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假新娘“咦”了一聲，道：“原來還有一個。”

    說著就舉劍朝他刺來。

    許風(fēng)情急間難以自辨，只好拔劍出鞘，與他過了兩招。

    此時月華如練，照亮了四下的景致，兩人雙劍相交，瞧清彼此的容貌之后，盡都呆了一呆。那假新娘一身大紅嫁衣，映得他容貌愈發(fā)俊秀，雖是女子打扮，卻難掩眉間英氣，正是三年之前，許風(fēng)在官道上救過的慕容飛！

    慕容飛大喜過望，忙把劍給撤了，道：“是……是你？”

    許風(fēng)在心中嘆息一聲，說：“是我?！?/br>
    “當(dāng)年在官道上，多虧恩公替我引開了極樂宮的追兵，救命之恩，在下時刻銘記于心……”說著就要拜倒下去。

    許風(fēng)豈肯受他大禮？當(dāng)即倒轉(zhuǎn)劍柄，用單手扶住他的胳膊，道：“眼下可不是講這些虛禮的時候，李家小姐怕是出了事，還是救人要緊！”

    慕容飛也不是拖泥帶水之人，道：“我在前院安排了人手，料想那伙yin徒?jīng)]這么容易脫身，咱們快追上去瞧瞧。”

    他說這句話時，腳下已是步履如飛，朝前院急奔而去。許風(fēng)虧得這些日子勤練輕功，才勉強跟他并肩而行。

    慕容飛道：“那日別后，我一直四處打聽恩公的消息，可惜遍尋不著，沒想到今日在此遇上了?！?/br>
    許風(fēng)心頭五味雜陳，若早知慕容飛在此，他定是早早避開了。當(dāng)年若不是為了相助此人，他也不會惹上那極樂宮的宮主，招來種種折辱了。此時重逢，難免記起些前塵舊事，更添物是人非之感。

    慕容飛問起當(dāng)日之事，許風(fēng)自然不能說實話，只含糊道：“我那時受了點傷，為避開極樂宮的耳目，便找一處荒僻的山林躲起來養(yǎng)傷了?！?/br>
    他將逃出極樂宮后的三個月移花接木作了三年，慕容飛當(dāng)日被他藏在樹上，并不知曉后來發(fā)生的事，倒是毫不起疑。

    慕容飛一口一個恩公叫著，許風(fēng)聽了大覺不妥，便與他互通了姓名。慕容飛倒不客氣，立刻就改口叫他“許兄”了，許風(fēng)則仍稱他作“慕容公子”。

    兩人說話間已到了前院，卻見地上躺著十來個人，皆是家丁護院的打扮。慕容飛停下探了探他們的鼻息，都已氣絕身亡了，且都是被人一刀割斷了喉嚨。

    慕容飛錯牙道：“好狠毒的手段！”

    許風(fēng)久在極樂宮中，早已見怪不怪了，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外頭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響。

    兩人沖出去一看，見來吃流水席的人早就作鳥獸散了，只慕容飛的幾個手下身負(fù)武藝，與那幾個黑衣人纏斗在了一塊。擄掠新娘的黑衣人共有三人，當(dāng)中一個戴著面具，另外兩個只用黑巾覆面，其中一個肩上扛著個人，身段纖細(xì)苗條，應(yīng)當(dāng)是真正的李小姐了。

    那戴面具的武功最高，慕容飛的手下不是他的對手，眼看要給他走脫了，只好大呼“公子”。

    慕容飛應(yīng)得一聲，舉劍沖了上去。

    他相貌清俊出塵，卻偏偏性烈如火，一副說打就打的脾氣。許風(fēng)見他如此，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他想著救人要緊，便挑了那扛著李小姐的人做對手。

    剛過得幾招，許風(fēng)就知自己敵不過他，只因?qū)Ψ郊缟线€扛著個人，才同他打成了平手。他心知不可力敵，干脆施展出輕身功夫，繞著那人游走起來。那人肩上負(fù)了個人，自跟不上他的速度，許風(fēng)趁其不備，出人意料地出了一劍。

    這一劍原是朝著他手臂揮去的，豈料那人心思歹毒，竟然將身一斜，把李小姐送到了許風(fēng)劍下。

    許風(fēng)投鼠忌器，這一劍哪里刺得下去？硬生生收了劍勢，卻被真氣震得倒退了幾步。那人窮追不舍，馬上揮劍逼來。

    許風(fēng)亂了步法，想舉劍抵擋已是來不及了，眼見要被那利刃所傷時，忽然有一只手從身后環(huán)上來，攬住他腰往后一退，又一只手擒住他使劍的左手，握著他手回了一劍。

    這一劍疾若風(fēng)雷，隱隱帶了內(nèi)勁，竟一下就將對方的長劍絞斷了。

    許風(fēng)撞進(jìn)一處溫暖的懷抱，回頭一看，正是跟他朝夕相對的那個人，不禁叫道：“周大哥，你來啦?！?/br>
    周衍瞥他一眼，神色很是冷淡，手仍舊握著許風(fēng)的左手，劍尖直指方才差點傷到他的黑衣人，眼眸中盡是凜冽殺意。

    許風(fēng)從未見過他動氣的樣子，心跳了跳，說：“周大哥，先救人?！?/br>
    周衍應(yīng)了一聲，手掌在許風(fēng)腰間一推，就將他送出了戰(zhàn)圈。接著只見周衍身形一晃，已掠到了那黑衣人跟前。他速度可比許風(fēng)快得多了，一面伸手扼住那人的脖子，一面分神對許風(fēng)道：“風(fēng)弟，閉上眼睛?！?/br>
    許風(fēng)向來聽他的話，聞言就閉上了雙眼。

    下一瞬，他耳邊響起一聲慘叫，隨后是“砰”、“砰”兩聲重物落地的聲響。

    許風(fēng)驚訝地睜開眼睛，卻見那黑衣人已是身首異處，血流了滿地，李小姐則被人扔麻袋似的扔在一邊。

    周衍靜靜立在那里，滿手都是鮮血。他不以為意，只取出一塊帕子來，慢條斯理地擦凈了手上的血跡。

    第九章

    許風(fēng)瞧得心驚。

    這是他頭一回見到周衍殺人。當(dāng)然人在江湖，總難免打打殺殺，何況這伙黑衣人擄掠女子，又殺了十來個家丁護院，本就是罪有應(yīng)得。只是周衍殺人的手段，未免有些兒殘忍。

    滿地鮮血紅得刺目，周衍踩著一地艷紅朝他走過來，許風(fēng)不由得退了一步。

    周衍頓了頓，問：“怎么了？”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身衫子，道：“是你送我的衣裳，我動手時有分寸，沒有被血弄臟?！?/br>
    許風(fēng)心頭一熱，見他那身衣衫果然纖塵不染，顯是愛惜得很，那一點陰霾也就煙消云散了，迎上去道：“周大哥怎么來了？”

    “你一聲不吭就跑了，我能不來么？若是來遲一步……”他調(diào)開視線，瞧一眼地上那身首分離的尸體，沒再說下去。

    許風(fēng)自知理虧，唯唯道：“我也是趕著過來救人?！?/br>
    說到這里才想起被扔在地上的李小姐，忙過去看她情形，將人翻過來一看，卻見她衣襟上好大一片血漬，倒把許風(fēng)唬了一跳。伸手探她鼻息時，卻是呼吸平穩(wěn)，只暈過去了而已。

    許風(fēng)松了口氣，心想，莫非周大哥是用李小姐來擋血了？

    周衍一出手就殺了一個黑衣人，局面登時大變。另一個黑衣人無心戀戰(zhàn)，邊打邊脫身而逃，結(jié)果反而露了破綻，慕容飛兩個手下一人一劍，將他捅了個對穿。

    那戴面具的倒是臨危不亂，同伴的慘叫聲接連響起，他竟絲毫未受影響，只一心與慕容飛斗劍。慕容飛起先還能跟他打個平手，但斗到兩百招開外，他內(nèi)力漸有不繼，慢慢落了下風(fēng)。

    慕容飛自矜身份，不肯叫他手下的人相助，那幾人只好圍在一旁壓陣。那戴面具的四下一掃，迅速看清了眼下情勢，知道已成合圍之勢了，他不慌不忙，唰唰唰連攻數(shù)劍，突地哈哈一笑，將手中的劍擲向了慕容飛。

    慕容飛學(xué)的乃是中規(guī)中矩的正派武功，何曾見過這等打法？怔得一怔，才將那劍撥開了。

    只這片刻的遲疑，那戴面具的已欺身而上，一掌拍向他的胸口。慕容飛情急之下來不及變招，只好用左手接了他這一掌。

    雙掌一對，便是比拼內(nèi)力了，慕容飛體內(nèi)真氣震蕩，身形晃了一晃。

    他幾個手下護主心切，紛紛叫道：“公子！”

    那戴面具的伺機而動，立刻撤回手掌，身形拔地而起，在慕容飛幾個手下的肩頭一踏，竟自闖了出去。他輕功路數(shù)十分奇特，身法之快，實是匪夷所思。

    周衍哼地笑了一聲，這才追了上去。他身姿輕盈、衣袂翻飛，不多時就追到了那人身后，伸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拂。

    只這一下，那戴面具的竟站立不穩(wěn)，猛地往前一撲，在地上摔了個跟頭。不過他亦非等閑之輩，順勢滾了兩圈之后，仍是發(fā)足狂奔。

    周衍遠(yuǎn)遠(yuǎn)瞧著他的背影，沒有再跟上去。

    慕容飛已緩過了一口氣，沖過來道：“怎么不追了？”

    許風(fēng)也上前道：“周大哥，你沒受傷吧？”

    周衍道：“無事。”

    眼光往慕容飛身上一溜，慕容飛也正瞪著他看，許風(fēng)便給兩人做了介紹。

    慕容飛聽說周衍是許風(fēng)的義兄，立即客氣不少，抱拳道：“周兄?！?/br>
    周衍僅是“嗯”了一聲，以一種挑剔的目光打量了慕容飛一番，最后見許風(fēng)同他挨得甚近，就一把將人扯到自己身邊來，問：“你怎么跟他攪在一塊的？”

    許風(fēng)道：“說來話長，慕容公子是我新結(jié)交的朋友。”

    他不愿多提此事，岔開話題道：“周大哥方才怎么不追那人？”

    “我要留他下來，那也容易得很?？墒侨f一撬不開他的嘴，可就查不到他幕后主使之人了?！?/br>
    慕容飛本來敬他是許風(fēng)的兄長，但見他冷冷淡淡，也就沒了親近的心思，道：“此事定是極樂宮所為，幕后主使就是那十惡不赦的宮主，還有什么好查的？”

    周衍問他道：“近來失蹤的女子，可有什么共通處？”

    “都是剛出嫁的新娘?！?/br>
    “這就是了。極樂宮修煉雙修之法，上自宮主下至普通弟子，無人不愛美色。但那些新娘們……未必都是美人吧？”

    慕容飛窒了窒。他自然知道世間女子有俊有丑，不可能每一個都是天香國色，單說那李家小姐，相貌就只是尋常。不過他一心認(rèn)定極樂宮無惡不作，一時難以轉(zhuǎn)過彎來，道：“即便此事另有內(nèi)情，極樂宮也難脫嫌疑。何況咱們說了這半天的話，那面具人早已跑遠(yuǎn)了，還如何追查幕后主使？”

    “我在那人身上灑了些無色無味的粉末，只有一種蝴蝶能聞著味道，循跡而往，自能得知他的下落。”周衍說著，取下佩在腰間的竹管，放出來一只蝴蝶。

    那蝴蝶翅膀輕扇，在月華清輝下，竟是一種耀目的金色。

    “金翅蝶？你用了‘千里尋香’？”慕容飛不禁多看了周衍幾眼，道，“閣下好大的手筆。”

    許風(fēng)從未見過這種蝴蝶，問：“這東西稀罕得很么？”

    周衍道：“花錢就能買到，也沒什么稀奇的?！?/br>
    慕容飛卻說：“出自玲瓏閣的東西，有錢也未必買得到?！?/br>
    七竅心，玲瓏閣。

    玲瓏閣的名頭許風(fēng)是聽說過的，聽聞那當(dāng)家的最擅機關(guān)術(shù)數(shù)，七竅心說的便是他了。玲瓏閣專出稀罕物件，有些確是千金難買。

    許風(fēng)想了想道：“以前沒見周大哥身上帶著這竹管。”

    “今天下午剛弄來的?！敝苎軐⒔鸪岬?qū)回竹管內(nèi)，然后扔給慕容飛，“跟著這蝴蝶去找人吧，只是別追得太緊了，免得打草驚蛇?！?/br>
    慕容飛接在手內(nèi)，向他道了聲謝。

    周衍沒搭理他，只對許風(fēng)道：“走了?！?/br>
    許風(fēng)訝然道：“咱們不去追嗎？”

    “追什么追？”周衍頗為不悅，盯著他說，“我晚飯還沒吃著?！?/br>
    許風(fēng)這才想起自己一直守在繡樓外頭，從下午到現(xiàn)在什么也沒吃過，周衍趕著過來找他，自然也是一樣。他心中大為愧疚，道：“都是我的錯，一心只想著救人，將周大哥也牽扯進(jìn)來了。”

    周衍道：“你要救人也好，要殺人也罷，只管說一聲就是了，但不許再瞞著我四處亂跑了?！?/br>
    許風(fēng)自知有錯，忙不迭應(yīng)下了。

    周衍這才面色稍霽。

    那頭李府里出來幾個人，將一直昏睡不醒的李小姐攙了進(jìn)去，又連連向慕容飛等人道謝。周衍避在了一旁，許風(fēng)自覺沒出上什么力，有些不好意思，慕容飛倒是應(yīng)對從容，打發(fā)了李府那一干人后，再回過來跟許風(fēng)說話。得知他這便要走了，慕容飛難免有些失望，拉著許風(fēng)說了好些話，又問清了他住在哪家客棧，等追查之事有了眉目，再來找他一敘。

    許風(fēng)盛情難卻，只好應(yīng)承下來。

    他倆說話的時候，慕容飛幾個手下已牽了馬過來。慕容飛就扯下身上那件大紅喜服，露出底下一件石青色的松紋衫子，一頭烏發(fā)僅用一支碧色的發(fā)簪束著，面孔俊雅絕倫，只比先前更見風(fēng)流。

    他翻身上了馬背，回眸對許風(fēng)一笑，道：“許兄，咱們改日再敘。”

    說罷打馬而去了。

    許風(fēng)雖不是貪愛美色之人，也有些兒移不開眼睛，瞧了那遠(yuǎn)去的背影一陣。最后還是周衍沉著一張臉，將他拖回了客棧。

    這個時辰早沒有熱飯熱菜可吃了，許風(fēng)就跟掌柜的借了伙房，自己動手下了兩碗面吃。最普通不過的陽春面，只在面上撒了一把蔥花，周衍卻吃得干干凈凈，吃完后把筷子一扔，問起來慕容飛的事。

    許風(fēng)不愿說得太細(xì)，只說從前跟他有過一面之緣，這會兒碰巧遇上而已。他瞧了瞧周衍的臉色，問：“周大哥好像不大喜歡慕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