第31節(jié)
眼下朝廷已有三年未考,年景又不好, 這書也只能先存著, 等以后有機會用上再說了。 顏青畫對著賬簿核對銀子, 見確實無誤,這才拉著榮桀和幾個兄弟走到一邊。 “現(xiàn)如今懷遠縣這邊一斗糙米五十錢,我們手里這些銀子最要緊的是拿千兩出來換些米糧,先叫百姓平安度過今歲夏秋兩季?!?/br> 今年春耕的新米要秋日才能豐收,百姓家中多半是米缸空空,以各色粗糧充饑度日,很是難熬。 既要想把鎮(zhèn)子管好,以這里作為他們的根基,便一定要讓百姓豐衣足食,才能有其他的可能。 葉向北跟著點頭,卻說:“老馮最是知道這個,我們回去再商議,也不拘糙米小米或各色豆子,只要能充饑都可換來。有了衙門腰牌和路引,我們以后辦事便方便多了。” 顏青畫笑著點頭,這本身也是榮桀早就深思熟慮過的。 蕭曾的這些貪墨的銀子多從百姓身上所出,各家各戶多少已不可考,一部分換成糧食,剩下的則要換成各種鐵器銅器,拿回來請鎮(zhèn)上官匠所造成兵器,從一點一滴準(zhǔn)備起來。 因早就商議過,如今再去往下推行便也不難,顏青畫同葉向北一起寫好告示,打算過三日便昭告全鎮(zhèn)。 等這些事都安排好,天色也不早了。榮桀想著不能白白浪費那些個古董,便叫姓李的官吏把庫房里的古董盤點出來,等著有機會一并賣了換錢。 一行人忙到晚上才回山,那叫夏桃兒的小姑娘也跟了來,被個年輕小兄弟帶著騎馬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跟著學(xué)。 倒真是個機靈丫頭。 暮色下,一隊人馬消失在煙塵里。 梧桐鎮(zhèn)長壽巷,一個身穿淺碧斗篷的女子領(lǐng)著矮胖丫頭敲了一戶人家的房門,里面人半天沒動靜,她就反復(fù)敲了兩次,門才打開。 她們側(cè)身進了屋,才解開斗篷松了口氣。 燭火搖曳下,一張略顯熟悉的面容展露在人前,居然是剛才內(nèi)衙門里梨花帶雨的蕭曾妾室春娘。 這戶人家干凈寬敞,是個方方正正的農(nóng)家小院,只住了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婆子,她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起來有板有眼的,似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春娘脫下斗篷,顯出里面一身水紅的襖裙,她素凈著一張芙蓉面,端坐到窄小堂屋里的主位上。 這一動一坐之間,妖嬈氣度盡顯。 等她坐定了,那老婆子居然還給她行了大禮,恭恭敬敬給她請安:“圣女大安。” 春娘這會兒看起來跟在衙門里完全不同,她擺手招她起身,輕聲道:“衙門不叫我留,我又是這等身份,只好先暫時屈居于此,再謀其他。” 老婆子吃了一驚:“可大人那邊……” 春娘皺起眉頭,一雙鳳眼凌厲地掃過來,老婆子頓時不敢說話了。 “大人那,回頭我自己寫封信稟報,就不用你多嘴了?!贝耗锏?。 “諾,謹遵圣女教誨。” 春娘喝了口溫茶,凝眸望向門外,今夜月色明亮,照得院子滿地生輝。 “那個榮桀,可真是不簡單?!彼D了頓,又說,“張下使,我不方便在外走動,還要勞煩你多方打聽,看看他們這些山匪都有多少人,具體是什么來頭,越詳細越好?!?/br> “是?!崩掀抛佑纸o她行了大禮,站在一邊神色恭敬。 春娘也不管她,自己同胖丫頭嘀咕起來:“瞧他那樣子,也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怎么還怕老婆呢?” 那矮胖丫頭其實是她從“家”里帶過來的,最是忠心于她,聽了邊說:“他那夫人普普通通,道是很有些手段,勾得男人那般寶貝?!?/br> 白日里她在顏青畫面前可不是這般樣子,這會兒再看她,哪還有惹人心疼的憨厚勁。 想起榮桀英俊的面容,強壯的體魄,再想到他對夫人那股子細致體貼,春娘放在椅背上的手緊緊攥起,尖細的指甲扎進手心,叫她四肢百骸都跟著痛。 “還沒有我春娘擺平不了的男人?!彼а狼旋X說著,仿佛下了什么決定。 過了幾日,啟越山上又是一派繁忙景象,馮思遠領(lǐng)著一幫兄弟,正熱火朝天從鳴春江里捕魚苗。 眼看谷雨將過,天氣也越發(fā)炎熱起來,漢子們也不顧忌什么,都脫了衣服在江里忙碌。 鳴春江依山而行,地勢有高有低,有的地方湍流不息,有的地方涓涓潺潺。 因處于啟越山上,自是沒多少百姓來這里捕魚,幾乎都是便宜了寨子里人,只這江魚肥美易活,山寨的弟兄們便是再能吃,那里面也依舊錦鯉翻滾,熱鬧不息。 前些時日馮思遠已經(jīng)在低處的梯田里試過魚苗,用的都是巴掌大的草魚,養(yǎng)了幾天發(fā)現(xiàn)魚兒很快便適應(yīng)了梯田里的水質(zhì),這才大著膽子想層層往上鋪開。 此時山中已經(jīng)沒多少筍子,顏青畫便也不叫再挖,領(lǐng)著女人們趕制筍干,想著自己吃不了也能拿來換錢。 日子有了盼頭,再累都不覺得辛苦。 晚上休息時,顏青畫還笑著打趣:“我這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咱們剛得了衙門那么多銀子,還是覺得不夠,總想著再多攢些才不心慌。” 其實也不是銀子不夠,只是北有朝廷鮮卑,南有云州反軍,他們背腹受敵,實在也不敢松懈半分。 榮桀順了順?biāo)拈L發(fā),嘆了口氣:“辛苦你了?!?/br> 何止是她一個人cao勞,整個寨子的人都忙忙碌碌,他們對外面的事知道不多,卻也隱約能覺出些什么。 顏青畫搖了搖頭:“你比我忙,早些休息吧。” 榮桀幫她蓋好薄被,左手一點一點往被子外面爬,最后他終于下了決心,隔著被子握住顏青畫的右手。 顏青畫心頭劇震,她微微紅了臉,卻沒掙脫自己的手。 這人,也不知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 黑暗里,他們誰都沒有看向誰,只隔著被子握在一起的手散著溫?zé)?,就像兩顆逐漸靠近的心,暖的人渾身都酥了。 榮桀開口道:“明日里忙完,我教你學(xué)騎馬可好?” 顏青畫嗯了一聲,小嗓子細細嫩嫩,若不是夜里安靜,只怕榮桀還聽不見音兒。 榮桀咧嘴笑笑,就算每日再累,夜里同她這樣閑談兩句,便覺得疲累都消散開來,剩下的只有滿心的開懷。 兩個人就這般握著手,慢慢睡了過去。 次日上午忙完,榮桀就把他早就選好的叫紅豆的矮腳馬牽了來,領(lǐng)著顏青畫去了馬場。 山上的馬場不算很大,為的是寨子里的小兄弟們能有個地兒練騎術(shù),顏青畫摸了摸紅豆的鬃毛,喂給它一小把炒黃豆。 紅豆是匹小母馬,性格溫順,跟顏青畫蹭了一會兒就熟悉了,乖乖站在那叫她上背。 榮桀個子高大,一雙手穩(wěn)穩(wěn)扶著顏青畫的腰,嘴里不停安慰:“別怕,坐穩(wěn)了便不會掉下來?!?/br> 顏青畫跟著他騎過幾次馬,這次自己單獨坐在馬上,卻根本不敢動了。 她不肯讓榮桀松手,一雙腿崩得直直的,硌得紅豆不由向前走了兩步。 “哎呀!”顏青畫小聲驚呼,一雙手死死拽著榮桀的胳膊,就是不放手。 榮桀難得見她這樣,笑道:“真沒事,你看紅豆多乖啊,你拽好韁繩,我在前面牽著馬,準(zhǔn)不讓你掉下來?!?/br> 漸漸熟悉了高高坐在馬上的感覺,顏青畫便也放松下來,她輕輕松開手,趕緊去抓韁繩。 榮桀笑著摸了摸紅豆的脖子,牽起繩子往前走。 “哎呀,你慢點。”紅豆突然一走起來,顏青畫又有些緊張。 榮桀幾乎都沒怎么邁出步子,見她這樣也不由笑出聲來:“唉,媳婦你看紅豆腿這么短,你怕什么啊?” 紅豆聞言,使勁打了個噴嚏。 顏青畫打了他肩膀一下,嗔道:“你不許說它矮?!?/br> 兩個人一路吵吵鬧鬧,不知不覺間顏青畫便徹底不害怕了,榮桀耐心叫她夾起雙腿踩腳蹬,她也很快就學(xué)會了。 紅豆噠噠小跑了起來,顏青畫跟榮桀走在馬場上,榮桀松開馬繩,探過手來握住了顏青畫的手。 她的手那么軟,他的手那么熱,兩個人的臉一起冒了煙,片刻間就比天上的金烏還要紅。 榮桀抬頭看她,從她尖細的下巴劃過杏圓的眼兒,最后落到她眉心那一點胭脂色上。 自從這抹顏色入了心,世間便再無人能動他心懷。 “好不好?”榮桀笑著問。 顏青畫捏了捏他的手,也回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好?!?/br> 風(fēng)兒溫暖,草兒清香。 不遠處梯田櫛比鱗次,綠油油的麥苗排成了排,正在茁壯成長。 手邊山上,桃花粉白,迎春嫩黃,山牡丹爭奇斗艷,訴說春日里的盎然。 正所謂: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fēng)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第32章 驚馬 一連勤加練習(xí)幾日,顏青畫總算學(xué)會了騎馬。 她人聰明年輕, 身體靈活輕快, 再加上有好先生耐心教導(dǎo),自然不可能不出師。 只不過學(xué)會以后她也只敢騎在紅豆背上小跑溜達, 若是像榮桀那樣策馬奔馳卻還是不太敢。 為了鍛煉她能自己順利騎馬上下山,榮桀還特地陪她去了幾趟后山。 對于年輕的小夫妻來說,這不僅是簡簡單單的騎馬, 也有點想要避人幽會的小心思在里面。 顏青畫騎馬的速度適中,紅豆也很溫順, 榮桀便沒騎馬, 牽著馬繩走在她身旁。 后山地勢崎嶇,除了他們自己開墾出來的耕地和臨近寨子的一小片竹林,再往上走根本沒有山路。 除了嶙峋山石便是茂密叢林, 馬兒行走其間都要相當(dāng)小心。 顏青畫謹慎地騎在馬上,她腰背挺得很直, 緩緩跟著榮桀的行走速度往上攀爬。 騎馬走山路是個技術(shù)活, 若不是矮腳馬敏捷聰慧, 恐怕他們至今還在自己步行上下山。 走了一會兒, 顏青畫便放松下來, 瞧見桃花將謝,還笑說:“我前陣子還跟瑤蘭商量, 等桃子結(jié)了果便做些果醬存著, 自己吃不了也可在商隊出去行走時拿來售賣?!?/br> 榮桀回頭看他一眼, 嘴角勾著笑意:“好, 你做主便是了。” 山上能吃能用的東西不少,兩個人邊走邊看,即便是出來散心,也不忘惦記碗里那口吃食。 榮桀拍了拍紅豆的脖頸,叫它跑得快點,道:“行了,你就少cao點心,專心騎馬?!?/br> 顏青畫笑笑,沒再說那些事。 山中陰涼,微風(fēng)習(xí)習(xí),他們獨自漫步在這里,便是不說話也別有一番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