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飛霞道人,也被稱為飛霞仙姑,正是貫日真君和匪鏡道人的師父。 陸修澤眼中閃爍出奇特的光來,驀然明白,為何匪鏡道人會對此處了如指掌。 陸修澤輕哼一聲,明了真相后的他頓覺無趣,但倒不再懷疑匪鏡道人了。 他不再駐留,也不在這小圓鏡上停留過多目光,轉(zhuǎn)身離去。然而就在此時,陸修澤驀然感到周遭靈力狂涌,如太陽一般狂烈的火靈質(zhì)席卷開來,即便陸修澤在深深的山腹之中,也感到了灼熱的氣浪。 怎么回事?! 為何會這樣?! 陸修澤敏銳地察覺到,那灼熱氣浪正是從觀日峰那邊傳來的。 陸修澤心中驀然一沉,從踏入山腹密室時就隱約察覺的不好預(yù)感,在此時終于浮出水面。 陸修澤再不耽擱,向著觀日峰那處趕去。 半個時辰前,在陸修澤離開觀日峰時,觀真殿的大門被人敲響了。 匪鏡真人本以為是陸修澤去而復(fù)返,但在門被敲響的那一刻,卻驀然明白來人必不會是陸修澤,因為以陸修澤那和貫日真君如出一轍的別扭性子和倔驢脾氣,是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敲門的。 那么來人是誰? 匪鏡真人心有所感,看了看盤膝而坐,卻已經(jīng)有些難以動彈的貫日真君,心中浮現(xiàn)出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憂慮來。 貫日真君心念微動,抬了抬眼皮,神色有些微的怔忪,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而后喟嘆道:“去開門吧?!?/br> 匪鏡真人捏著拂塵的手緊了緊,而后長袖一振,從大殿到正門的三扇門便依次洞開,露出了門外之人。 ——竟是擇日宗宗主張問之、擇日宗大長老薛寧直、擇日宗三長老方風(fēng)霞,以及……魏諶! 匪鏡真人的心中一沉,目光銳利如電射,投向了魏諶。 魏諶被這樣一看,臉上露怯,后退兩步,向著擇日宗宗主背后一躲,不敢露臉。 匪鏡真人見此,臉色越發(fā)難看,但卻沒有在看魏諶,而是望向了張問之,道:“不知宗主和二位長老深夜前來觀日峰,有何貴干?” 張問之還未說話,一旁的大長老薛寧直便冷哼了一聲,道:“魏婓,你倒是瞞得我們好苦??!” 與此同時,豫國中定府郊外的山神廟中,聞景終于找到了昏迷的秦汀芷。 聞景不知秦汀芷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何時,見她久久不醒,不禁心中大急,在葉靈書的幫助下,用盡丹藥,才讓她醒來片刻。 在秦汀芷清醒的這短短時間內(nèi),她直勾勾地看著聞景,死死地抓住聞景的手臂,用盡力氣從嘴中擠出了幾個字來:“師弟……還有師父……他……他們……你快……快去……” 秦汀芷再一次暈了過去。但她的語焉不詳,和其中透露的不好的訊息,卻叫聞景心中不由得生出惶恐來。 聞景手上有些顫抖,但卻強(qiáng)自鎮(zhèn)定,咬牙為貫日真君卜算了一卦。 按理來說,這一卦因為對方修為遠(yuǎn)遠(yuǎn)高于聞景的緣故,應(yīng)當(dāng)是算不出什么的,而聞景也不過只是求個心安罷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聞景一卦不但算了出來,而且卦象分外清晰。 ——大兇! 死! 第40章 真相 觀日峰觀真殿前, 擇日宗大長老薛寧直,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 寧折不彎, 最是看不過不正之事,因此不等擇日宗宗主開口,便搶先一步, 向貫日真君冷哼了一聲,道:“魏婓,你倒是瞞得我們好苦啊!” 薛寧直雖然身為大長老,但這只不過是因為他拜入師門的時間早于貫日真君罷了,要是論及修為, 那是遠(yuǎn)遠(yuǎn)及不上貫日真君的,因此, 匪鏡真人在看到對貫日真君直呼其名, 就差指著鼻子罵的薛寧直后,冷笑一聲,就想要罵回去,但貫日真君卻開口道:“我瞞著你們什么了?” 貫日真君的聲音過于虛弱, 是魏諶從未聽過的。因此,這時的魏諶不由自主地探出頭來, 目光穿過了長廊和殿宇, 望見了貫日真君。 只見貫日真君此時的面容,早已不復(fù)十年前的堅毅,那些曾經(jīng)將他刻畫得冷硬冷酷的線條, 被時間和衰老磨成模糊的皺紋。貫日真君盤膝而坐,沒有起身,所以魏諶看不到貫日真君袍下枯焦如焦木的雙腿,但貫日真君暴露在外的手,卻昭示著貫日真君日暮西山的現(xiàn)狀。 魏諶怔住了。 ——明明早已下定決心,要為了母親復(fù)仇,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對仇人生出了憐憫關(guān)懷和猶豫。 魏諶知道,這是因為他太過軟弱的緣故。 他一直都是這樣軟弱,這樣普通,這樣平庸,這樣……泯于眾人。他太過感情用事,太過人云亦云,甚至在得知貫日真君是自己殺母仇人的時候,他還想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當(dāng)作自己其實只是下山游歷,繼續(xù)懵懵懂懂地活著。 但是不行。 他身體的每一處、每一寸、每一根骨骼、每一塊皮rou都在告訴他,他已經(jīng)不容于人族……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回去了,更沒有辦法再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了。 但就算這樣,他還是在猶豫、躊躇、痛苦、不安。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普通的人啊,為什么要給他這樣不普通的出身?為什么要給他這樣不普通的經(jīng)歷?為什么……要讓他面對這樣的事?! 魏諶幾乎要怨恨起來,但到最后,他心里只有一片空虛和漠然。 ——怎樣都好,快點結(jié)束這一切吧。 聽到貫日真君的話,薛寧直上前一步,出乎魏諶意料地伸出手來,捉住魏諶,摔在大殿之中,厲喝道:“他便是魏明月之子,對不對?!他便是魔族天瀾國的少主,對不對?!你身為人族,竟然私藏魔族之子,你可知罪?!你可對得起你擇日宗長老的身份?!你可忘了當(dāng)年你是在擇日宗先輩面前發(fā)下的誓言?!我早就該想到的,十年之前,那個潛入擇日峰的魔族,就是來找他的!你怕他身份暴露,所以才叫他下山,一去十年——魏婓,你好大的膽子!好惡的心思!” 什么?!魔族?! 魏諶心慌至極,脫口而出:“什么魔族?我難道不是妖族嗎?!” 什么是魔族?! 什么是魔族天瀾國少主?! 難道他不是半妖、不是人類與狼妖之子嗎?! 這樣的發(fā)展突如其來,便是魏諶在心中想過千百遍,也沒有意料到這樣的走向。 ——明明那個人告訴過他,他是狼妖之子,他的母親魏明月,當(dāng)年正是因為愛上狼妖,這才被擇日宗除名,不得不遠(yuǎn)走他鄉(xiāng),直到誕下他之后,才被追上來的貫日真君以清理門戶的理由擊殺……明明是這樣的……明明是這樣的! 他為了這一點,走訪了無數(shù)的地方,想要否定這個說法,然而種種說法都證明,當(dāng)年的貫日真君,正是為了擊殺一只白色的狼妖,才離開擇日宗、才路過云國、才撿到他的。 而他的原型,正是一只白色的巨狼! ——他明明是狼妖之子,為何又會變成魔族的少主? ——明明十年前是貫日真君不滿他見到他火燒大殿那一幕,這才將他驅(qū)逐出擇日宗,為何最后又變成是為了保護(hù)他才讓他離開?! 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寧直冷笑一聲,眼帶憎惡地看了魏諶一眼,道:“若是半人半妖,你哪里能保持人形那么多年?魔族和妖族都分不清,愚不可及!” 薛寧直這話說得偏頗,因中部琨洲已經(jīng)許多年都沒有魔族現(xiàn)世了,魏諶不知道也是理所當(dāng)然。然而那句“愚不可及”依然像是一盆冰水,向著魏諶當(dāng)頭澆下,讓他從天靈蓋一直涼到了腳底。 ——愚不可及……是啊,他不就是愚不可及嗎?若非愚不可及,他怎么會在這個地方?若非愚不可及,他怎么會想不通自己離開擇日宗的關(guān)竅,反而聽信了別人的話?若非愚不可及,他怎么會……他怎么會…… 他到底是誰? 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的母親是怎么死的? 他的出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告訴我啊……” 誰在說真話? “告訴我?。?!” 誰在說假話?! “說啊!” 魏諶狀若癲狂,發(fā)瘋一般想要沖向貫日真君,但薛寧直又怎么會讓魔族孽種脫離自己的掌控,因此他冷哼一身,靈氣吐出,化為火繩,毫不留情地將魏諶困住,熾烈的火焰燒得魏諶皮rou滋滋作響,但令人駭然的是,那些被燒灼得焦黑的皮rou,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過來,甚至隱隱超過了燒傷的速度! ——這樣的恢復(fù)速度,顯然不是人族能擁有的!也不是區(qū)區(qū)筑基期的半妖能有的! 只有魔族,而且是魔族中位于最頂層的血脈,才能有這樣恐怖的能力! 薛寧直冷笑一聲,道:“魏婓,你還有何話可說?!十年前,那魔族余孽來我擇日宗縱火,火燒我擇日宗!現(xiàn)在想來,他應(yīng)當(dāng)就是為了這天瀾國少主而來!你當(dāng)年違背擇日宗門規(guī),放走魏明月,有你師尊為你求情,如今,你私藏魏明月的孽種,后又將禍?zhǔn)乱齺頁袢兆冢沟梦覔袢兆诰贡蝗嘶馃蟮睢@條條件件,便是叫你立時死在這里,都綽綽有余!” 魏諶僵住了,不可置信地望向薛寧直,因那魏明月,正是魏諶母親的名字! ——是貫日真君放走了他的母親? 為什么這一切的一切,都和他聽到看到的不一樣? 究竟是哪里不對?! 究竟是誰在騙他?!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若薛寧直說的是假的,那他為何要來騙魏諶這個階下囚? 若薛寧直說的是真的,那他魏諶現(xiàn)今又是何種可笑模樣?! 魏諶渾身顫抖,幾乎喘不上氣來,而貫日真君卻是十分平靜,不為自己所做的辯解半句,只道:“你若不滿,那你便坐在這兒,我自去執(zhí)法堂領(lǐng)罰就是?!?/br> 薛寧直噎住了,半響說不出話來。只因貫日真君如今坐在觀真殿內(nèi)的緣故,并不僅僅是因為第三個日輪令他的身體崩潰,叫他不良于行,更是因為一個關(guān)系到擇日宗、甚至是擇日宗萬萬里之內(nèi)的生靈的天大秘密! 正是這個秘密,才叫十年前的擇日宗宗主和長老們,明知大殿起火事有蹊蹺,卻還是將它輕輕放下;也正是因為這個秘密,才叫他們明明知道了魏諶身份乃是魔族天瀾國少主,但也沒有怒不可遏地對貫日真君執(zhí)刑,而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地前來喝問他。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貫日真君此刻鎮(zhèn)壓著的地火! 多年前,擇日宗開派宗師見此處有地火沉眠,覺得火靈質(zhì)的聚集有利弟子修行,因此在此處設(shè)下宗門,廣收門徒。 隨著時間的推移,地火一點點蘇醒過來,然而那時,擇日宗內(nèi)修士大能眾多,并不將這件事放在眼中,反而高興有地方能用作弟子的試煉之處,是以根本沒有制止地火的蘇醒。 時到如今,不單單是擇日宗,便是整個修真界,都難得見到出竅期以上的修士,因此用地火試煉弟子一事早已作廢,而如何鎮(zhèn)壓地火、將地火重歸沉眠,才是擇日宗的當(dāng)務(wù)之急,因為若地火真的爆發(fā)開來,縱使擇日宗弟子能從中逃脫,但萬萬里內(nèi)的所有生靈,卻難逃一死! 這些生靈一死,天道便會將罪責(zé)歸咎于擇日宗的頭上!到了那時,就算擇日宗眾人都得以逃脫地火又能如何?那些因生靈身死而附身于他們的業(yè)火和罪障,足以叫他們立時身死道消,魂魄投入地獄,永世不得再入輪回! 十年前的貫日真君因自覺時日無多,主動向宗主和長老提出以他畢生修為和殘余壽命為代價,鎮(zhèn)壓地火,才換得宗門對火燒大殿一事的不聞不問。 如今,貫日真君已經(jīng)走到了最后一步,只要貫日真君在觀真殿內(nèi)坐上最后三天,以后的擇日宗便再也不用擔(dān)心地火爆發(fā)一事,因此,薛寧直又怎么會叫貫日真君離開此處? 薛寧直自然知道其中關(guān)竅,因此被貫日真君一句話就堵得面色青白,說不出話來。 到了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宗主張問之便站出來做了和事佬,道:“薛長老是太過關(guān)心宗門了,這才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魏長老千萬不要同他計較,大家其實都是為了這個宗門好,那又何必對彼此惡言相向?不過魏長老,我們擇日宗在萬萬年前,就在抵御魔族入侵此界,雖然如今魔族已經(jīng)銷聲匿跡多年,但私藏魔族少主一事還是太過重大。我們可以不追究這件事究竟是怎樣發(fā)生的,但是魏長老,這魔族余孽是萬萬留不得的,只盼魏長老不要攔著我們才好?!?/br> 張問之連消帶打,將氣氛緩和幾分,但最后他話鋒一轉(zhuǎn),到底還是露出了他們前來的真正心思——既想要處死魏諶,卻又怕貫日真君怒氣上頭,不管不顧地離開觀真殿,從而使得鎮(zhèn)壓地火一事功敗垂成。 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相信過魏諶口中的話,他們之所以同魏諶來到此處,僅僅是因為忌憚著貫日真君的存在罷了。 魏諶直到現(xiàn)在,才終于明白。 于是也越發(fā)覺得自己可笑可悲可嘆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