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匪鏡真人道:“對對,是我多嘴多舌多cao心,見不得某個傻驢懷著一腔愛意澆灌四株幼苗,結(jié)果也是這傻驢充滿愛意地把這苗給拔了,最后還哭道沒人理解他,嗐,我跟你說,我差點沒被這傻驢笑死了?!?/br> 貫日真君怒道:“你罵誰呢?!誰哭了?!我怎么就是把他們拔了?若不是為他們好,我……咳咳……我早就……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匪鏡真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道:“你且緩緩吧,那么生氣做什么?我哪里說錯了?你明知道你那大徒弟視你如父,幼時又多坎坷,性情偏移,正是最需要你細心導正的時候,你卻偏偏老是責罵他,苛責他,他做什么你都不說個好……也得是他好脾氣,要我,早厥你一蹄子,把你撂那兒,愛怎樣怎樣?!?/br> “你就被那小子騙了!他哪里來的好脾氣?倔驢一個!”貫日真君不滿道,“我罵他兩句他竟然還不高興!如果他不是我徒弟,送上門來我都不罵!” 貫日真君嘴上責怪著,話語里的親昵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然而陸修澤已經(jīng)很多年都沒有感受到這樣的親昵了。 系統(tǒng)聽得詫異,引用了匪鏡道人的原話,道:“你視貫日真君如父?” “不!”陸修澤指尖抽動了一下,但很快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我討厭他!” 陸修澤討厭貫日真君。 他討厭貫日真君曾經(jīng)那樣關(guān)懷愛護他,最后又那樣苛責遠離他。 他是個聰明人,所以他自然知道,所有的不尋常的背后,一定都是有理由的、是有原因的……可是,有什么原因,能讓貫日真君做這樣的事?能讓貫日真君一次又一次驅(qū)趕他離開,甚至有那么幾次真正地對他生出了殺意? 能有什么原因? 陸修澤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陸修澤討厭貫日真君,決定永遠不原諒他。 但在此之前,陸修澤更不會允許貫日真君死在別人的手上——誰都不可以,沒人有資格殺貫日真君! 匪鏡真人聽了貫日真君的話,嗤笑一聲,道:“你當你的責罵多了不起呢,別人還上趕著聽?”也不再同貫日真君繼續(xù)抬杠,匪鏡真人嘆息一聲,道,“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氣不好,話也不肯同別人說明白……遲早有一天,你得毀在這上頭?!?/br> 貫日真君輕嗤道:“哪有什么遲早,你瞧我哪里還撐得過明年?” 匪鏡真人道:“也對,否則你就不會故意叫你大徒兒去給玄清拜壽了……也虧得你想得出來這缺德法子,將你大徒弟氣走,要我是他,我得恨死你去?!?/br> 陸修澤心中一震,但又在氣息泄露之前收斂聲息,潛伏得更深了。 但與此同時,陸修澤也罕見地體會到了心亂如麻的感覺:貫日真君……他竟是故意叫他為玄清賀壽的嗎?是因為貫日真君知道,他同玄清有深仇大恨,所以必然不會同意,然后貫日真君就有足夠的理由趕他走、或是將他氣走…… 為什么? 貫日真君為什么知道他同玄清的過往的?他又知道了多少? 貫日真君又為什么一定要將他趕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貫日真君他……真的撐不過這一年了嗎? 陸修澤身上靈力圓潤,運轉(zhuǎn)自如,是以陸修澤就算并沒有多加理會,他體內(nèi)的靈力也將他好好地藏了起來。但陸修澤自身,此時卻是忍不住心中的茫然無措。 ——貫日真君要死了……他竟然真的要死了? ——他討厭的貫日真君,那個在他記憶里似是無所不能的、永遠都不會倒下的人,就這樣……快死了? 陸修澤眼底神色混亂不堪,五指緊握成拳。 而那一頭,觀真殿里的對話依然在繼續(xù)。 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這個時候,貫日真君終于收斂了平日里的暴躁脾氣,和他那難聽的話,嘆息道:“我這四個徒兒,除了那最小的聞景讓我放心之外,其他的三人,都不是個省心的?!?/br> “我那三徒兒,耳根太軟,性格太善,自己又沒什么經(jīng)驗,最容易為人所欺……若非他……唉,其實我倒是寧肯他真的是個普通人,這樣的話,便是我死了,他也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擇日宗里度過余生?!?/br> “再說我那二徒兒,她性情柔弱,但內(nèi)蘊剛強。別看她性子畏怯,可真正到了緊要時候,她一定會做出讓人眼前一亮的事來……只不過她幼年見了太多的污糟事,心情隱有偏斜,我怕到時候沒我看顧著她,叫她一時行差踏錯,走了歪路,那就……唉……” “最后……便是那個混賬小子了。也不怕你笑話,當年……是我那妹子托夢于我,讓我去楚國將那小子找到的。他生而不凡,身世坎坷,以至于性情偏激……我知道他沒有太壞的心思,他是個好孩子,他只是不懂得怎么做一個‘人’。所以他表現(xiàn)得越是完美,就越不像人,我便越是害怕。我害怕若我有一天死了,誰還能將他變成一個真正的人?!?/br> 匪鏡道人像是嘆息,又像是惆悵,道:“不像人,又有什么不好的?若不像個人,就不會有喜怒哀樂,就不會有悲痛不舍?;畹昧藷o牽掛,死得無所遺憾……這又有什么不好?” “當然不好!”貫日真君斷然道,“人若無情,那于木石有何分別?若人生于世間,卻無法感受、無法懂得愛和恨,那么縱使他與天同壽,又有什么意思?我寧可他不要那樣出眾,也不要那樣不凡,也不用度過那樣坎坷的一生,只求他平安喜樂,以一個普通的、會哭會笑的人度過一生就好?!?/br> 匪鏡真人脫口道:“那你還趕他走?” 貫日真君道:“因為我除了是他的師父之外,還是擇日宗的長老。我本以為我有足夠的時間,將他的性子導回正軌,但……我已經(jīng)沒時間教導他了……我寧可他恨我,也不想他終有一天……做下錯事?!?/br> 匪鏡真人道:“那你就不怕他知道真相后,找擇日宗的麻煩?” 貫日真君道:“只要我死了,就不會再有‘真相’。” 匪鏡真人嘆道:“你這般狠心,也不知……誰?!” 匪鏡真人驀然沖出觀真殿,但他沒在觀真殿外逗留多久,便滿臉疑惑地回來了。 “真是奇怪……我剛剛明明聽到了什么……” 貫日真君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事實上,他的身體也不容許他將別的什么再放在心上了。 匪鏡真人搖頭,又坐回了原處,繼續(xù)同貫日真君嘮嗑,而在觀日峰下,陸修澤化作陰影,潛入黑暗的更深處,手上握著匪鏡真人拋給他的玉簡,向著擇日宗主峰擇日峰走去。 系統(tǒng)咂舌,道:“你做什么?” 陸修澤冷道:“做我該做的事?!?/br> 系統(tǒng)道:“你知不知道那個匪鏡的那些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陸修澤道:“那又如何?” 匪鏡的話是故意的,又如何? 只要貫日真君的話是真的——只要這一點是真的,就足夠了。 而那一頭,就在匪鏡真人坐下沒多久,他心有所感,又站了起來,心里暗自嘀咕,不知道陸修澤去而復返是想要做什么。 但下一刻,匪鏡真人就知道自己想錯了,因為這一次來的人,并非是陸修澤。 第39章 兇兆 陸修澤循著匪鏡道人玉簡中的指示, 一路來到了擇日宗的禁地之中。 擇日宗禁地有三處,一處是貫日真君曾賭氣要他去思過的禁谷, 一處是埋葬著擇日宗歷代知名先輩的墳墓, 一處是擇日宗主峰擇日峰下的密室。 在這三處禁地中,第一處的禁,是因為危險, 第二處的禁,是因為肅穆,第三處的禁,卻是因為無人得知——甚至于陸修澤,都是從匪鏡道人的玉簡中, 才知道擇日宗的擇日峰下,竟還有這樣的一處地方。 但禁地又如何? 陸修澤想要去的地方, 單單一個“禁”字, 是攔不住的。 陸修澤一路向前,掠過了宗主的閉關(guān)之地,又躲開了沿路的弟子,一路往下, 又按照玉簡的指示避開重重機關(guān),竟是無驚無險地來到了密室前。路上, 陸修澤注意到, 向來坐鎮(zhèn)擇日峰、鮮有離開的宗主,今日卻是罕見地沒有呆在擇日宗,甚至于另外兩位修為高深的長老都不在附近, 是以陸修澤一路走來,竟是出乎意料地輕松。 陸修澤心中微奇,預感并不很好,于是打算速戰(zhàn)速決,盡快從密室中取出他要的東西來。 陸修澤想要拿到什么? ——擇日宗鎮(zhèn)派秘寶,衍日珠! 在傳聞中,萬年前,擇日宗開派祖師蔽日道人,正是因為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衍日珠,這才得以悟出鎮(zhèn)派法門《三陽焚天典》,并由此演化出種種法門,創(chuàng)立擇日宗。之后,在蔽日道人羽化登仙后,衍日珠便被后人束之高閣,除了擇日宗宗主之外,誰都不知道那衍日珠究竟藏在何處,而多年下來,衍日珠也從未被動用過,是以后人聽到衍日珠的名字,也只當它是傳聞,或是一個只供先人參悟法門、現(xiàn)今則已無甚用處,只能當作擇日宗象征的法器。 但陸修澤卻并不這樣認為。早在他當年閱覽宗門典籍時,他就從那浩瀚如煙的典籍中,發(fā)現(xiàn)了有關(guān)衍日珠的其他用處的蛛絲馬跡,而直到查閱了匪鏡道人交給他的玉簡后,陸修澤這才能肯定下來。 ——衍日珠并不像他人想象的那樣,僅僅只是宗主的象征。它最大的用處,是用以吸收修士體內(nèi)的陽炎! 擇日宗門下所有弟子,修行的功法都只有一部,那便是三陽焚天典。 三陽焚天典是要弟子在神庭、膻中、氣海三處,分別觀想出三個日輪,之后從中擇一日輪修習,修到高深之處,甚至可以取代真正的太陽!而這,便是“擇日宗”的由來。 然而也不知是為什么,多年下來,能夠羽化登仙的修士越來越少,能夠踏入悟虛合道境界的修士越來越少,甚至于到現(xiàn)在,一個元嬰期的修士,就能被尊為真君,而出竅期的修士,更是能號令眾人,夠執(zhí)掌道門百年! 但事實上,自兩百多年前,最后一個出竅期大能隕落后,世上已經(jīng)再無出竅期的修士了。 由于各派法門各自深藏的關(guān)系,陸修澤并不知道其他門派是為了什么才遲遲沒有出竅期修士的出現(xiàn),但至少,陸修澤知道擇日宗內(nèi)為何沒有出竅期的修士——因為三陽焚天典著實太過霸道了。 三陽焚天典修習到最后,可以取代真正的太陽,由此可見功法霸道,而在將這功法真正修習成功之前的那三個日輪,也沒有將這霸道少上半分。 在三陽焚天典的修習過程中,筑基期的弟子應當可以形成第一個日輪雛形,靈寂期則能形成第二個日輪雛形,出竅則是第三個,最后,修習此功法的人,會在合體期時擇一日為主,統(tǒng)御體內(nèi)日炎,羽化登仙,白日飛升,代日登天。 這一段前景說下來,似是十分了得,但事實上,自幾百年前,擇日宗就再沒有能在體內(nèi)觀想出第三個日輪的人了——因為絕大部分的弟子,都死在了元嬰期,死在第三個日輪初現(xiàn)的那一刻。 在聞景入門之時,陸修澤就說過,若沒有強健的體魄,是無法承受日輪的灼燒的,所以一定要將體魄鍛煉得足夠強健,才能徐徐推進三陽焚天典的修習,寧可慢,不能快。 但陸修澤那時候沒有說的是,待到修為高深到一定境界后,即便不想不愿不動,第三個日輪也會慢慢在識海觀想出來,而待到第三個日輪的雛形出現(xiàn)的時候,就是身死之時,因為人族的身體是有極限的,而三日共存這一奇景,則遠遠超過了人的極限。 直到現(xiàn)在,陸修澤也不知道,擇日宗的那些先輩們,究竟是怎樣在沒有衍日珠的前提下,在自己的體內(nèi)做到三日共存的。 ——沒錯,是“沒有衍日珠”的前提下。 衍日珠的作用,正是用來吸收體內(nèi)過多的陽炎、在身體極限與日輪之間尋求平衡的法器。雖然不知道為何流傳到后來,這個功用就再沒被人發(fā)現(xiàn)過,但至少在多年前,它的確是有這個功用的。 然而叫陸修澤奇怪的是,擇日宗的前輩們,使用衍日珠的人并不多,而成功度過出竅期的卻非常多,這其中關(guān)竅,就連陸修澤都想不明白。 但他也不必想明白——他只要拿到衍日珠,拿給貫日真君,讓他繼續(xù)好好地活著,中氣十足地罵人就好了。 既然貫日真君說,他趕他走,是因為他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教導他了……那么他就給貫日真君更多的時間好了。 陸修澤想要離開擇日宗,一是因為無趣,二是因為貫日真君。而若貫日真君不再趕他走了,那么看在聞景的份上,陸修澤覺得自己也是可以勉強留在擇日宗內(nèi)的。 唯一值得警惕的,是對衍日珠和擇日宗密室機關(guān)陣法都了如指掌、危險深藏的匪鏡真人。 但在拿到衍日珠前,這一點也可以暫且放下。 陸修澤這樣想著,按照匪鏡真人指示的那樣,用手訣打開籠罩其外的重重陣法,最后推開了密室的大門。 此時此刻,出現(xiàn)在陸修澤面前的,赫然就是象征著擇日宗宗主的衍日珠! 它在掏空了半個山腰的密室中靜靜懸浮著,色澤并非是陸修澤想象中的狂烈如火,反而如同水一般潤澤,泛著近乎溫柔的光。 陸修澤心無雜念,揮手收下這衍日珠,轉(zhuǎn)身就要離去,但在角落一抹不經(jīng)意的光卻吸引了陸修澤的視線。 ——那是…… 在這密室中,無數(shù)高至穹頂?shù)亩鄬毟駚辛⑴c此,其中放著一件件法器。這些法器中,有些還閃爍著炫目的靈光,有些卻已經(jīng)黯淡下去,化作一塊廢鐵——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是因為這些法器并非是擇日宗的收藏,而是擇日宗的先輩們遺留下來的法器,即便它還能使用、威力無窮,但若那些先輩沒有在生前將它們贈與他人,那么這些法器最后就會收至此處,任誰都不可動用。 陸修澤自然是看不上它們的。 只要陸修澤還剩一口氣,他就不會死,那么保護的法器對他而言,除了白白耗費自己的靈氣外,就沒有其他的用處;而要說攻擊,任這里的哪一件法器,都沒有他與生俱來的黑焰好用。因此,這般分析下來,除了奇門法器外,其它法器于陸修澤如同雞肋,是以陸修澤早已在玉簡中看到了密室的狀況與種種法器,但也沒有生出半點他想。 可是現(xiàn)在,陸修澤卻被靠近密室門邊的一處多寶格里的靈光,吸引去了視線。 “這是……” 陸修澤停下腳步,凝視著這個多寶格里靜靜擱置的巴掌大小的圓鏡。這小小的圓鏡做得十分好看,但它本身似乎并無什么太大用處,除了上頭閃爍著的靈光顯示這它的確還是能夠使用的之外,再沒有其他出眾之處了,也不知為何會被放入這個多寶格內(nèi)。 陸修澤向上望去,找到了法器銘牌上寫著的名字,也就是這件法器曾經(jīng)的主人,將那上頭的字念了出來。 “飛霞道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