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在李修堯的授意下，宋弘光這些日子沒少額外的‘照顧’王信瑞。

    齊明應(yīng)了一聲是，轉(zhuǎn)過身去找宋弘光。李修堯則是回身又看著那株芭蕉?？戳丝?，又伸手輕輕的撫了撫青翠平整的葉面。

    等王信瑞死了，沈沅還有什么理由拒絕嫁他？即便到時他以權(quán)勢相壓，也必然要沈沅嫁給他。

    等沈沅知道王信瑞進了玄甲兵軍營的時候，王信瑞已經(jīng)隨同其他玄甲兵一起去了西北討伐那里的流寇去了。

    沈沅當(dāng)即就覺得心中一沉，將手里拿著修剪花葉的小剪子放到了炕桌上。

    最近她閑來無事，便將那些有關(guān)插花的書都拿了起來重看，然后閑暇時就讓青荷出去摘些花來給她插瓶。

    剛剛青荷就摘了幾朵紅色的重瓣菊花過來，她讓青竹將那只甜白釉暗雕梅花紋的玉壺春瓶找了出來，主仆幾個人正在一邊說話，一邊看她插花，忽然就見采薇掀簾子進來，說了她打探來的，王信瑞進了玄甲兵軍營的事。

    青荷不明就里，反倒還有些高興：“進了軍營，饒是以前再是什么性子，那必定也會打磨好的。若這樣看來，這個廣平伯世子往后會變成一個知道上進的人也說不定。”

    在青荷的心中，既然沈沅和王信瑞的親事都已經(jīng)定了下來，那自然是無法更改的。她心中自然也是盼著自家的這個姑爺學(xué)好的。

    但沈沅卻是一顆心都直直的墜了下去。

    這些日子她曾想過無數(shù)李修堯會如何破壞她和王信瑞這門親事的法子，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李修堯選擇了最直接粗、暴的法子。

    但凡只要王信瑞死了，這門婚事自然就會作廢。

    進了玄甲兵軍營，那王信瑞整個人都在李修堯的掌控之中了。想必他原是想要王信瑞受不住軍營里的那些訓(xùn)練，自己累死，但沒想到王信瑞竟然硬撐了下來。于是李修堯就借由著皇上下旨平叛西北流寇的事，讓王信瑞隨軍去了西北。

    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誰都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有沒有命回來。而且即便王信瑞再命硬，既然李修堯存了心的想要王信瑞死，他完全可以授意他的心腹之人殺了王信瑞，到時誰又會懷疑到他頭上？只會以為王信瑞是被流寇殺死的。

    但即便沈沅能料想到李修堯的所有打算，可她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昨兒平叛西北流寇的大軍已經(jīng)出發(fā)了，而且她只是個閨閣中的女子，又能阻止得了什么？

    沈沅想著，想著，就只覺得頭痛的厲害，再也無心插花了。

    吩咐采薇將那瓶菊花擺放到鏡臺上之后，沈沅便說自己乏了，要歇息一會兒，然后就打發(fā)采薇她們幾個人都出了屋。

    她實在是想要好好的靜一靜。

    原本一切都按著自己的計劃來的。同王信瑞的婚事也只是個幌子而已，過后她就能為自己的將來好好的打算打算。畢竟她現(xiàn)在有繼母，繼母往后還會有孩子，她一個未嫁女，怎么能一輩子待在家里呢？說出去都要被人笑的。倒不如過幾年她或是找個清幽的庵里清修，或是在山中置辦一處宅子。她甚至都想好了，宅子地上要鋪著木板，庭前的院子里還要栽一棵梧桐樹。這樣她可以赤腳在宅子里面到處走，坐在廊檐下一面彈琴，一面聽著風(fēng)吹過梧桐樹葉的聲音。然后閉上雙眼，就仿似玉郞還在她身邊一樣……

    但是，偏偏遇上了李修堯這個變數(shù)。他破壞了她的一切計劃。

    沈沅想到這里，由不得的就心中有些恨起李修堯來。

    她都已經(jīng)那樣明確的對他說過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他的事，他為什么還要這般的執(zhí)著呢？他又到底是什么時候?qū)λ饲橐?，而且看著還是這樣深的情意？

    便是沈沅自己，都有些覺得李修堯?qū)λ倪@股子情意來的好沒道理。

    第103章 半路攔車

    沈沅這幾日實在是覺得糟心的很。她總是覺得，下一刻她就會收到王信瑞已經(jīng)戰(zhàn)死的消息，然后李修堯就會再如同上次那樣的過來找她，問她到底要不要嫁他。

    想必對于李修堯來說，沈家的那些護院他是壓根就瞧不上眼的。他完全的可以做到來去自如，想什么時候過來就什么過來。

    真是一點安穩(wěn)感都沒有。

    不過好在很快的就有個好消息傳了過來。

    是綢緞鋪的韓掌柜讓人傳了消息進來。說是他前些日子從蜀地販了幾船剛收下的秋糧新米到江浙等地，很是掙了一筆利錢。然后他又趕在冬日河水結(jié)冰之前，用這些販糧得來的利錢在江浙那里買了好些時新的綾羅綢緞，走水路運回了京。而且昨兒船到港了，一應(yīng)購買的綾羅綢緞之類已經(jīng)妥善的放入了庫房。他就遣了個人進來給沈沅說了這個事，意思是想請沈沅過去看看，也要對她說一說這些賬目的事。

    雖然繼母姚氏進門的次日沈沅就將管理沈家后宅的權(quán)利移交給了她，但母親陪嫁的鋪子和田莊，還有她自己購置的那處田莊并沒有交出去，依然還是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

    自然，這些算是她們姐弟三個的私產(chǎn)，姚氏也無權(quán)干涉的。即便她心中知道，那她也沒有什么法子。

    沈沅想了想，就告訴了來人，說明兒上午她就過去看看。那人垂著手退了出去。

    等到下午申初沈承璋散值回來之后，沈沅就去見他，同他說了明兒要去綢緞鋪子看看，算一算賬目的事。

    因著沈沅親事的緣故，沈承璋心中對沈沅是懷著愧疚的，自然不會反對。他甚至還說道：“京城里新開了一家大酒樓，在城南，名叫太和樓。聽說廚子的手藝很不錯，做的極好的蟹黃豆腐和佛手金卷，你明兒可以順帶去嘗一嘗?！?/br>
    說著，就叫姚氏拿五十兩銀子給沈沅。

    姚氏望了沈沅一眼，隨后就叫自己的貼身丫鬟去拿了一封五十兩的銀子過來。

    沈沅也沒有推辭，屈膝謝過了，就伸手接過了銀子來，回手遞給了站在身后的采薇。

    姚氏現(xiàn)年才十九歲，也就比沈沅大了三歲，但她既然是沈承璋的續(xù)弦夫人，依著規(guī)矩，沈沅依然還要稱呼她為母親。

    聽著沈沅稱呼她母親，姚氏心里總歸還是會覺得有些別扭。不過面上卻不顯，反倒是笑的溫婉：“前幾日廣平伯府送過來的聘禮里面很有些好綢緞綾羅，待會兒我就讓丫鬟都尋出來，送到你院子里去。這樣你也好開始繡你的嫁妝了。若覺得廣平伯府送來的這些綾羅綢緞不夠，你只管過來同我說，我從我的體己私庫里給你拿些好的送過去?！?/br>
    姚氏是知道這近一年都是沈沅在管著沈家內(nèi)宅里的事的。而且沈沅確實也管的極好，好的甚至她現(xiàn)在同那些管事媳婦說什么話的時候，那些管事媳婦還要將沈沅以往定下來的規(guī)矩拿出來說嘴。聽多了這些個話，姚氏心里難免就會覺得有些不大自在，倒是希望沈沅快些嫁出去才好。不過她出嫁的日子由著沈承璋強硬做主，定在了明年初秋的時候。

    離著現(xiàn)在還有小一年的時間呢。

    沈沅聽了姚氏的話，就又對著姚氏屈膝行了個禮，面上神色恭敬平和：“謝謝母親?！?/br>
    但其實她是知道的，姚氏的父親原就只是個知縣，家中并不寬裕，她的嫁妝能有多少？想必也沒有多少好東西。但既然姚氏嘴面上做了個這個人情，她總是要配合著說謝謝的。

    沈承璋也很高興見到姚氏同沈沅相處融洽。當(dāng)下他欣慰的點了點頭，隨后又同沈沅說了幾句閑話，沈沅就開口作辭，帶著采薇出了上房。

    采薇手里還一直捧著那一封五十兩的銀子。等回了漱玉院之后，她就請示沈沅：“姑娘，這封銀子要收在哪里？”

    沈沅目光瞥了她手上的銀子一眼，然后笑道：“也不用收起來了。你拿著，同青荷，青竹她們兩個分了，就當(dāng)是天冷了，我給你們買瓜子吃?！?/br>
    采薇知道沈沅的性子，當(dāng)下也沒有推辭，只是屈膝謝過了沈沅的賞賜。

    待晚間用過了晚膳，沈沅看了一會兒書就上床歇息了。

    倒是難得的一夜無夢。

    次日清早她起來，用過了晚膳，就帶著采薇和青荷出門坐馬車去了鋪子里。

    韓掌柜早就在鋪子里恭候著了。一見她過來，忙請她到后面的套間里面坐，又吩咐小伙計奉茶，拿核桃過來：“是我這次特地從杭州府帶過來的龍井茶和椒鹽味兒的山核桃，大小姐請嘗一嘗?！?/br>
    等沈沅喝了兩口茶，采薇又剝了一顆核桃，用干凈的手帕子托著核桃仁遞給沈沅吃了，韓掌柜這才雙手將昨兒就準備好的一應(yīng)賬冊遞了過來：“這是販糧和買絲綢，還有這個月鋪子里的盈利賬冊，請大小姐過目。”

    沈沅接過這幾本賬冊，拿在手上翻看著。

    沈沅上輩子就在母親的指導(dǎo)下會看賬本了，重生之后還在常州外祖父家的時候她又特地的學(xué)過如何當(dāng)家立事，如何看賬冊之類的，新近又管了大半年的內(nèi)宅，所以看賬冊的功夫自然是不在話下了。

    她看的很快。一面看，一面心中還在快速的核算著數(shù)目。片刻的功夫之后她就將這幾本賬冊放到了桌上，抬頭對韓掌柜笑道：“沒想到從蜀地販賣糧食到江浙竟然賺了這么多的利錢。只是這幾個月來回奔波，辛苦韓掌柜了?！?/br>
    “這是我應(yīng)當(dāng)做的。”韓掌柜語氣謙虛，“還是大小姐慧眼，一眼就看見了這販糧的商機，不然也不會有這份利錢?！?/br>
    沈沅知道他這是在恭維自己，笑了笑。隨后她想了想，又說道：“明年這販糧的事倒不必做了。江浙原就是魚米之鄉(xiāng)，只不過這幾年絲綢的價格高，所以大家都將稻田改為了桑田。但這幾年蠶絲產(chǎn)的多了，糧食出的少了，糧食價格就高了上去，蠶絲的價格反倒就下來了。想必明年就會有人重又將桑田改為稻田，糧食會多起來，價格自然就會下來，再從蜀地販糧食過去，這就很不劃算了。”

    韓掌柜忙應(yīng)了下來。又說了一會兒鋪子里的事，沈沅就讓青荷將帶過來的一個包袱打開，里面裝的是柿子。一個個都紅透了，看著就如同一盞盞紅色的小燈籠一般，玲瓏可愛。

    “剛剛我過來的路上看到有人在賣柿子，想起再過幾日就是霜降的節(jié)氣了。老人們都說，霜降是要吃柿子的，可以御寒保暖。我就買了一些柿子帶過來，待會兒韓掌柜同伙計們分一分。”

    雖然只是些小恩小惠，但接受的人心里總會很感動。當(dāng)下韓掌柜忙謝過了。沈沅讓他不必多禮，又起身站起，笑道：“出來的久了，我也該回去了。往后有空再過來?！?/br>
    韓掌柜親自將她們主仆三個送到鋪子門口，看著她們上了馬車才轉(zhuǎn)身回來。

    天氣已經(jīng)漸漸的冷了下來，馬車前面的車簾子和車廂里面兩邊的窗簾子早就換成了厚實的緞子，倒也暖和，沒有一絲風(fēng)透進來。凳子上也墊了厚厚的錦褥，也不覺冰涼。

    馬車走了一會兒，忽然就停了下來。車夫的聲音隔著馬車簾子遲疑的傳了進來：“大小姐，有人要見您?！?/br>
    采薇伸手掀開車簾子往外面望了一眼，回過頭面色凝重的看著沈沅：“姑娘，外面站的是，是李大人?！?/br>
    其實早在采薇掀開車簾子的時候，沈沅已經(jīng)一眼就看到了李修堯正站在馬車前面。而且她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正巧看到了她，兩個人的目光恰巧對上了。這會兒雖然車簾子已經(jīng)被采薇放了下來，阻隔了他的視線，但不知怎么，沈沅總有一種李修堯的目光還在看著她的感覺。

    青荷一聽外面的人是李修堯，立時就急道：“他這是要做什么？這里可是大街，人來人往的，他當(dāng)街這樣攔著咱們的馬車，可是要怎么樣呢？”

    又轉(zhuǎn)過頭，小心翼翼的問沈沅：“姑娘，您，您要不要見他？”

    若見，誰曉得李修堯這會子來找姑娘是要做什么。便是青荷，都覺得李修堯?qū)ι蜚涞母星閷嵲谑菬霟崛缁?。她甚至都覺得李修堯為了沈沅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都是有可能的。但若是不見，這里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大街，若李修堯堅持……

    沈沅不說話，外面站著的李修堯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么靜靜的對峙著。周邊不時的就有人經(jīng)過，都會好奇的望李修堯一眼。不過又被李修堯身上冷肅的氣息給嚇的立時就轉(zhuǎn)過頭去不敢再看。

    最后沈沅輕嘆了一口氣，吩咐采薇：“你下去看一看，這旁邊可有什么能說話的幽靜地方?！?/br>
    采薇應(yīng)了一聲，忙掀開車簾子下了馬車。片刻之后沈沅就聽到她隔著車窗在外面輕聲的說道：“姑娘，奴婢看過了，只是路兩邊都是賣東西的鋪子，并沒有什么酒樓茶肆之類能說話的地方。倒是有條小胡同，是兩戶人家院墻的夾道，看著僻靜的很，也沒有什么人打從那里經(jīng)過，您看……”

    沈沅聽了，就吩咐青荷將她的斗篷拿出來。等披上了斗篷，她又將上面的風(fēng)帽戴上，這才掀開車簾子下了車。

    第104章 相思之情

    沈沅下了馬車之后也不看李修堯，只徑直的往采薇說的那處僻靜的小胡同走去。李修堯望了她纖細的背影一眼，然后抬腳跟了過去。

    采薇和青荷原也想跟過去，但卻被齊明搶先一步給攔住了。

    青荷當(dāng)時就怒了，只氣的一雙柳眉倒豎。

    她厲聲的呵斥著齊明：“你攔著我們做什么？快讓開。若不然，我一巴掌就拍你臉上去?！?/br>
    只不過她原就生了一張可愛的圓臉，便是再生氣，給人的感覺也只覺得可愛。當(dāng)下齊明見到她這個樣子，忍不住的就笑了起來。

    青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罵道：“你笑什么？快讓開。”

    齊明忍了笑，說道：“兩位姑娘不必動氣。你們放心，我家公子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寶貴你家姑娘，是絕不會舍得傷害她的。不過是有幾句話要對你家姑娘說罷了。等說完了話他自然就會讓你家姑娘出來，兩位姑娘請暫且在這里等待?！?/br>
    青荷待要再說話，卻被采薇伸手給拉了拉袖子，示意她安靜。

    采薇畢竟比青荷年紀要大一些，有些事懂的也要比采荷多一些。

    無論是從哪一方面相比，李修堯都要比王信瑞好太多。就采薇私心里而言，覺得若果真讓姑娘嫁給王信瑞，倒還不如讓她嫁給李修堯呢。而且李修堯?qū)χ媚锸悄菢拥纳钋椤Ｖ皇枪媚锼?/br>
    采薇想到這里，就輕嘆了一口氣。

    不過她心中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沈沅的，所以縱然有齊明在前面攔著，可她還是踮了腳，悄悄的往齊明身后的胡同里面看著，總希望能看到沈沅。

    沈沅往胡同里走的時候心中是知道李修堯正跟在她身后的。

    他的腳步沉穩(wěn)，一步步恨清晰的落在她的耳中。仿佛間竟然教她心中生出一種錯覺來。仿似這就是玉郞的聲音一般。

    上輩子那最后一年，她被玉郞安置在山中的那處院落里。但玉郞仿似很忙，也并不能終日的都陪她，時常會下山。每逢他下山了，她就總是會坐在窗前，等著他回來。而每當(dāng)聽到這樣沉穩(wěn)的腳步聲，她就知道是玉郞回來了。然后她就會笑著起身站起來，摸索著要出門去迎他。而他隨后總是會闊步的走過來伸手扶住她，責(zé)怪她不該這樣出來。若碰到了撞到了可怎么辦？她也只是笑，不說話。

    但現(xiàn)在，她聽著李修堯的腳步聲，竟然會覺得和玉郞的腳步聲一樣……

    沈沅覺得自己必然是聽錯了。她自嘲的笑了笑。

    李修堯的腳步聲怎么可能會和玉郞的腳步聲一樣呢？那是不可能的事。上輩子她嫁給李修源之后，同李修堯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不說，他們之間說的話甚至都不會超過五句。想必在李修堯的心中，對她這個弟妹壓根就沒有什么印象的。那個時候他又如何會救他？他又如何會是玉郞？

    沈沅暗暗的搖了搖頭，想著自己這是太想念玉郞的緣故，所以這會兒才會聽錯腳步聲。

    等走到了胡同的中間位置，她就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