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似對他很是不喜，硬邦邦撂下一句：“多謝道長費心，我的人我自會管好，就不勞煩你了！”

    采芙嚇得抽泣不止，躲在后面不敢出來。

    沈夫人瞧廳堂內(nèi)氣氛僵硬，忙道：“道長勿怪，我這兒子被我寵慣壞了，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br>
    流霞道人早已沉下臉，勉強拱了拱手，又斜看著采芙：“得罪不得罪的貧道自不會放在心上，只是還請夫人把這丫鬟交與我，讓我來處置?！?/br>
    沈夫人瞧了瞧采芙，這丫鬟已經(jīng)嚇得淚流滿面六神無主，身子亂顫，像是要暈過去一般，她不過一凡人，自然看不出什么妖啊魔啊的，往常只覺著這丫鬟勤懇老實，被流霞道人這么一說，再看卻有幾分怪異。

    但要是流霞道人瞧錯了，那她也不能全聽外人的話，罔顧兒子身邊得力人的性命吧？

    她正猶豫間，就見流霞道人眸光深沉，語調(diào)加重：“夫人若是不把這妖物交與貧道，妖物法術(shù)多變，令公子的安危只怕難料了。”

    沈朝沉聲道：“倘道長真要讓我叫人也不是不可，你說她是妖物，就得拿出證據(jù)來，有本事讓她立時現(xiàn)了形，我就信了道長，這般紅口白牙的一說，讓人安能相信？”

    流霞道長冷哼一聲：“貧道占卜八卦之術(shù)從來沒有出過錯，只需掐指一算就知她是個什么東西！倒是公子須得小心些！”

    沈夫人可不是尋常鄉(xiāng)野村婦，嚇一嚇就乖乖交人，聽了這略帶脅迫的話，心里已有幾分不悅，流霞道人這兩年在京里是風(fēng)頭大盛，但比他厲害的人物也不是沒有。

    她強壓下心里的淡淡不悅，轉(zhuǎn)向流霞道人微微笑道：“聽道人一席話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是采芙這丫鬟素來忠心，服侍又周全，就是她真犯了案子也得有個審問的過程，我還是著人好生問過再交由道長，如何？”

    流霞道長身子一僵，沉默半晌，有幾分寥落無奈，長長地嘆息一聲：“既然夫人如此，那貧道就先告退了，若有什么事兒，還請夫人及時知會貧道?！?/br>
    沈夫人見他如此，心里的不悅變?yōu)榱死⒕?，忙道：“那是自然?！庇侄谙氯撕蒙写?/br>
    流霞道長打了個稽首，深深看了采芙一眼，拎著散亂的拂塵帶著兩個小道童轉(zhuǎn)身走了。

    等走到無人之地，他面上的無奈褪去，目光深邃，面露深思，喟嘆道：“以妖為好，忠言逆耳，竟以為妄，愚而不悟，愚蠢，愚蠢??！”

    左邊的道童是他新收不過半月的，人很機靈，聽懂了這話的意思，見他如此氣憤，勸道：“師傅息怒，莫要為這些愚人氣壞了身子，那位沈家公子既然一心護(hù)著妖物，那就讓他護(hù)著吧，反正以后總會知道師傅是對的?！?/br>
    他頓了下，又大著膽子道：“再者要讓徒弟說，您來沈家不過是看風(fēng)水的，何必管那么多呢？等沈家人覺出不對，自然會來找您的?！?/br>
    流霞不知道想到什么，緩和了神色，轉(zhuǎn)向他溫言道：“吾徒兒甚是乖巧?！?/br>
    新收的道童不禁面露得意，挑釁般看了右邊的道童一眼，右邊的把頭深深垂了下去，強掩住了肩膀的細(xì)微顫抖。

    流霞道人恍若未覺，抬頭看了看天色：“走吧，咱們該回去歇著了?！?/br>
    那邊沈喬堂兄妹幾人也在議論此事，沈朝猶自不悅，拂袖道：“你瞧瞧那道人張狂的架勢，當(dāng)著我的面就要絞殺我的人，當(dāng)我是死人嗎？！”

    沈晚照卻有不同看法，搖頭道：“你昨晚上不是見過那位道人的本事嗎？他既然這般說，應(yīng)該也是事出有因，別拿自己的安危當(dāng)兒戲，該仔細(xì)探查探查才是?！?/br>
    她說完頓了下，低聲道：“我原來本也不怎么信這些，嫁給重光以后方才知世上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你們還別不信，如京中如金陵這些大都都有國教的門人坐鎮(zhèn)，你們想想，要真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干嘛要讓這些方外高人坐鎮(zhèn)于此呢？”

    沈喬垂下眼睫想了想，問道：“流霞道人本事很大？”

    沈朝哼一聲，沈晚照聳肩：“我是沒見過，只是聽你們說他親手捉了迷惑余二的女鬼，要是沒本事能捉鬼？”

    沈喬又問：“跟國教門人比如何？”

    沈晚照笑著搖頭：“這怎么能比...”非要比的話一個是國家免檢馳名商標(biāo)的大品牌，一個最多算有些名氣的小商販。

    她笑著笑著忽然一拍手：“我可以讓重光請來在京里坐鎮(zhèn)的正一教門人前來查查啊，還是堂姐你機靈。”

    沈喬點頭：“我是這么覺著的?！?/br>
    她斟酌片刻，緩緩道：“我是經(jīng)過妖物作祟的，所謂事出必有因，這事兒不能等閑視之，確實該查清了才能放心，采芙有啞疾，又不識字，單單問話肯定問不出什么來，她既然是你們從牙婆手里買來的，不如去問問那牙婆，沒準(zhǔn)她能知道些什么。”

    沈晚照聽她邏輯縝密，條理分明，忍不住信服點頭：“還是堂姐清明?！彼羌毙宰拥模f著就取紙筆來寫了封書信，讓下人快馬帶給自家夫君。

    沈朝瞧她忙亂，搖頭道：“你不必如此，那道人的話我是不大信的，他...”

    他話才說了一半，就聽見屋外喧鬧起來，三人忙出門去看，就見沈朝手下的幾個小廝仆役推搡著采芙過來了，幾人都是滿面憤慨，見到沈朝立刻大聲道：“少爺，本來那道士說采芙是作亂的妖物我們還不信，沒想到一個眼挫不見她就在做妖法害您，幸虧被我們逮住了，真是個沒有心肝的，您看看這是什么！”

    他說著攤開手里一塊厚厚的麻布，麻布里包著幾個正在蠕動，五彩斑斕，體態(tài)猙獰的毒蟲。

    ☆、第11章

    采芙雙眼通紅，似乎急著辯白，卻又咿咿呀呀地說不出話來，那情勢瞧著甚是凄慌，屋里的三人都齊齊皺起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本來制著她的幾個小廝，一個不留神沒壓制牢固，就被她沖上來一把把被麻布包著的蟲子打在地上，她趁機重重踩下去，轉(zhuǎn)眼就把幾只體態(tài)猙獰的蟲子踩個稀爛，她這一伸手不要緊，就見胳膊上幾道被利器劃破的新上，動作一劇烈就往外淌血。

    壓著她來的小廝抬腳要踹，恨恨罵道；“你還想毀滅罪證？！我看就該把你交給道長，讓道長把你打個魂飛魄散，看你還敢不敢出來害人？！”

    采芙仰頭看著沈朝，蒼白的面上滿是祈求，似乎盼他能放自己一馬。

    “你們先把她放開?！?/br>
    “先尋個地方把她暫時看管起來?！?/br>
    沈家兄妹倆同時出聲，幾個仆役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聽誰的。

    沈晚照是關(guān)心則亂，氣的跺了跺腳：“都這般了，你還猶豫什么？！”

    采芙既不是他通房，也不是妾室，沈朝這幅誓要把她護(hù)到底的架勢實在讓人著惱，難不成真像是那流霞道人說的，沈朝是被她迷惑住了，所以才拼死相護(hù)的？

    沈朝正欲還嘴，沈喬卻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先不要吵了，又招了招手讓兩人進(jìn)屋，低聲道：“你們是當(dāng)局者迷，我這個旁觀者在一邊瞧著卻有很多不清不楚的?！?/br>
    沈晚照也稍稍冷靜下來：“你說說看?！?/br>
    沈喬道：“她進(jìn)你們府上也有幾個月了吧？若是真的想害阿早，又是一直跟著伺候的，什么時候害不好，怎么非得趕到今日，那道士一說就開始出手害人了，這不是自尋死路嗎？這是其一，其二，就算是妖物作祟害人也得有個說法吧，阿早對她又不差，害了阿早對她有什么好處？”

    沈晚照也是靈慧之人，方才不過是事關(guān)同胞兄弟，關(guān)心則亂，聞言長吸了口氣，嘆道：“是我糊涂了，這兩點竟沒想出來。”

    沈朝是個妹控，見妹子面色郁郁又不忍心，寬慰道：“沒事，你腦子一直不好使，我還能不知道嗎？”

    沈晚照：“...我謝您了誒！”

    其實這事兒要是擱在別的府上，就算采芙是真冤枉的，但總歸主子的性命遠(yuǎn)大于奴婢，也只能打殺了她，再輕些也得發(fā)賣的遠(yuǎn)遠(yuǎn)的，也就是侯府上下俱都仁厚，才非得把這事兒弄個明白，不想錯怪了忠仆。

    沈喬又道：“不過如今既然真出了毒蟲這檔子事，總得把事情弄個清楚才能安心，我私下去尋牙婆問一問，也不會打草驚蛇。”

    沈朝和沈晚照齊聲道：“那怎么成？還是我們叫個管事過去吧?！?/br>
    沈喬道：“我不過是尋牙婆問幾句話，沒什么好不放心，這事兒讓人知道的太多也不好，你們?nèi)羰遣环判?，讓個管事陪我去就是了?！?/br>
    沈晚照要跟著，她搖頭道：“你出面太打眼，我就是去問問，若是場誤會那自然皆大歡喜，要是內(nèi)里真有什么齟齬，你去了就有些打草驚蛇了?！?/br>
    她既然這么說，兩人只得應(yīng)下，選了得力的管事陪著她，又說了那牙婆的地址，派了上好的馬車。

    等沈喬走了之后，沈晚照又是比劃又是掙扎的采芙，沉吟半晌道：“那就按娘說的，先著人把采芙看管起來，你們好生待著，別傷著她，等堂姐問完了話再做定奪?！?/br>
    她想了想又對采芙道：“我知道你現(xiàn)下心里憋屈，好端端地被人說作是妖物，可如今這情勢...先委屈你一陣，等我們明明白白地查清楚了，最好能還你一個清白，可好？”

    采芙雖然口不能言，但聽力無損，聞言雙手垂下，竟真的不再掙扎了。

    ......

    京里頭溫首輔收到娘子的信，信上說舅兄身邊的丫鬟被什么道人說成是作祟的妖物，他們對那道人難以輕信，卻擔(dān)心沈朝安危，讓他請國教門人移步沈家別院探查。

    依著他首輔的身份地位，自然知道好些平頭百姓不能知道的鬼神之事，這些事兒自古就有，只是天子為了穩(wěn)定民心不曾對外言說，他也不敢小覷了，正好今日國師進(jìn)京面圣，他想著請門人還不如請門主，干脆設(shè)法邀約國師前往。

    淡長風(fēng)對這些交際興趣缺缺，本來是不打算赴約的，還是后來聽說沈喬是他娘子族親才起了些興致，答應(yīng)赴約。

    首輔對他古怪的脾性有幾分了解，知道直說他也未必應(yīng)下，先閑話幾句，然后才把怪事說了，無奈笑道：“我那舅兄是個讀書人，遇到這種事兒頭一個不信，再說那丫鬟對他素來忠心，他對那道長所言半分不信的，所以還想請國師移步，看看那位道人所言是真是假。”

    淡長風(fēng)興致乏乏，直接道：“你們擔(dān)心她是妖物，不過是怕她害了你舅兄，可她既然是你舅兄丫鬟，要下手機會多的是，要害早就害了，何必等到如今？既然她不想害人，那是不是妖物又有什么干系？”

    溫首輔自也知道這個道理，但事關(guān)親人，難免多一份謹(jǐn)慎，若有所思地瞧了眼淡長風(fēng)，目光微閃：“我一介凡人不懂這些，卻也覺著國師說的有理，這就回去告訴夫人和岳母還有夫人堂姐，免得她們擔(dān)驚受怕?！?/br>
    淡長風(fēng)偏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冷：“首輔果然厲害，擅于洞察人心?！?/br>
    就是隔著斗笠溫首輔都能想象出他冷淡的面色，暗道果然這位國師對沈喬很是關(guān)注。

    他正欲陳情，忽然見淡長風(fēng)又調(diào)轉(zhuǎn)開視線，低頭看著酒樓外的車水馬龍，聲音透出一絲琢磨不透的笑意：“你想借此叫我去別院，可惜你夫人那堂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身在京里了。“

    溫首輔順著往下看，果然見沈喬正坐在沈府的馬車上，車簾半開，能看到她面色倒還沉穩(wěn)，眼里透出一二分急色，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她這時一身男裝打扮，卻也出奇俊俏，引得街上姑娘頻頻看過去。

    他正想要不要下去問問情況，淡長風(fēng)修長如玉的手掌已經(jīng)在袖籠中掐動，繼而長長地唔了聲：“你夫人這堂姐...怕是要有麻煩了?！?/br>
    ......

    沈家別院距離京城不遠(yuǎn)，她坐上快馬馬車到京里也已經(jīng)將近傍晚了，幸好那位趙牙婆家里不是什么大戶，也沒有夜不待客的規(guī)矩，沈家管事投了帖子她就讓進(jìn)去了。

    沈喬直接道明來意：“我是沈家一位堂親，今日特地來是想問一句，采芙那丫鬟可是在您這里買下的？”

    趙牙婆年紀(jì)其實不大，也就三四十上下，容貌姣好，裝扮素雅，并不顯市儈，她見沈喬一上來就問采芙，還以為是出了什么事，驚道：“是在我這里買的，采芙那丫鬟犯事了？”

    沈喬怕嚇到她她再不肯說實話，便說了七成真話出去：“家里有人誣陷采芙出身不干凈，我堂弟覺得采芙素來忠心，和她又有主仆情誼，見不得她受人污蔑，所以請我過來問問，想還那丫鬟一個清白。”

    趙牙婆笑道：“沈公子是仁厚人，采芙能遇上這么個主子，是她的福氣?！?/br>
    她想了想道：“這丫鬟好像是逃難過來的，家里人都死絕了，我遇到她的時候人都快餓死了，所以自賣自身到了我這里來，姑娘知道她是個啞子，再多的我也問不出，本來是不敢把她輕易出手的，后來覺著她活計做的不錯，人又勤懇本分，算是個厚道良善的，有一回侯府要人，我就把她帶了過去，想著碰一碰運氣，能被看上也是她的福氣，結(jié)果那丫鬟果然是個有些運道的，被沈公子選去做活，估摸著也是因為這個，別人瞧不過眼，才被人誣陷的吧?！?/br>
    她再三道：“別的我不敢說，但那丫頭的人品我是絕對敢打包票的?！?/br>
    沈喬垂眸想了想，問道：“那您可知道采芙是哪里人士？”

    趙牙婆仔細(xì)想了想，搖頭道：“這我還真不知道。”又皺眉想了想：“不過她好像是從蒼云山那邊逃過來的，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沈喬后背不自覺僵了僵，蒼云山，就是那流霞道人的道觀所在，采芙怎么會是從哪里出來的？難道她跟流霞道人早就認(rèn)識？

    作者有話要說：　　首輔也粗線了(≧▽≦)/

    ☆、第12章

    “說來你也是見過流霞道人捉妖拿鬼的本事，我以為他說個什么你直接就信了，怎么瞧著你不但不信，還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沈家兄妹倆正在別院里等打探的結(jié)果，嫡親的兄妹倆沒甚好顧忌的，沈晚照直接就問了。

    沈朝瞥了她一眼，又搖頭按了按額角：“方才本來想跟你們說的，結(jié)果被采芙的事兒一打岔，我竟忘了說，我有個極好的同年前日去世你可知道？”

    沈晚照往他腰間的素白汗巾子看了一眼，點頭道：“知道，是那位姓李的嗎？”

    沈朝嗯了聲：“就是他，我是不是還跟你說過，他暴卒之前陪家中女眷去道觀進(jìn)過香，去的就是蒼云山流霞道人的道觀?！?/br>
    沈晚照輕輕啊了一聲：“你不會因為這個所以遷怒吧？”

    沈朝鄙夷道：“我哪里就這么蠢了，你是不知道，他死之前我聽他提起過幾句，當(dāng)時流霞道人算他不出五日必有性命大劫，讓他家里人掏出一千兩銀子來供奉三清，好幫他擋了這場災(zāi)劫，他家雖不算高門，但好歹也是官宦之家，這銀子倒是能湊出來，家里人聽完受驚，忙不迭地要回家湊銀子了?！?/br>
    他說著手里的茶盞重重一頓，深吸了口氣道：“我那朋友是個剛直性子，持身正派，不信鬼神一說，堅決攔了家里人，不讓他們出銀子，還去了流霞道人的道觀，怒斥了那道人一番，說他是‘以信口開河強騙百姓財物’，流霞道人當(dāng)時也怒極，卻沒說什么，等到了五日后，我那朋友竟真的死了，聽說是被嚇的心跳驟停而死，請了仵作也沒驗出究竟來，只好報了個暴卒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