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康維楨是因為渭河縣的人們將葛牙妹形容的太過形樣不堪,明知她有丈夫,硬著頭皮來提醒她一回,叫她從此收斂些的。 一盆冷水,葛牙妹連聽都不聽,轉(zhuǎn)身一把就關(guān)上了門。 閉上眼睛,還能記得自己是個大姑娘的時候,趕集日賣完了山貨,就急匆匆跑到竹山書院后的圍墻外,看哪少年讀書時的樣子。 少年唇紅齒白,其實就仿如如今的小念堂一般。她也是失心瘋了,不知道怎么就會喜歡上哪個孩子,比她還小著三歲,與她差不多的身高,揪著她的耳朵,不停的叫著伢姐兒,伢姐兒。 再憶及康維楨叫康老爺子一鞭鞭抽到混身血rou淋漓的樣子,葛牙妹隨即搖了搖頭。 門第間的鴻溝是跨不過去的,所以她只配得上這間小小的酒肆,和酒肆里哪個癱瘓在床上的老實,愚孝男人。 而康維楨哪樣的男人,她是永遠也配不上的。 * 炭火旺燃,暖香nongnong的臥室里,錦棠就搭在爐子上煨熱了酒糟魚,并葛牙妹送來的細白米飯,吃的正歡。 恰此時,陳淮安提著一桶熱水進來了。 “可吃過飯了不曾?”錦棠道:“我娘送來的菜和飯,你要想吃,還有。” “我倒不餓,你自己吃就好?!标惢窗蔡驽\棠倒好了水,供她凈過面,洗過腳,轉(zhuǎn)身到了桌子前,于書案上翻著,翻了本孟子出來,便于桌前認認真真的翻閱著,埋頭書中,良久不言。 錦棠記得上輩子陳杭死后,陳淮安也曾這般認真的讀過書,但就算認真攻讀了一年,他最后依舊考了個二百五回來給她。 也是自哪時候開始,他自己也認定自己不是塊讀書的材料了。 但無論如何,只要陳淮安愿意讀書,錦棠依舊是支持的。所以,她也不說什么,收拾了碗筷,揩干凈了桌子,便替他鋪開宣紙,墨好了墨,將筆遞給了陳淮安。 陳淮安順順兒接過筆來,卻是擱到了筆山上,并不動它。 他在她面前,向來都是腆著臉的賠情賠笑,她生氣了,他便要逗她笑,她笑了,他又要惹她惱,便要讀書,一只眼睛在書上,另一只眼睛還在她身上,兩世以來,錦棠還未見他如此沉靜端方,像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君子過。 錦棠正準備把食盒提到廚房去,卻聽陳淮安說道:“外面怪冷的,披件衣服?!?/br> 說著,便送了她一件銀紅色的風(fēng)面襖兒過來,兩只眼睛依舊在書上。 錦棠于是披上了衣服,甫一出門,恰就迎上大嫂劉翠娥。她腋下夾著只鞋底兒,笑著說:“走,后房子里的炕我燒的可熱乎了,咱們一塊兒納鞋底兒去?!?/br> 她們正屋子里皆置的床,但后屋子里有間炕,一到冬來,燒的熱熱乎乎兒,倆妯娌坐在一起悄悄兒學(xué)著說幾聲婆婆,再罵幾聲何媽,為人兒媳,在婆婆的壓迫下,偷來的開心與歡喜。 錦棠瞧著拐角處的書房燈未亮著,顯然陳嘉雨不在里頭,遂搖了搖頭,道:“淮安在讀書,我得替他磨墨了,大嫂自己去納吧?!?/br> 劉翠娥欲走來著,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身進了自己屋子,又從屋子里拿了一包熱乎乎的板栗出來,塞到了錦棠懷里:“嘉雨也不知從哪里弄來的,給咱倆夜里磨牙用的,既你不去,我分你一半?!?/br> 錦棠接了過來,答了聲好,越過她走了。 劉翠娥沒有一個知疼知熱的丈夫,膝下空懸,寂寞冷寒的,于回廊上站了片刻,瞧著錦棠進了暖融融的臥室,轉(zhuǎn)身,回自個兒的屋了。 酒糟哪東西,其后勁兒比酒后大,吃下去不久,錦棠就覺得自個兒周身都熱乎了。她要吃醉了酒,一開始話便特別的多:“淮安,我今兒與晉江酒樓談了一筆生意,足足能賺三十兩銀子呢?!?/br> 陳淮安輕輕唔了一聲,聽她語氣如此歡快,便知道她又醉了。若不醉,她對他總是懷著怨恨的。 他其實很反感她經(jīng)商,尤其是賣酒,但如今還不是勸的時候,也只能任由著她胡造。 錦棠閉著眼睛,仔細回憶著前事,想了許久,道:“今兒多謝你。” 若非他他及時趕到,只怕她在竹山寺壓根就治不服孫福寧。畢竟孫福寧是個男人,而她是個女人,要真打起來,哪怕她揣著刀,總歸是屈的一方。 這和離了的前夫,關(guān)鍵時候還是頂用的。酒糟的作用,陳淮安在她眼中也順眼了起來。 他有一雙疏朗,極濃的眉,但眉峰并不硬,反而是干凈利落的兩道弧線。高挺,略顯厚重的鼻梁,下唇比上唇更厚一點,雙眼有深深的雙眼皮,瞳仁格外的黑,墨一樣,面部棱角無比的剛毅。 無論何時,雙肩闊闊,相貌堂堂,無比的男子氣。 “你為何不回羅家酒肆,又回到陳家來了?”陳淮安依舊在書桌前穩(wěn)穩(wěn)的坐著,因叫錦棠盯的眉眼發(fā)熱,于是多問了一句。。 因為何媽給的炭多,陳淮安敞開了燒,屋子里格外的熱,再加上酒糟的效力慢慢揮發(fā)了出來,錦棠躺在枕畔,越發(fā)的暈乎。 仰面望著天花板,她熱的難耐,于是把條細腿從被窩里伸了出去,在床壁上腳緩緩兒的畫著:“我得知道,嘉雨哪孩子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br> 哪么好的少年嘉雨,天縱英才,卻在來年三月的一個夜晚,不管不顧的,轉(zhuǎn)身就跳進了渭河之中。 錦棠拿他當?shù)艿芤粯涌矗斎痪筒幌胨?,所以她才會留下來,想知道這其中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陳淮安輕輕唔了一聲,轉(zhuǎn)過身來,便一直盯著羅錦棠的臉。 恍惚間猶還記得自己每每半夜回家,一抹枕頭都是濕的,她在夢里驚悸,抽噎,難過的手攥著胸口,就哪么緊緊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他為了不叫她難受,不叫她哭,于是嘴哺著嘴,給她喂酒吃。喂醉了,倆個人便一起醉生夢死。不到半年,這張床就塌了。 看她漸漸兒的顯然是醉了,陳淮安這才小心翼翼問道:“能不能給我說說,當時陳杭在竹山寺欺你時,究竟是怎么回事?” 哪個曾經(jīng)差點強暴過她的男人其實此刻就躺在隔壁,偏偏他是陳淮安的養(yǎng)父,陳淮安真要想將來出仕,要么就得交出妻子的名譽,要么,就必須忍著,把公公拿兒媳婦換官做的事兒吞下去。 錦棠吸了吸鼻子,忽而揚面,勾唇笑了笑:“都上輩子的事了,就勿要再提它了。你是要讀書的人,而我是要做生意的人,咱們都有各自的事兒,犯不著為了哪么一個小人而糾結(jié)不是?” 她其實是以為他放過了陳杭,并在為此而羞愧,痛苦,所以才在不停的,給他寬心了。 陳淮安輕輕將錦棠一條細腿壓進了被窩里,依舊在讀書。 康維楨今天眼睜睜看著陳淮安給孫福海兄弟的屁股下面放炭,往他們的頭上倒酒,還砸了他酒樓的一間包房,雖說既往不咎,但同時也給他安排了功課,叫他背頌下整篇《孟子》來,徜若背不下來,康維楨明兒就不讓他進竹山書院的大門了。 《孟子》是經(jīng)義中最長的一篇,全篇共計三萬多字,今夜要把它整個兒背頌下來,陳淮安就不能一心二用。 他伸著一只手,才把她一條細腿兒壓下去,轉(zhuǎn)眼,她又悄悄兒的伸出來了,小細腿兒就在冰冷的床壁上貼著。約莫是醉了酒的緣故,膩白的肌膚下往外浮著一層子的淡粉,格外好看的顏色。 若是上輩子,他能從腳趾頭一點點的,吻到她的頭發(fā)梢子上去。 “你猜我這里頭穿的是什么?”錦棠喘了口氣,索性一把揭開了被子,聲音甜絲絲的,格外的調(diào)逗。 藕和面的絲質(zhì)寢衣,勾勒著她身材的輪廓,瑣骨間淺淺的微凹里停著兩捋墨玉色的發(fā),果真是熱,微微的濡濕,隨著她的呼吸輕顫著。 陳淮安不敢答,因為無論他答什么,只要一張嘴,她立馬就能把身上的衣服掀下來。她這問題是個坑,就是誘著他往里鉆呢。 這時候她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識了,整個人陷在情欲之中,只怕他的手撫上去,她就能順勢纏上來。 這種情況下還讀什么書。 陳淮安于是合上書,搬椅子轉(zhuǎn)過來,轉(zhuǎn)身正對著錦棠,見她一只手摸過來,將哪只綿玉一般細膩,溫?zé)彳浤伒募毷仲N到唇吻了吻。 她隨即雙眼迷蒙,伸長脖子,極滿足的嘆了一氣,仰著背,躬著腰,于床上不停的扭動著,像極了,那些密寺里頭,匍匐在歡喜佛腳下的明妃們。 第40章 靈前撥燈 “二哥?!贝巴夂龆宦晢?,是陳嘉雨的聲音。 他道:“父親怕是有些兒不好,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在吐,不停的吐,怕不是吃東西吃壞吧?!?/br> 陳淮安當時拍了兩枚極細的銀針在陳杭脖子里頭,若是運氣好,針能繞過要害,便多活十年八年也是可能的,若運氣不好,銀針游走到要頸間的骨髓之中,斷氣也不過轉(zhuǎn)眼。 徜若郎中來診,只要不解剖尸體,一般都會診斷為是中風(fēng),或者驚厥,總之,除非割下一寸rou一寸rou的摸,是絕不可能檢視出死因的。 這是在大理寺時,陳淮安所學(xué)到的陰損法子,因銀針在體內(nèi)走動,全憑運氣,拿它殺人,一般都要淬毒,否則作用并不大,所以雖是一門技法,但用的人并不多。陳淮安找這么個法子,也是對于養(yǎng)父格外的寬容與恩情了。 總還是希望,他能多活一陣子的。誰知這會子銀針就發(fā)作了,真真報應(yīng)不爽,這是蒼天要替上輩子屈了半十多年,牙爛了也只能往肚里吞的羅錦棠,報仇呢。 錦棠不肯松陳淮安的手,此刻,于浪在情欲小舟之中的她來說,他哪只手便是唯一的可喘息之處。陳淮安閉上眼睛,仰起脖子輕舒了口氣,道:“他可說過什么?” 嘉雨道:“說了好幾回,說對不住二哥您?!?/br> 陳淮安笑了一笑,終于還是撕扯著,脫開了錦棠費力想要抓住他的手。道:“你等著,我也去看看?!?/br> 陳嘉雨隨即道:“你也不方便,不必了,我和娘,還有大哥守著他就好。” 陳淮安怕錦棠這個樣子無人照顧,也不敢離開,過了半晌,錦棠見他沒有別的動作,癡纏浪鬧那一套就又開始了。 “二哥,待二嫂好一點,不要再欺負二嫂了。”站在外面的陳嘉雨居然沒走,又還來了這么一句。 這小小少年,書讀的多,但是因為天性內(nèi)向,青春期又來的晚,什么都不懂。 下意識里,總覺得是因為陳淮安夜夜欺負了二嫂,她才會不開心。才會整日和二哥吵吵鬧鬧,哭個不停。 陳淮安苦笑了一聲,隨即捂上錦棠的唇。她順勢也就纏了上來,兩瓣嫩唇,在他粗糙砂礫的掌心之中碾濡著,磨蹭著,吻著,淺淺的熱息,就在他的掌心之中。 肝火裂到鬢角,陳淮安閉上眼睛,聽著正房里齊梅的哭聲,陳嘉利的叫聲,不一會兒來了幾個郎中,似乎正在爭執(zhí),該怎么給陳杭用藥,保住這明日就將上任的縣令公的一條命。 * 半夜子時,正房里響起極為凄厲的一聲尖嚎,嚇的叫酒沖昏了頭腦,正扒著陳淮安一只手哼哼唧唧的羅錦棠都有片刻的醒酒。 隨即又是一聲男子尖銳的哭嚎,一聲接著一聲,仿如叫獸夾套住了的野獸一般。隨著這一聲聲的哭嚎,明日一早該要走馬上任的代理知縣,就這樣與世長辭了。 不過,錦棠吃的是羅家酒肆里發(fā)酵過很多回的陳年酒渣,時間越久性子越烈,所以不一會兒,她鬧累了,也就迷迷蒙蒙的睡著了。 陳淮安總算能掰開自己的手,她兩瓣唇嘬了他滿臂淺紅色的印子,在古銅色的肌膚上黯黯的浮著。 他并沒有直接起身,到正房去照料喪事,手中還是哪本《孟子》,側(cè)坐在床前,一只眼睛在書上,另一只眼睛在沉睡的錦棠身上。 “我說過,只要他是真的欺負過你,我絕不會輕饒他?!?/br> 但哪又如何。 因為陳杭的死,錦棠百口莫辯,她想跟他說,可他猶還記著陳嘉雨的手記里哪每一言每一語,于是怎么也不肯聽。只要她哭起來,鬧起來,就哄著給她喂酒,倆人一起躲在這張床上,醉生夢死。 那個不停撕著衣服哭泣的錦棠,縮在墻角里紅著眼睛看著他的錦棠,在他無聲的對抗下,只得漸漸屈存的錦棠,便將陳杭殺上一百次,又如何能夠補償? * 接下來便是辦喪事。 陳家上空籠罩著一派的愁云慘淡,也不過淺淺的四合院,院子里搭起靈篷,喪幡高吊,吹打家什一上場,新縣公的喪事就開始了。 陳嘉利兄弟還好,畢竟兒子嘛,父親死了,代表著自己成人了,也沒有太大的悲傷,齊梅的天算是真正的塌了。 她依舊坐在臨窗,自己那張炕上,身邊是從小陪她陪到大的老仆何媽。 “不用說,肯定是叫二少爺把咱們老爺嚇死的?!焙螊尯藓薜溃骸笆震B(yǎng)的孩子都是白眼狼,養(yǎng)不熟的,咱們老爺不也說了,二少爺還打算把他扔河里去呢。” 陳杭回來之后,不停的說著自己對不住陳淮安,當然也把陳淮安在齊高高家嚇唬他的哪一套兒全說了,連吐帶說胡話的,熬到后半夜人就沒了。 恰是個黑吃黑的事兒。 原本,錦棠是個一吃就醉的蝦,只要吃醉了酒,萬事不知。哪孫福寧便占點子便宜,占了也就占了,多好的事兒,可誰知就叫陳淮安給曉得了。 一通猛嚇猛唬的,把個幾十年除了讀書,連路都沒多走過幾步的陳杭,就給嚇死了。兒子提拳嚇死了爹,天下也少有的新鮮事兒。 一個兒子,一個丈夫,就這樣,全死在陳澈父子的手里了。 但是齊梅并沒有哭,也沒有抓住陳淮安來鬧。畢竟在她的潛意識里,陳淮安并不知道自己的生世,還只當她是自己的親娘了。 她是一個兒子被人殺死,都能咽下惡氣,抱過仇人的兒子養(yǎng)到大的人,城府自然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