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貫日真君疲憊嘆息,不看魏諶,只是垂眼,道:“他是我meimei的兒子?!?/br> 薛寧直再次忍不住想要發(fā)怒,喝道:“難道到了現(xiàn)在,你還要保下這個孽種?!” 話未落音,一個響亮的巴掌聲響起,卻是貫日真君隔空在薛寧直臉上抽了個耳光,真火殘留,燒得薛寧直半張臉都血rou模糊。 薛寧直沒想貫日真君說動手就動手,氣得渾身發(fā)抖,而在大殿深處,貫日真君冷酷道:“你以為我坐在這里,行將就木,就奈何不得你?若再讓我口中聽到你說那兩個字,我便抽掉你的腦袋!你資質(zhì)平庸,修了這么多年才堪堪靈寂期,不必我大徒兒半分,不如我干脆在這里宰了你,好叫你這尸位素餐的長老給我徒兒讓出位置來,你看如何?” 雖然誰都知道貫日真君只是說說就罷,但這話也是真的難聽至極,叫薛寧直氣得幾乎厥倒。 一直沒有開口的三長老靜霄道人,這時看貫日真君說得難聽,終于忍不住開口,但卻并不是勸說貫日真君,而是向著薛寧直道:“薛師兄,你又何必如此?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們就不能念及一下同門情誼,讓魏師兄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了……過了這最后幾天么?” 說到這里,靜霄道人已經(jīng)是淚盈于睫。雖然平日里她跟貫日真君也多有吵鬧矛盾,但當(dāng)魏婓這位同門師兄的生命走到盡頭時,縱使她心中對他其實有千般惱怒萬般生氣,卻也再發(fā)不出來了。 貫日真君看了靜霄道人一眼,嘴唇囁嚅一下,到底未發(fā)一言,靜霄道人也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薛寧直氣得快要發(fā)瘋,沒想到他如今被貫日真君抽了個耳光、又被劈頭蓋臉地訓(xùn)了這么多難聽的話后,他同拜一師的師妹,竟還為了那個抽他耳光的人說話。 薛寧直雙眼通紅,還要再多喝罵,張問之卻開口打斷了這無意義的爭執(zhí),道:“到此為止吧!既然魏長老你執(zhí)意要保住魏明月之子,那你可想好要如何處置他?” 貫日真君沉默不語,心中情感與理智交戰(zhàn),一時竟想不出萬全之法。 而三個呼吸后,貫日真君也不必再想什么萬全之法了,因為在這個時候,變故已起! 只聽觀日峰地底一聲狂笑聲后,觀日峰便地動山搖,一道道恐怖的深淵在大地上裂開,而后,如陽炎真火一樣狂烈暴躁的靈質(zhì)隨著地火,從深淵里涌出。 眾人變色狂變。 “什么?!” “地火竟然醒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貫日真君地火反噬,猛地吐出血來,向旁邊歪倒下去,氣息奄奄。匪鏡真人反應(yīng)極快,連忙往貫日真君灌入靈藥,然而那些靈藥最后又隨著血被貫日真君一同吐了出來。 “喝下去!”匪鏡真人急得大喝道,“喝下去??!” 但張問之卻沖上前來,從匪鏡真人手中抓過貫日真君,面容扭曲道:“為何地火會醒來?你明明在鎮(zhèn)壓地火,為何會有這等變故?!為何?!!” “放手!”匪鏡真人厲聲道,“你想要害死他嗎?!” 張問之此時再不復(fù)平日里的仙風(fēng)道骨,用比匪鏡真人更大的聲音吼了回去:“如果他現(xiàn)在不說個明白,不僅僅他要死,我們擇日宗上下弟子和萬萬里的生靈,都要陪他一起死?。 ?/br> 匪鏡真人喝道:“但你這樣他難道就能說明白了嗎?!” 薛寧直也是急道:“可地火本就是由他鎮(zhèn)壓,如今出了變故,難道他不該解釋嗎?” 匪鏡真人道:“但也不是在這個時候!” 靜霄道人道:“都閉嘴!你們怎么這個時候還在吵?快想想辦法!” “如今地火四涌,我們還能想什么辦法?!” “只有魏婓這老兒才知道辦法,但匪鏡卻偏偏不叫他說話,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不管是什么居心,也好過你們這群道貌岸然的老鬼?。 ?/br> “夠了,夠了!夠了!!” 也正是在此時,一個胡須與頭發(fā)糾結(jié)在一起,面容落拓肩扛大劍的大漢從山下猛地跳出,大笑著沖向貫日真君:“魏婓老兒!你當(dāng)年屠我同胞,今日,便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br> 魏諶認(rèn)出,這赫然就是那個蠱惑他,告訴他,他魏諶乃是狼妖與人類之子的人! 魏諶手腳冰涼,終于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個圈套。 他想要沖到貫日真君的身旁跟他痛悔,又想要沖到大漢的面前同他拼命,但薛寧直的火繩牢牢捆縛著他,讓他即便是目眥欲裂,也只能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問之率先反應(yīng)過來,心知無論如何,貫日真君此時必不能死,因此揮手間毫不留戀地放出體內(nèi)日輪中的所有真火,向著那大漢撲去。 然而那大漢早對擇日宗的真火有所準(zhǔn)備,身上法寶光澤連閃,張問之放出的真火便被生生拉開了一條道路,叫那大漢毫無遮擋地通過。 張問之駭然道:“避火珠?!你是何人?!” 避火珠乃世間罕有異寶,這大漢什么來頭,竟能有這樣的東西?! 眼見張問之?dāng)∠?,薛寧直心中慌亂,因他也正是精修真火之人!若那大漢身上當(dāng)真如張問之所說的那樣,有著避火珠,那么這時他即便出手,恐怕也是跟張問之一樣,無功而返罷了! 薛寧直仍在躊躇,靜霄道人卻是當(dāng)機立斷,拔下發(fā)鬢銀釵,而后指尖一拂,銀釵便化作兩柄長劍。她飛身迎上,雙劍舞成了一片冷光,其光灼灼,照亮了這片山峰——只論劍法上的造詣,靜霄道人竟是半點不輸天劍宮的弟子! 然而擇日宗的出眾之處到底不在外物,不在劍法,而在真火上,因此本就能與眾長老戰(zhàn)得勢均力敵的大漢,在帶了避火珠之后,更是有如神助,沒幾下就架開了靜霄道人的劍,一掌將靜霄道人擊飛。 張問之和薛寧直硬著頭皮迎上,卻也不敵大漢,兩個回合就被大漢架開,恰逢這時,擇日宗的眾多弟子也終于在地動和打斗聲中驚醒過來,從住處奔逃出來,想要避開噴涌而出的地火,天上飛劍疾閃,如無頭蒼蠅般亂撞。 一片混亂之中,魏諶聽到一個森冷的聲音道:“你們在做什么?!” 然后,黑色火焰燃起。 第41章 選擇 當(dāng)陸修澤趕到觀日峰時, 觀真殿已經(jīng)在強烈的地動中坍塌了大半,深深的地縫從地面向山峰攀爬, 其中惡火灼灼, 有熔巖噴涌出來,帶著刺鼻的氣味,但比這些熔巖更為恐怖的, 卻是原本潛伏于更深處、此時隨著熔巖一同涌出的地火! 世上有三種火最為可怖,一是陽炎,二是業(yè)火,三是地火。 如今,暴動的正是世上三種最可怕的火焰之一! 然而, 陸修澤卻并未將這恐怖地火放在眼中,也并未向那些慘叫哀嚎的同門投去半點目光——他只是直勾勾地望著觀真殿前的那片混亂, 眼中恐怖的黑色如同地上不知不覺中彌散出的黑火, 悄無聲息地擴散開去。 “你們在做什么?!” 此時,正是張問之薛寧直舊力未盡新力未生之時,也恰好是大漢狂笑著沖向貫日真君的時候。 若說貫日真君身旁匪鏡真人的神色,是平靜中帶著森冷, 那么陸修澤的神色則可以說是恐怖了。他站在虛空之中,明明不過是個金丹期的修士, 卻有著比張問之薛寧直身上更為恐怖的氣息!他默不作聲, 眼中漆黑一片,一縷幾不可見的金色火焰在瞳孔最深處閃爍。陸修澤伸手向大漢一指,恐怖的氛圍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風(fēng)起! 大漢心中一個咯噔, 當(dāng)機立斷棄下貫日真君,手中大劍以與它外形截然不同的靈巧,如雷般迅疾一轉(zhuǎn),臨空劈向陸修澤,帶出一道山淵般厚重劍芒!那劍芒路徑之處,萬物齊喑,像是連時間都停滯下來! 呼啦! 不知到底是因誰而起的風(fēng)刮了起來,聲音凄厲。 觀真殿深處的匪鏡真人,便是與這二人離得遠(yuǎn),卻也被這樣的疾風(fēng)逼得瞇了瞇眼,可下一瞬,匪鏡真人就明白,并非是風(fēng)起而有凄聲,而是陸修澤黑焰長龍飛向劍芒時帶出的烈風(fēng)與惡聲! 原來,早在陸修澤登上觀日峰時,他便將自己的黑火撒了下去,攀附上了地上流動著的地火。 地火之所以恐怖,是因為它能吞噬世上百分之九十的靈氣與靈質(zhì)。 但黑火偏偏就是地火無法吞噬的那百分之十。 不僅于此,那黑火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之心,便是面對世間三大恐怖火焰之一,也毫不退縮,撲了上去,竭盡全力地掠取著地火內(nèi)蘊的靈力! 地火多年沉眠多年沉淀,其中內(nèi)蘊的靈力何其恐怖?便是擇日宗那些曾經(jīng)的先輩大能都沒有打過地火靈力的主意。 然而這黑火卻毫不收斂自己的貪惡之心——它的主人也沒有。 更為離奇的是,面對這古怪黑火的掠奪,地火竟沒有絲毫還手之力,輕易就被黑火攫取了自己的靈力,最后只能化作一捧黑灰,落入熔巖之中。 連地火都在黑火面前這般不堪,地上翻騰的熔巖更是不值一提,是以早在黑火蔓延開去的那一瞬間,便黯淡下去,凝固干涸,如同黑泥。因此,陸修澤不過到達了觀日峰上一瞬,他腳下的地火與熔巖就已經(jīng)紛紛黯淡下去,唯有黑色火焰如同地獄惡鬼,在陸修澤腳下張狂猙獰地蔓延開來,然后隨著陸修澤的一指,驀然騰飛化龍,向大漢撲去,即使半路就被劍芒劈去大半,剩余的那一小半也依然如附骨之疽,攀附在大漢身上,如同吞噬地火般吞噬著大漢。 大漢心中駭然! 這黑火來得古怪至極,又惡心至極,不但大漢身上的避火珠防不了它,就連地火也它面前敗下陣來。如今這黑火攀附上了他的身,他又怎么敢拿命賭這黑火的威力? 大漢當(dāng)機立斷,大吼一聲,化作一頭白色巨狼——原來這大漢,竟是妖族!若非如此,大漢也不會輕易便取得了魏諶的信任! 然而大漢卻并不像他表現(xiàn)得那樣粗狂和值得信任,相反,他心思敏銳,處事謹(jǐn)慎,就連為自己同胞復(fù)仇,也要先找到擇日宗的克星避火珠再說。而后,大漢還不罷休,不但挑撥魏諶登上擇日宗引走宗主和長老們的視線,自己更是潛入地火封印之處,引發(fā)地火狂涌,這才在貫日真君被地火反噬得最為虛弱的時候,前來復(fù)仇。 誰知他已計劃得如此周全了,最后還是被半路殺出的陸修澤打破,甚至用那古怪的黑色火焰,逼他不得不化作原型,同陸修澤拼命——如果不想像地上那些化作黑灰的地火一樣被吸干,那就要趕緊殺了陸修澤! 然而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在看到這頭白色巨狼后,本最不該走神的陸修澤卻是驀然心中一顫,眼底金色火焰如線拉伸,隱約化作蛇類瞳孔,臉上神色更是凝滯起來,就連黑火都不知不覺地從大漢身上散落了大半。 白狼心念急轉(zhuǎn),眼看黑焰脫落,自己似是又能活命了,便立即歇了拼命的心思。再瞧陸修澤神色怔忪,竟是在關(guān)鍵時刻走了神,于是它怎會放過這大好時機,大嘴一張,靈氣便噴吐成霧,而后化作狂風(fēng),卷挾著它向南方一路狂奔,眨眼間就消失在眾人面前。 這場變故來得快,去得也快。 陸修澤隱瞞了這么多年的黑色火焰,也在這場變故中徹底暴露在了擇日宗眾人面前。但這個時候的擇日宗里,無論是宗主長老,還是普通弟子,都已經(jīng)再沒有時間注意到這個問題了。 “快?。 ?/br> 張問之不顧自己被白狼打得血氣翻涌痛入骨髓的身體,連滾帶爬地沖到貫日真君面前,嘶聲道:“快讓地火停下?。 ?/br> 是的,就算那白狼走了,地火卻依然沒停,就算陸修澤的黑火毫不停歇地將它吞噬殆盡,但更多的地火卻源源不斷地涌出,像是要將整個中部琨洲都吞噬下去! 陸修澤的黑火雖然奇特,但他又能放出多少?又能吞噬多少? 于是整個擇日宗的命運、甚至萬萬里之內(nèi)所有生靈的命運,依然把握在貫日真君的手中。 但面對這些地火,陸修澤的心中沒有絲毫波動,只是向著白狼離去的方向投去一眼,便收回目光,若無旁人地落在貫日真君身旁。 到了這個時候,陸修澤不再在任何人面前做任何掩飾,不但不客氣地伸手拂推張問之,甚至毫不掩飾自己擅闖密室偷走衍日珠的事,將手中的衍日珠明目張膽地放入貫日真君手中。 張問之目眥欲裂,氣得嘴都哆嗦了起來,但陸修澤那黑色的火焰依然鋪在地上,嘶嘶作響。張問之自認(rèn)不是白狼的對手,而白狼則不是這黑火的對手,更何況陸修澤剛剛用黑火吸食了地火中的大量靈力,修為暴漲,早已不知不覺中到達了靈寂期,更張問之的修為平起平坐,再加上張問之現(xiàn)在有求于貫日真君,因此竟是半點不敢吭聲。 但貫日真君卻眉頭一皺,喝道:“你這是做什么?!你……咳咳……你竟然擅闖密室……咳咳咳……還……還將衍日珠帶出禁地?!” 陸修澤早就料到貫日真君會是這個反應(yīng),而此刻時間緊迫,于是陸修澤半點不動氣,言簡意賅道:“你拿著衍日珠,我?guī)阕?!?/br> 陸修澤伸手,但貫日真君反手扣住。 陸修澤皺眉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么頑固脾氣?衍日珠可以吸收體內(nèi)陽炎,只要有了它,你就不會死了!如果你覺得現(xiàn)在時間不夠使用衍日珠,那么我?guī)ё吣憔褪橇耍 ?/br> 張問之厲聲道:“你不能走!” 陸修澤全當(dāng)沒有聽見。 但貫日真君的話,陸修澤卻不能當(dāng)作沒有聽到。 貫日真君道:“我不能走!” 陸修澤不解道:“為什么?” 陸修澤想不明白。 陸修澤是真的想不明白:十年前,貫日真君不正是因為自覺時日無多,這才用鎮(zhèn)壓地火一事,換來擇日宗高層在火燒大殿之事上閉嘴嗎?如今他帶來了衍日珠,有了解決陽炎的辦法,貫日真君也不必再死,那為何貫日真君此刻還是不走? 貫日真君還有什么繼續(xù)留在這里的理由?! 貫日真君像是嘆息像是喝罵:“若我走了,擇日宗怎么辦?這萬萬里的生靈又怎么辦?!” 陸修澤早就從匪鏡真人口中得知觀日峰下的地火,但他從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中,因此他毫不遲疑道:“若是能活,自然是他們的造化,若是要死,也是他們的命數(shù)?!?/br> 貫日真君心中早有預(yù)料,但聽到陸修澤此時的回答,依然痛徹心扉,生出一種莫大的無力和悲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