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李知縣回到后衙,錢糧師爺湊上來,“縣尊,今兒那個周舉是今年新中秀才周中的兒子?!?/br> “周中?”李知縣已不記得周中何須人也。 “就是嚴大人賞了東西的那人?!?/br> “原來是他,有何妨?一個老秀才,嚴大人不過看他可憐罷了?!崩钪h道。 “縣尊,我瞧這人有點本事,憑小處就能看出嚴大人幼時家貧?!睅煚斕嵝训?,“這事兒,我們可是沒聽說過?!蔽竦乇磉_李知縣承了周中的情,要不他們現(xiàn)下還跟無頭蒼蠅似的,那能搭上上頭的線,像如今這般,偶爾李知縣的太太也能在嚴大人夫人面前說上幾句話。 李知縣拈了胡須道:“你當如何?” “縣尊大人何不賣他一個人情。” “這可是人命大案。” “縣尊,學生的意思是人證物證俱全,周中認了便罷。倘若他不認,縣尊就能拖幾天就拖幾天,讓周中自個兒去查,不管能查不查得出來都是他的事,跟縣尊無關,反正人情已給?!边€有一句話他沒說的就是倘若周中能查出來,他就鼓動縣尊收了周中做個刑名師爺。 縣衙里上一任刑名師爺被眼前這個錢糧師爺給擠走了,他打得一手好盤算。周中再有本事,人也老了,精力不濟,自然要唯他馬首是瞻,錢糧刑名俱落入他手中。 李知縣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走上幾圈,方道:“可,讓牢頭照顧下周舉,別出了事。若周中來了,為了避嫌,本大人不便與他見面?!?/br> 師爺應諾。 周中到了縣衙,錢糧師爺和周中一陣寒暄,暗指李知縣可以給他些日子找出真兇,至于這個真兇是誰就是不他關心的范圍。 周中感謝涕零,叫上周秀一起去了牢房。 那邊周舉挨了一頓殺威棒,后面又觸了李知縣的霉氣又挨了幾十棍,屁股打得血rou模糊給扔進牢里,痛得人都失去了知覺。待他從疼痛中醒時,看到有牢獄給他上藥,臨走前還給了他一碗帶rou片的飯,他從早上起來就早上吃了頓,這會餓得前胸貼后背,但他怕是斷頭飯不敢吃。 正在這個時候,周中和周秀走了進來。周舉見了,哭著爬過來,“爹,救救兒子,兒子不要死,兒子沒殺人?!?/br> “你怎么會去百花樓?”周中想來仍是生氣,他不過中了秀才,家里的日子剛好過點,兒子就學會逛青樓。要不是這會周舉在牢里,他都想抽出鞭子打他一頓。最要緊的是,他不去百花樓,怎么會惹上人命? 周舉哭聲頓了一下,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有什么隱瞞,哭哭啼啼把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之前周舉進縣城的時候,偶遇到一個姑娘被人搶銀子,他不過吼了一聲嚇跑幾個混混。那個姑娘把他當恩人謝了謝,后來又遇到過幾次,才知曉她是百花樓的姑娘。當時周舉大概出于一種好奇和興奮的心情,跟著憐花進了百花樓,去過幾次他從未過夜。今兒家里起了一個大早,他也跟著起來后,閑著無事就去了縣城找憐花,憐花正瞌睡,命人給他擺了幾個菜讓他自個兒吃飯,她自己在床上睡覺。那想他才吃幾口就瞌睡上頭,睡了過去,醒來時就看到自己手里拿了把刀,床上的憐花脖子開了口,鮮血從里面咕嚕咕嚕冒個不住。 他整個人都給嚇傻了,腳像粘在地上,動彈不得,剛要高聲呼救人。正巧有姑娘推門而入,見到他這般模樣,一聲尖叫聲響起,緊接著那姑娘身子一軟,整個人暈倒在地。左右隔壁的姑娘聞聲闖進屋子,又是接二連三的尖叫,然后一群人龜奴圍了過來,不待他反應過來,人已結結實實綁起來,隨后他就讓前來的衙役給押回了縣衙。 周中聽了,眉頭深鎖,這是人證物證俱全,那混了迷藥的飯菜早讓人清理個干凈沒處尋去。只是此人定是百花樓之人且盯著憐花的屋子,否則不會周舉一來他就知曉??珊匏皇茄靡塾植皇侵h,找不得百花樓中之人問話,沒得被人反咬一口,好洗涮他兒的罪名。 周中一時沉默不語,周舉慌了神,以為周中不信他不曾殺人,連聲喚道:“爹,兒子真沒殺人?!?/br> 周秀也道:“爹,二弟是什么樣的人,他沒那個膽殺人。” “對,對,我連雞都不敢殺,那敢殺人?!敝芘e連連道。 “沒說謊?”周中怕周舉沒說實話,追問了一句, “爹,若兒子有說假,天打五雷轟?!敝芘e舉了手發(fā)誓。 周中自己并不信誓言,但古人卻深信不移,他去了心中最后一點疑惑,遂道:“你身上沒銀子,老鴇為何能讓你隨意進出百花樓?” 周家的銀錢一直握在邵氏手中,平時要買什么東西,邵氏才會掏錢。故此周中壓根沒想過周舉會去青樓,畢竟那是銷金窟,沒銀子,誰認得你?還不是一頓大棒趕了出來。 周舉道:“憐花跟看后門的龜奴說我是賣柴火的,每次都是從后門進出?!?/br> 周中詫異,“沒人發(fā)現(xiàn)?” “憐花在那樓里是個下等姑娘,平時沒人注意,我去了也只是坐坐,偶爾在那里吃個飯菜?!?/br> 周中斜了他一眼,膽子倒挺大,敢去青樓蹭飯吃。 周舉顧不得身上痛,又爬前幾步,“爹,她小時候家窮為了給爹治病才讓家里人給賣了,她知道我們家窮從沒指望我贖她,只是想讓我偶爾去見見她,陪她說說話,讓她的日子過得還有點人味?!?/br> “你最近跟誰有過關沒有?”周中轉了話題,他不想聽這傻子講怎么被青樓里的姑娘騙,即便再單純的姑娘進了那里幾年,還能成了出淤泥不染的蓮花,只怕連心都是黑的。否則怎能在那地界活得下去,且憐花是個下等姑娘,更是受人欺凌,接得客人多是走狗販夫,對周舉能沒有丁點打算?也只有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傻子才行那些話。 周舉想了想,“沒有。” “那你最近跟什么人來往?”周中又道。 周舉身子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跟誰?”周中那里沒見到他的小動作,立時喝道,“你不想要命了,你就別說。” 周舉忙忙道:“跟兩個地痞有來往過。”怕周中喝斥,他連忙道:“爹,你上次說過不準跟朱三來往,我再也沒有跟他打個交道。這次不同,那個小鐘氏挑撥邵家害我們,兒子咽不下這口氣,找兩個人去整治她。” 周中瞪眼,明明說了先不要管小鐘氏,他偏不聽,這會又不是教訓人的時候,他攏了雙手追問:“你讓他們干了什么?” 怕他惹怒了小鐘氏,那女人可不是老二能對付的了。 “她不是想給人當作妾嗎,我讓他們晚上把她捆了扔到鎮(zhèn)外破廟的乞丐堆里。”周舉咬牙切齒道。 周中臉上神色越來越嚴肅,“你身上又沒有銀錢,那兩人可聽你使喚?事后那兩人找過你?” “要啥錢,他倆托庇我們家呢?!敝芘e大大咧咧道。 聽了這話,周中差點揮起老拳砸了過去。那次去縣衙明明帶了他去,也受了衙役們的冷落,為何回來后又變成這般模樣?真以為一個秀才就敢在永安鎮(zhèn)上稱王稱霸?且還是一個沒錢的窮秀才。 原以為這個二兒子不像老大那么老實,總有些聰明,沒想到聰明是在面上,內里也是笨肚腸。沒錢沒權,誰給你辦事?讓人幾句話就捧得忘了姓啥,真以為天大地大自個兒最大。 周中壓抑著胸腔翻滾的怒氣,低聲問道:“那兩人是誰?” “爹是說那兩個人害我?那兩個人也只是在我們鎮(zhèn)上混混,那能把手伸到縣上來……” 周舉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爹,你是指小鐘氏?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指使百花樓的人?”周舉不算笨到家,既然是事出在百花樓,定然是百花樓時有人陷害他。 這也正是周中疑惑之處,但現(xiàn)在百花樓插不進去,只好從小鐘氏那邊探探,畢竟周舉這一出手,小鐘氏必是惱火異常,想法子害了周舉也不是不可能。 周中道:“李知縣曾欠我一份情,牢頭會好生照顧你,好生歇。倘有人來問話,只管實說?!?/br> 周舉面露疑惑,既然李知縣欠他爹一份,為什么打他打得如此狠? “誰讓你老子只是個秀才呢?”周中道。 周中道:“我們回去了?!?/br> “爹,你早些救我出去?!敝芘e抓著牢房的門喊著。 出了牢房,周中吐了口氣。轉頭看了看身側的周秀,心中嘆氣,可不敢讓老大去打聽那兩個混混。就怕那個混混壓根沒聽周舉的,轉過身就把他給賣了。 剛繞過拐角,就見陳六駕著牛車在一旁邊等候,見著他們父子倆,跳下車,“秀才公,我剛在附近辦完事出來,碰巧遇上你們,就一起回去吧?!?/br> 周中如何看不出來他是專門在這里等他們呢。沒有拒絕陳六的好意,坐上牛車回石橋村。 回到村里,周中先去了王家,見著王熊登時長揖到地,“懇請王師父幫忙?!?/br> 早先趙老四回來,村里人也聽說周舉殺人被關進牢房。王熊見得周中如此,忙托起他雙手道:“秀才公請講。” 周中忙把今日去牢房見了周舉的事說了一遍,“老二雖說有些小聰明,卻不是膽大妄為之人,如何敢持刀殺人。我是信他是給人陷害的,只是如今找不到何人。思來想去,我們家也只得罪過兩人,一人是年前來的朱三,那人是地痞。若說他因搶狗不成,而至我兒于死地,又不妥當。畢竟他也只是一個村子里的地痞吧,還沒那么大的能力在縣里興風作浪。另一個則是小鐘氏,因我不愿意納妾之故,曾唆使邵家對付我家,壞了我家名聲,且老二因前事請人對付她。故此老夫想請王師父幫個忙,去查查一下小鐘氏和那兩個混混。” 先前禮哥兒拜王熊為師,周秀也不知怎么想的,準備了拜師禮,讓禮哥兒正正經(jīng)經(jīng)拜了王熊做師父。因著這一層關系,王家和周家走得頗近。 如今周中有所求,王熊自是答應,且他也知周舉為人,料定人不周舉殺,遂答應了周中。 周中回到家里不期然見著劉鵬。 劉鵬家離縣城近,且在縣里頗多熟人,周舉殺人之事,他一聽就立馬趕了來,不巧周中去了縣城尚未回來。 劉鵬聽周中細細地說了一遍,粗黑的眉頭皺得老高,“此事關鍵在百花樓,我曾有個東家愛去百花樓逛逛,明兒我們找他問問,看能不能問出甚奇怪之處。” 周中想了想,“我想明兒我們倆就去百花樓探一探?!?/br> 劉鵬倏地睜大眼,隨即興致勃勃道:“好,我們也來個暗訪?!?/br> 接著兩人細細地商量一回,至到半夜方歇息。 31.第三十一章 知道這種事要銀子, 王俊才慶幸劉向東送來了銀子,一大早起來就拿了二百兩子給周中。周中也不推辭,托王母照看家中。 小邵氏聽到消息后已臥病在床, 邵氏心里又擔憂不已,只剩下張氏忙活, 又要照看最小的信哥兒, 著實忙不過來。不用周中所托, 王母已帶著閨女幫著cao持。 周中和劉鵬換上細布長袍,準備出門, 王熊來到。 周中心中疑惑, 不過一個晚就打聽得消息回來。 王熊道:“小鐘氏十日前找得一個富商, 人已隨富商離去。那兩個混混根本沒按周兄弟所說辦事?!?/br> 周中呆坐回椅上, 在他心里滿以為此手筆大有可是小鐘氏所為,那有周舉前腳尋她晦氣,后腳周舉就遭了秧,世上那有這么巧合的事。可小鐘氏于十日前離開, 看來此事與她無關了。 劉鵬昨日聽周中講過心中懷疑, 這會也猜到他的心思, 道:“周兄,我們且往百花樓走一遭吧?!?/br> 周中點頭只得如此。 王熊聽了也道:“那我去百花樓后門探探,若事有不諧,可到后門來找我?!?/br> 三人說好一同出發(fā), 至縣城門口才分開。 周中和劉鵬裝成手中有了幾個銀子就了不起的莊戶人, 兩人大搖大擺地進了百花樓。因死了人, 百花樓一時門前稀落無人煙,忽地見來了兩人,老鴇趕緊迎了上來。再一細看,是兩個莊戶人,頓時沒了興趣,開口要了二兩銀子才揮手招來兩個姑娘把周中和劉鵬扶了下去。 倘是正值妙年或是美貌花枝,自不會來接了兩個鄉(xiāng)下佬去。這兩個姑娘中有一個叫惜花,將近三十,早過了花期,平日不至做了下等妓子,有時還充著奴仆,受那些頭牌使喚。惜花年輕時也有那么幾年得意的日子,雖說不是頭牌,也是正花季,給mama賺了不少銀子,自個兒也有些私房??赡墙?jīng)得起歲月催人老,一旦顏色不再,只有從樓上打下來的下場。不過好歹她還有些私房,可那想一場急病花去大半。色衰又沒銀子,想到后半身,只覺得蒼涼。故見到周中劉鵬兩人,突然心中有了主意,既然能進得這百花樓,家里總有些錢財?shù)?,或是忽地得了一筆橫財,要不腳都不敢邁進來。瞧著人又老實,好生侍候一二,求得他們那個贖了她出去作了妾,再有一個兒半女,后半身也有了依靠。 惜花不似另一位,即便周中打賞的銀子少也依舊殷勤備至,圍茶果,捧茶,擺宴席,待一切落定,說了幾句閑話。 周中道:“這真是百花樓?我可是聽說人來人往,今兒門前連只麻雀都沒有,別哄我們的吧?!?/br> 惜花揮了絹子,“這不是怪那個死娼婦死在樓子里,害得沒了生意,這幾日mama的火氣可不小,我們吃了不少排頭?!?/br> “啥?”周中故著害怕模樣,“你們這里死了人??煳覀冓s緊走吧?!敝苤羞呎f邊作勢拉起劉鵬就要出去。 惜花恨不得打自己個嘴巴,忒多話,趕緊攔住,“兩位老爺,這死人跟我們樓子不甚相干,不相干?!?/br> 劉鵬來了興趣,拉著周中坐回凳子上,“怕啥,我們村里又不是沒死過人?!?/br> 說完這句話,劉鵬朝惜花笑,“死的那位是兩個客人相爭才錯殺了人?我最喜歡聽這事,比戲上都唱得好聽?!?/br> 惜花先是后悔莫及,后聽劉鵬來了興致,立馬道來,“那小賤婦,我瞧著是活該。慣會掐尖要強,仗著年紀好,跟人家搶客人,惹惱了頭牌給趕到樓下,還不收心,時不時就要往樓上鉆去……” 劉鵬的她一通抱怨,跟他們想探的信息無丁點關系,有些著急,要岔了話去,周中趕緊使了眼色攔住,倒是又堪了杯酒遞給惜花。 她平時也沒入訴苦去,那個客人不是來了就要摟著她往床上滾去,那有閑功夫聽她牢sao。這會有人靜靜聽她訴苦,再幾懷酒下肚,把幾百年的苦處都吐了干凈,“……那個小賤婦之前還叫囂說要給官宦人家娶回家做平妻,做她娘的美夢,這不人都沒氣,人哪,得認命知足……” 惜花晃著酒杯,嘴里雜七雜八地說著胡話。 偏這一句讓周中和劉鵬起了心,那個好好的官宦人家會娶一個妓子做平妻?何況還是一個下等的妓子,除非是憐花捏有人家的把柄?難道人家就乖乖地受臉威脅? 兩人趕緊東一句西一句套話,可惜惜花也不知道那個官宦人家是誰。 兩人不禁有些灰心,吳縣雖是小縣,可官宦人家也有好些家,總不能一個個地盤查了過去,何況他們也不沒那個能力。 再套不出話來,又見惜花醉的厲害,兩人丟下銀子出了百花樓,往后門繞去,轉了一圈卻沒有見著王熊。 周中不禁道:“莫非王師父有所發(fā)現(xiàn)?”心里又期望王熊有所發(fā)現(xiàn)。 兩人再在附近轉了一會,實在沒有等回王熊,就往家去了。 等到家時,家中又多了二百兩銀子,是趙大老爺使人送來,派來的人話也說的好聽,說知道周舉厚道,絕不是能行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