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葛青章此時手持一卷手,雙膝擺開,就在客房門上坐著呢。 他不比錦棠是假讀書,此時客棧中人來人往,坐在門前,埋首書中,是種任日月星移,我自巋然不動的鎮(zhèn)定與從容。 錦棠只看黃愛蓮的眼神,明白了,她是叫黃愛蓮給看穿了。不過,黃愛蓮又對葛青章發(fā)生了興趣,之所以坐在此,醉甕之意不在酒,是想跟葛青章套套近乎兒。 她笑著說道:“我家表哥姓葛,咱們都是秦州渭河縣人氏?!?/br> 黃愛蓮眉頭輕挑了挑,再是輕輕一聲哦,又道:“他可是叫葛青章?” 因?yàn)樗@一句,錦棠倒是愣了愣,不過,也道:“是?!?/br> 黃愛蓮別有深意的扭過頭去,深深看了葛青章一眼,唇角微微一抽:“原來竟是他,可惜可惜?!?/br> 她對葛青章的興趣明顯大不如前,再度側(cè)眸:“既是從渭河縣來的,那至美可識得一個叫做陳淮安的男人?!?/br> 錦棠掩飾著心中的不安,道:“識得?!?/br> 黃愛蓮淡然一笑,笑中有種超脫世俗的高貴冷然:“也不知他如今安在?!?/br> 錦棠只當(dāng)這對狗男女是在合謀jian計(jì),卻沒想到,黃愛蓮迄今為止,還沒見過陳淮安。 隔著一張青石圓桌,錦棠緩緩湊近,鼻尖幾乎要對上黃愛蓮的鼻尖:“jiejie說的,小生一句都聽不懂,須知,陳淮安可不是個好人,我們渭河縣有名的浪蕩子?!?/br> 她被看穿了是個女子,于是,盡量的裝出朵小白花兒的樣子來,接著裝傻,充愣。 黃愛蓮有瞬間的屏息,離錦棠更近了,紅唇,簡直要貼上錦棠的唇:“jiejie不止知道他的名字,還知道很多很多關(guān)于他的事情,告訴jiejie你是誰,名字叫什么,jiejie悄悄兒的,講給你聽?!?/br> 錦棠于女人可沒什么喜好。 而黃愛蓮這女人,直勾勾望著自己,眸子里居然是一種,陳淮安眼里才有的,色欲之氣。 她立刻就別過了臉:“我天姿平庸,也沒甚名氣,jiejie還是不要再問了?!?/br> 黃愛蓮臉上敷了一層薄薄的珍珠粉,是真正有珍珠硯磨,再加上各類名貴香料,治成的潤澤,可以提她的肌膚之亮,美化她的皮膚,她本身并不算極美,但這種名貴的胭脂水粉,為她涂上一層惑人的艷色。 近距離瞧著,她眉距很寬,兩只眼睛也無神,比之天真嬌媚,心思單純?nèi)缢年懴阆?,差了太遠(yuǎn)太遠(yuǎn)。 但這女人有腦子,而腦子實(shí)在是個好東西。 她笑著收回了唇,目光肆無忌憚的打量著錦棠:“可在jiejie眼里,什么葛青章,陳淮安,都比不得至美你,至少你由心兒的讓jiejie覺得,美貌是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br> 黃愛蓮越看,面前這女子越有意思,天然而生的象牙色肌膚,往外透著少女的蜜嫩,五官絕美,帶著點(diǎn)子憨氣,這樣的少女,徜若能為她所用,她是可以借由她,為自己斂謀很多利益的。 黃愛蓮從手中褪了串青金石的串珠下來,隔著石幾,緩緩兒攏到了錦棠纖細(xì)的手腕上:“這串子如何?” 錦棠收回腕子來,凝視了半天,贊道:“漂亮?!?/br> 黃愛蓮旋即起身:“只要至美喜歡,這樣的好東西,jiejie有多少,都愿意雙膝而跪,捧給你。” 她的父親黃啟良,是如今的內(nèi)閣首輔,深得皇帝器重。 這樣一串串珠,只觀成色,便知價值極高。 黃愛蓮這是當(dāng)錦棠是個眼皮子淺薄的小姑娘,想要拿些珠串子,首飾來誘惑她? 她也曾這樣誘得一大群貌美無比的少女給陳淮安作妾,然后跟在她身后,花紅柳綠,跟那百戲班子一樣。 * 黃愛蓮知道渭河縣出去的兩個名臣,葛青章與陳淮安,但并不知道陳淮安的字,叫作至美。這證明,她知道將來后事。 但是,她不知道很多細(xì)節(jié),她和她與陳淮安不一樣,并非知道前塵舊事的重生,她只是知道個大概先機(jī),然后便借此,為自己眸利。 也難怪,上輩子錦棠要叫她吃的死死兒的。 送走黃愛蓮,再回來,葛青章依舊在門上讀書,此時日影灑照,他濃長烏黑的睫毛深印在玉白色的面頰上,黑白分明,偶然一抬頭,對著錦棠無奈一笑,一搖頭,揚(yáng)手指了指她的客房,依舊去讀書了。 他這意思,大約是說,陳淮安在她的客房里呢。 錦棠清了清嗓音,于是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的客房。 自打陳杭死后,陳淮安就鮮少刮自己那如野草般亂長的胡須了。 不過今日他倒是將胡須剔的干干凈凈,一件鴉青面,纻絲加著蠶絲的素面直裰,個頭幾乎頂著房梁,一臉肅然,一眼瞧過去,迫人的高,眸中幾分的惱羞成怒。 錦棠覺得,大概他也沒想到吧,沒想到自己的繼室居然先一步,就來勾搭他的前妻了。 “你不是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嗎?”陳淮安清了清發(fā)沉的嗓音,只是一只拳頭輕握,卻也捏的指骨咯咯作響:“坐到這兒,慢慢兒的聽著,我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訴你?!?/br> 錦棠要真想從黃愛蓮的嘴里套,確實(shí)是什么都套不出來的。 不過,陳淮安知道所有的事情。 “坐下?!彼值?。 錦棠于是坐在了椅子上。 陳淮安左右看了看,瞧著墻角的椅子上有只蒲團(tuán)拿了過來,放到錦棠面前。 錦棠以為他是要自己跪在上頭,卻不期他只是褪了她的鞋子,將她的腳搭到了上頭。 撩起袍簾,他跪在地上,沉聲道:“作生意可以,但何必要如此作踐自己一雙腳呢?” 他自腰間抽出一枚小牛皮質(zhì)的軟褡褳來,輕輕展開,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一排排光澤明亮,細(xì)長,鋒利的銀針。 他這是準(zhǔn)備,要挑她腳上那幾枚內(nèi)里充盈著水液,腫脹成指腹大的,刺著她連路都走不好的水泡了。 作者有話要說: 錦棠:疼…… 陳淮安:疼就用力的喊出來,讓表哥好好聽聽。 第88章 占盡先機(jī) 陳淮安鄭重其事的,先關(guān)門,再關(guān)窗子。 關(guān)窗子時伸頭出去看了一眼葛青章,他依舊玉面冷冷,讀著本子書。 錦棠這心肝小rourou的表哥,濁世中一股清流,傲然獨(dú)立,陳淮安嫌他不會變通,也敬佩他的硬骨頭。 但也無時無刻,都要在他面前證明一下自己這個丈夫的存在,青天白日,啪的一把就合上了窗子。 錦棠怕疼,怕疼怕的要死。 就連上輩子流產(chǎn),她回回印象最深的,就是小腹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意。 若非為了陳淮安有個后嗣,若非他總是默默跟在哥哥家的孩子們身后,怔怔的一看就是半天,她是絕不可能受那種痛的。 將只腳顫危危伸了過去,錦棠白齒咬著紅唇,只看到銀針的尖兒,鼻尖已經(jīng)在冒汗了:“就不能等它自然潰破?” 陳淮安輕輕往哪透明脹滿的水泡上哈了一口熱氣,驀的一針下去,隨即用白帕裹上,等膿水流出來:“自然潰破,傷口不齊,然后潰爛一整只腳,你就高興了?” 錦棠仰起脖子一聲呻吟,腿繃了老直,不停的喘著:“疼,真疼?!?/br> 陳淮安等膿水流干了,才往上頭抹著藥膏子:“你再喘兩聲,葛青章就該全身都硬了……” 他本是個無節(jié)制的人,葷話說到一半,見錦棠果真疼的額頭往外嘣著冷汗,于是又閉了嘴。 但是隨即,倆人就聽到隔壁格外響的一聲關(guān)門聲,葛青章終于關(guān)上門,進(jìn)屋子去了。 陳淮安也是故意的,一只只挑著水泡,上著膏藥,錦棠疼的忍不住,咬著嘴唇直哼哼,疼到最后,絞著兩條腿終究還是躺到了床上,任憑陳淮安一只又一只,將兩只腳上七只水泡全部挑開,又用白布包上,腳趾頭圓乎乎胖楞楞的,全成了戴著白帽子的白娃娃。 “記得朱佑鎮(zhèn)否?”陳淮安擺弄擺了錦棠兩只腳,自銅盆里清洗過手,坐到了她身側(cè)。 那是未來的皇帝,陳淮安和陳澈父子上輩子所伴的君王,抬舉并欣賞陳淮安的是他,將陳淮安從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一紙圣旨到幽州的,也是他,錦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過兩天會來涼州。屆時,黃愛蓮會予貉臺信息,讓貉臺劫持他,而后,貉臺將會叛亂,從而,從河西一路殺到秦州,戰(zhàn)火千里,狼煙滿地。” “然后呢?” “等到事態(tài)無法控制時,黃愛蓮又會運(yùn)作,讓林欽找到朱佑鎮(zhèn),從而,扭轉(zhuǎn)戰(zhàn)局。 卻原來,她不止玩弄了百姓,還玩弄了這個國家的君主,以及守衛(wèi)邊關(guān)的將軍與邊防將士們。 錦棠將兩只腳搭的高高,望著自己一排排叫白布包著,扎的整整齊齊的腳丫子,問道:“那林欽了,他和黃愛蓮是不是一伙的?” 陳淮安雖嘴欠,但并不會肆意中傷,攻擊自己的老情敵。 他道:“上輩子,永昌衛(wèi)破,山河破亂,林欽在救住佑鎮(zhèn)的時候九死一生,險些被殺。他也只是被黃愛蓮利用了而已?!?/br> 他漸漸躺了下來,結(jié)實(shí)的粗臂環(huán)著錦棠小小的腦袋,輕輕捋著她頭側(cè)的亂發(fā),防止要是壓到,弄疼了她,她跳起來給他一巴掌,要打破倆人難得而得的,如此愜意的相處。 上輩子初到京城的時候,他還是個清廉如水的小官兒,在順天府做個府尹,每每回家,夜來同枕相訴,她亦是這般順從,吃吃笑著,乖乖兒聽他講些有的沒的。 她曾一心一意盼望他做一個于百姓有利,于江山有為的清官,好官,自己做生意,紡線織布,賺一分花一分,真正意義上的賢妻,可惜最終沒機(jī)會,做個良母。 “西北邊防亂成一鍋粥,林欽九死一生,這絕不是林欽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卞\棠說道:“但你和黃愛蓮,你們夫妻最喜歡趁亂漁利,如今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怕是要橫掃這宇內(nèi),無人能敵了吧?!?/br> 其實(shí)她這也是挖苦,明明知道黃愛蓮到如今連陳淮安的面都沒見過,還來這么一句。 陳淮安道:“糖糖,你上輩子跟林欽最終走到了哪一步?” 錦棠猜不透陳淮安想做什么。 黃愛蓮攪風(fēng)弄云,攪起一場亂事,他肯定是要從中漁利的,但她不知道他要如何漁利,也不知道他最終的目的是什么。 不過他和黃愛蓮一樣,都是唯利是圖的逐利之人,他們是不會顧及黎民百姓,以及邊防軍人們的死活的。 陳淮安在等錦棠的答復(fù)。 錦棠別過眼,道:“你離開京城之后,我就從他府上出來了,繼續(xù)做生意,一直到你寄了信來,然后去看你?!?/br> 不能說她跟林欽成過親,否則的話,以陳淮安的性子,大約從此心里就要謀劃著,殺林欽。 陳杭是怎么死的,到如今錦棠都未能想通。 你瞧陳淮安此刻笑面朗朗,可他哪心肝腸兒到肚子,一幅黑下水,錦棠上輩子可是經(jīng)歷過的。 他上輩子殺葛青章,一直是錦棠心底里的夢魘。 這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所以她不怕林欽,不怕葛青章,因?yàn)樗麄兌际钦H?,但她怕陳淮安,這個與她一樣重生了,但眼界比她更廣闊的男人。 她才想著如何經(jīng)營一間好酒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跑到?jīng)鲋荩磥淼幕实鄞驒C(jī)遇了,她又如何比得過? 陳淮安咬著牙道:“哪他可真該死,我讓他看護(hù)著你,他卻連娶都未娶,他還算得個什么男人?” 錦棠就不明白了,這人到底是想聽她說,她嫁給了林欽,還是沒嫁給。 她于是立刻又補(bǔ)了一句:“行了,嫁是嫁了,但他比你死的還早,你出京不過三個月,他就死了,這總行了吧。” 陳淮安的胡茬一寸寸往外迸著:“為何?” “出征,戰(zhàn)死了。”錦棠摁了摁鼻頭,簡短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