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錦棠斷然道:“不曾?!?/br> “他就在涼州府?!标惢窗查_門見山,說道。 緊緊盯著羅錦棠的臉,他想看她對于林欽是否還有懷念,是否是為他而來。 錦棠吸了吸鼻子,拈了枚櫻桃起來,在鼻尖打著轉(zhuǎn)兒,笑著說:“至美,上輩子,并林欽那個人,我都早已忘的一干二凈,往后在我面前,就莫提他了?!?/br> 陳淮安懂得隱藏情緒,她比他更會隱藏,就好似,真的沒有見過,也絕不提林欽一樣。 陳淮安盯著錦棠看了許久,終于長舒了口氣:“哪就好?!?/br> 錦棠預(yù)知后事,總是盡量的,想要避免爭端,想要讓所有人的日子都過好起來。 但陳淮安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畢竟有黃愛蓮哪么一個后繼的妻子,憑借著黃愛蓮的財富,他是可以比上輩子起的更早,更快的。 還在孝期之中的人,告訴所有人,說自己在凈土寺里潛心學(xué)習(xí),卻悄悄兒跑到了涼州府,還和他的外室黃愛蓮就活動在同一間客棧里,要說倆人沒有勾扯,錦棠絕不能信。 陳淮安道:“葛青章不能跟著你,我明兒一早,就讓人把他送回渭河縣去。而你,由騾駒帶著去河西堡。 至于她,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問,我知道的,但無不答。此生,我對你不會有任何的隱瞞。” 錦棠眼眶紅了紅,斷然道:“我不想問,也不想聽?!?/br> 這一談崩,她就要走了。 陳淮安連忙道:“你行了哪么長的路,我替你揉揉腿,揉舒服了再走?” 他一雙大手,修長而勁,揉起來簡直混身通泰。 不過,錦棠可沒有叫他揉腿的心情,她趿上兩只繡鞋,轉(zhuǎn)身便走。 外面,西廂檐廊下站了一長串兒,有錦棠認(rèn)識的,也有錦棠不認(rèn)識的。 王金丹率著一幫子,齊高高和騾駒又是一幫子,見錦棠出來,齊齊兒叫了聲嫂子。 這皆是秦州城一幫子混不入流的無賴們,居然叫陳淮安整個兒集結(jié),一起出現(xiàn)在涼州府。錦棠不能不給陳淮安臉,于是笑著應(yīng)了一聲。 一群人隨即摩拳擦掌,笑了起來。 * 葛青章就在門上等著,見錦棠回來,也不多問,遠(yuǎn)遠(yuǎn)給她點了個頭,自己客房的門也不關(guān),就在門上,點了盞燈,手中一本《孟子集注》坐在哪兒埋頭翻閱著。 “我不會走的,就是陳淮安讓人扛起來把我綁回秦州,我也仍舊要回來。”錦棠臨要進(jìn)門時,葛青章說道。 “方才的話,你就只當(dāng)我沒說過,你也沒聽過就好?!彼寄康痛梗栽跁g:“妹娃,人的心是不由自己控制的,咱們也只做好自己就好,成嗎?” 錦棠于這個向來傲立于天地之間,君子端方的表哥,心中只有敬意。 她輕聲道:“好?!?/br> * 半夜時下起了雨,錦棠叫打在瓦檐上的雨聲給吵醒,起身,掀起簾子,外頭仍是一團(tuán)燈火,顯然,葛青章依舊在外頭坐著讀書呢。 她回頭剛想睡,便聽外面居然是王金丹的聲音:“葛秀才,渭河縣來的急信,說你父親生了急病,叫你快快兒的回去?!?/br> “你是什么人?”葛青章問道。 王金丹道:“咱們秦州知府家的少爺,王金丹,就不信你沒聽說過?” 錦棠于窗子里翻了個白眼兒,明白過來了,陳淮安這是準(zhǔn)備趁著她睡覺時,讓王金丹悄悄兒的趕走葛青章呢。 “一,我認(rèn)識秦州知府,但沒理由非得認(rèn)識他家少爺?!备鹎嗾路隧摃?,調(diào)個坐姿,又道:“二,我才到?jīng)鲋莞贿^幾個時辰,也無人知道我投宿于哪家店子,我爹徜若真有病,想要帶信,也不可能找的這樣準(zhǔn)。” 言罷一笑,葛青章道:“王公子請回吧,你這等腦子,還是乖乖兒去給陳淮安做跑腿的好?!?/br> 王金丹于是說道:“葛秀才,要點兒臉吧,隔壁睡的,可是我們的嫂子,你與她非親非故,千里到此,本就不對,這徹夜的守著,就不怕我大哥心里不爽快?” 葛青章似乎是站了起來,刷的一聲合上書:“葛某收人錢財,替人辦事。至于羅錦棠,是我的表妹,也是我此番收了銀子,必得要送到河西堡的客人,至于你大哥心里不爽快,就叫他出來,親自來與我談?wù)劇?/br> 我倒想看一看,父親為國而殉,喪期不足一年,他是怎么才會有臉,跑到千里之外的涼州城來的?!?/br> 王金丹給氣了個仰倒。 但畢竟陳淮安還在重孝之中,而他父親的死,還是國孝。他也就只能躲在仙客來客棧的最深處,氣死也不敢出來。 錦棠于窗內(nèi)捂唇輕笑了笑,轉(zhuǎn)身躺到床上,聽著外面嘀嗒嘀嗒的雨聲,畢竟旅途勞頓的太久,不過片刻功夫,重新進(jìn)入了憨然夢鄉(xiāng)。 * 涼州這地方,總是夜來雨,早晨晴,清清早兒的起來,空氣清新,叫人格外的舒爽。 康維楨的駝隊,已經(jīng)到河西堡的酒坊了,送了信來,說再有兩日,就能按錦棠所繪的圖紙重新砌好酒槽,酒窖,并安裝好蒸糧糟,酒糟的大鍋。 以及,大批量的高梁也已然入坊,舂去麩子,只等錦棠一到,便由她照料著開始下沙。 在渭河縣,羅家酒肆,葛牙妹一直都是按照羅家老爺子的傳統(tǒng),端午治曲,重陽下沙,開始一年的釀酒。 至于為何要如此,葛牙妹并不知道,她只是遵循古方而已。 但錦棠比葛牙妹好的一點是,她更懂得總結(jié),所以,她發(fā)現(xiàn),端午治曲,是因為端午節(jié)的時候,秦州的溫度正好溫潤適宜,適和酒曲發(fā)酵而已。她只需創(chuàng)造一個跟端午節(jié)一樣的溫度,就可以治出很好的曲子來。 而重陽下沙,則是因為,重陽節(jié)的時候,渭河邊的氣候,溫度以及溫度,都會達(dá)到一個不熱不涼,極完美舒適的程度,這時候下沙,發(fā)酵,于高梁來說,可以充分的醒出它的酒味來。 自從康老夫人談及,說要錦棠到河西經(jīng)營酒坊時,錦棠便于書中仔細(xì)了解過河西的氣候,照她來算,河西堡,此時恰值雨季,氣候不涼不熱,恰是最適合下沙的季節(jié)。 所以,就這幾天之內(nèi),她得趕到河西堡去。 不過,走之前,她仍得探明黃愛蓮和貉臺的勾結(jié),以及她到底想用什么籌碼,拿河西上萬人的性命,替自己換五十萬兩真金白銀。 因為昨夜倆人交談時,葛青章也明確的說過,他從她和陳淮安的吵架中,知道他們似乎是重來過的事兒,是以,錦棠也不于葛青章相瞞,晨起吃早飯的時候,遂將前因后果,以及自己對黃愛蓮的猜疑,原原本本告訴了葛青章。 她想知道黃愛蓮的籌碼,還得給林欽以預(yù)警,叫他加強(qiáng)整個西北邊陲的軍防,以期能阻止境外的叛軍殺進(jìn)來。 錦棠說這些的時候,當(dāng)然并沒有提及自己和陳淮安前世走到過什么樣的絕境,也沒有說葛青章最終居然是溺死在護(hù)城河中。 她只淡淡的解釋,自己和陳淮安是做了同樣的夢,夢里,倆人走完一世,都沒有好下場而已。 涼州府有一種極為好吃的面食,叫涼州飭面,佐料與秦州的臊子面差不多,不過調(diào)料風(fēng)味更重,一碗面放在秦州,要分成三五碗。 西北糧倉,物產(chǎn)豐富,涼州人的碗,也比秦州人的大著幾倍。 是以,一碗飭面,非但錦棠吃不完,葛青章這個愛惜糧食的貧家孩子都吃它不完,皺著眉頭推了碗,道:“罷了,留著中午咱們再吃?!?/br> 他取出一只干干凈凈的舊帕子來,揩干凈了嘴唇,道:“我不會過多問及,只會替你守在門前,只要你覺得自己做的事是有意義的,值得做的,就放心去做就好,只須記得,我永遠(yuǎn)在你背后。” 錦棠一笑莞爾:“好。” 第87章 一簪之情 晨日高起時,黃愛蓮來了。 獨自一人,并沒有帶那兩個俊美的小男侍。 她今日又換了一套大紅面妝花通袖長襖,下系純白面百褶裙,于古木蔭槐的仙客來客棧中,簡直能亮瞎人的眼睛。 整個涼州,也難得一個如她這般衣著華貴,艷麗的女子。 當(dāng)然,也引來了眾多人的目光覷視。 不過,不比于一般女子會為此而羞澀,覺得冒犯,她脖子揚(yáng)的極高,唇角含笑,高傲而又自信,僅這一點,真的足以傲視萬千女子了。 * 陳淮安白日里就在自己那小院子里裝慫,當(dāng)然是不敢出來的。 錦棠今日仍是一件青直裰,發(fā)髻高綰,素面朝天,遙遙見黃愛蓮進(jìn)了門,手負(fù)一卷書,就坐在庭院之中的石幾旁,坐著靜讀。 果不其然,黃愛蓮就叫她給吸引了目光。 她先是停在來路上,側(cè)首含笑的站著,似乎是要等石幾前的小小少年舔著臉來獻(xiàn)殷勤才行。 但錦棠偏偏就不。 以她的經(jīng)驗,黃愛蓮這種女子,喜好男人獻(xiàn)殷勤,捧著貼著,但這樣的男人,她不會珍惜,弄到手玩兩天,膩了也就踹了。 她真正喜歡的,還是征服一個本來不愛自己的男人,讓一個清高冷傲的男人匍匐在自己腳邊,俯首稱臣。 終于,等不到錦棠抬眼瞧自己的黃愛蓮自討了個沒趣,徑自往里,大概是又去見住在最里面,上房中的貉臺了。 等再出來時,天已近午,清瘦,白凈,一張小臉俊俏的恰似天人一般的小書生仍在書桌前坐著,對面另坐了一個書生,比他年紀(jì)少長,雖不及小書生秀麗標(biāo)致,但亦是人間難得的俊俏面龐。 黃愛蓮于是越發(fā)的生了興趣。 于他們身后站了半天,她瞧出來了,昨夜給她簪子的這個,陳至美,連喉結(jié)都沒有,是個真女子,假男兒。 反而是另一個,高高瘦瘦,氣質(zhì)溫樸,瞧著那陳至美時,兩目柔柔,眸光極為和悅,倒是很有幾分意思。 所以,她初進(jìn)來時,好奇心在錦棠身上,從貉臺的客房里出來,興趣轉(zhuǎn)而,就移到葛青章身上了。 偏倆個少年并不理她,湊頭在一處,正在小聲的說著些什么。 黃愛蓮也是被吊高了胃口,不得不自己走上前來,故作嬌聲:“陳至美,一簪之情,要不要本姑娘請你吃杯茶?”說著,眉眼一低,眸光仿如梭子,卻是打在葛青章的臉上。 葛青章記得,錦棠偶爾會喚陳淮安一聲至美,所以,至美二字,是陳淮安的字。 不過,錦棠方才交待過,說黃愛蓮這女子是個能量極大的,而且極為危險,自己要套她些話兒,也叫他不必大驚不怪。 葛青章受不了黃愛蓮這暖昧的目光,明顯的咳了一聲,起身便走。 錦棠站了起來,笑著說:“原來是黃姑娘,一簪之情,怎好勞你請小生吃茶?” 黃愛蓮仔細(xì)去看,這少年沒有生喉結(jié)的跡象,果然是個女子。 也不知這皮囊俏美的嬌姑娘,是生了什么樣的心,居然想要逗弄她。這小姑娘,嫵媚中帶著些英姿,有少女的柔軟,也有少年的灑脫,姿色絕姝,便性子,也有趣的緊,生生就勾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坐到錦棠對面,她道:“那我就討杯陳公子的茶吃?” 錦棠于是側(cè)首,高聲喚道:“表哥,把我的冰糖紅茶端來,給黃姑娘吃?!?/br> 冰糖紅茶,其實也是客棧里送的,涼州人所吃的,最便宜的茶,一個銅板一大碗。不過,錦棠可沒想著給黃愛蓮好茶吃,她得銀子,得用在別的地方。 葛青章依舊樸衣素衫,瘦高高的男子,舉止仿似行云流水,端了茶出來,給黃愛蓮一盞,再一盞遞給錦棠時,垂眸盯著她看了許久,待錦棠抬起頭來,卻是輕輕別過了眼。 黃愛蓮端起茶杯來,倒是吃的很滋潤:“粗茶淡飯,似乎也格外有它的味道?!?/br> 錦棠道:“至美也深深覺得。” 黃愛蓮垂眸一笑,轉(zhuǎn)著口氣問道:“至美與表哥是何方人氏,你家表哥可也姓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