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周族長和六叔九叔那能不知趣,也紛紛告辭。 離了周家,周族長恨道:“趙家怕是想和我們爭一爭?” “急啥,他始終姓周,難道還能躍過我們周氏不成?”六叔給了一顆定心丸,扶著孫子的手家去。 周中也的確累了,洗刷一番,吃了飯倒頭就睡。 第二日起,周中像陀螺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先是去拜訪吳縣李知縣,李知縣是縣試的主考官,勉強(qiáng)也算得上是座師,周中這個學(xué)生自然要去拜訪。 周中讓周舉陪著他去縣城。自周中中了秀才,周舉就把鎮(zhèn)上的木工活給辭了,在家里幫著邵氏招呼客人。周中卻不認(rèn)為這么簡單,多多少少也猜出周舉的心思,怕是認(rèn)為周中如今是個秀才,他好歹也是算是秀才家的公子,那能去看人家的臉色做活掙銀子。不至周舉有了這心思,家中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小心思,恐怕最沒心思的還是他那老實的大兒子。 不過目前他沒有空閑料理家中事,只是把周舉帶到身邊讓他好好看看,別迷了心走錯了路。 周中留周舉在縣衙后門,他自己進(jìn)了李知縣院里。關(guān)于縣里的事,原身知之甚少,而周中來了之后,也沒有特意打聽過,只知道李知縣在吳縣待了九個年頭,從四十幾歲待到五十幾歲。至于官聲,他還真的沒有聽說過。 周中在花廳見著李知縣,看著只有四十來歲的樣子,臉方,板著臉很是端方。周中不由地想起嚴(yán)大人那張臉,遂道:“大人看起來很有知府大人的風(fēng)采?!?/br> 李知縣臉上笑氣洋溢,偏又要板起臉,“周秀才說笑,本官那及得上知府大人的萬分之一?!?/br> 周中本不是會拍馬屁之人,這句話本是肺腑之言,聽了李知縣的謙辭,他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咧開嘴露出一個憨實的笑。 看出周中的窘意,李知縣笑了笑,板著的臉?biāo)闪艘幌掠职迤?,“可是頭次去府城?” “不是,十年前曾去過一次?!敝苤欣侠蠈崒嵉鼗卮?,那次是原身唯一一次過了縣試去參加府試,折戟沉沙,自此,原身再沒考過縣試。 李知縣又道:“那該好好見識一番,府城比吳縣大上許多。本官也是二年前才去的府城,來去匆匆,也不來得及細(xì)看。聽說嚴(yán)大人府上的蓮花是府城一絕。” 周中眉頭輕輕地挑了一下,先老老實實把府城景致和繁華細(xì)細(xì)地描述了一遍,周中說的唇干舌燥,連喝了好幾口茶。 李知縣一張臉板的越發(fā)的方正,周中忍著心里的笑,方把在知府花宴的情形說了一遍,連他出的丑也說了出來。 李知縣連聲追問:“真當(dāng)如此?” 周中無奈地道:“嚴(yán)大人是見我家貧,一時憐憫心起,才賞下些衣料之物?!?/br> 李知縣臉上有些疑惑,“本官不解,莫非周秀才有所隱瞞,不愿相告。” 周中嘆了口氣,拱手道:“學(xué)生不敢有所欺瞞。至于眾多學(xué)子,偏賞賜于我,嚴(yán)大人感同身受罷了?!?/br> 片刻,李知縣端起茶,周中會意,起身告辭。 周中暗道,怪道這個李知縣在此地待了六年不能升遷,竟然不知嚴(yán)大人出身貧寒。 出了縣衙,周中就見著周舉蹲在墻角,垂頭喪氣的樣子。 來之前周中給周舉布置了一個任務(wù),讓他跟衙役套近乎,看樣子沒有成功。他走近幾步,“如何?衙役們可把你這個秀才家的公子當(dāng)會事?” 周舉站起來,不服氣道:“這些衙役憑什么瞧不起人?村里人誰不捧著我們家,連那個朱三都在我面前低三下四?!?/br> “朱三?”周中冷了臉,“你跟他有來往?” 周中的目光冷嗖嗖的,周舉縮了脖子,“他在跟我面前夸爹你呢,夸你有英雄氣概,什么山崩于什么面不改色?!?/br> 周中斥道:“蠢貨,給人賣了還樂顛顛地給人數(shù)錢?!?/br> “回去再說?!笨粗筋^探腦的衙役,周中咬著牙齒道。 回到永安鎮(zhèn)上,周中改了主意準(zhǔn)備去孫秀才家,吩咐周舉去辦四樣點心,“普通貨色就行?!?/br> 孫秀才見了周中,渾濁的老眼冒出一圈圈地光亮,拉著周中的手不停地道:“好學(xué)生,我孫秀才的得意門生?!?/br> 周中推開他的手,扶著他坐在椅上,笑道:“夫子之言差矣,我只是私熟的學(xué)生,并不是夫子的門生?!?/br> 孫秀才陰笑一聲,“莫非你要欺師滅祖?” 周中早算著孫秀才會回這一遭,好在他不至是在孫秀才的私塾上過學(xué),且又退學(xué)多年。 “夫子倒也算是師父,可好像我在夫子門下那些年,學(xué)業(yè)無寸進(jìn)。我尚記得夫子曾說我年紀(jì)大了,頭腦僵化,不堪為學(xué)。好在學(xué)生深知童夫子的教誨,勤為徑,苦讀不輟。等會學(xué)生還得去拜祭童夫子一番,謝他教誨之恩?!?/br> “你……”孫秀才氣得伸出的手直打哆嗦。 “瞧夫子年邁體弱,把私塾關(guān)閉,在家好生歇息吧。學(xué)生也好開一私塾為生?!敝苤幸桓睋炻┑哪印?/br> 孫秀才的手立馬不抖,拍著桌子中氣十足,“做你的美夢,我孫秀才一日在,一日不關(guān)私塾,不,只要我后代子孫在,都不會關(guān)私塾?!闭f完,孫秀才還得意地瞧了周中一眼。 周中一臉平靜地告辭,出了孫家轉(zhuǎn)身進(jìn)了趙家。 這次,趙大老爺親自迎了出來,讓周中和周舉進(jìn)了花廳。周中來是因為趙家送了重禮二百兩銀子,想著趙大老爺怕是以為他得了知府大人的賞識才給了這禮,故他來此解釋一番。 聽完周中的解說,趙大老爺依然熱情如舊,沒有半點不情愿,倒把周中弄得一頭霧水。 趙大老爺自來熟地喚了一聲周兄,又道:“短短時日,周兄一日千里,令人刮目相看,相信周兄將來定會光芒奪彩?!?/br> 聽了這話,周中心中有數(shù),只要趙家不覺得當(dāng)了冤大頭,他自不會嫌銀子多扎手。 目送周中遠(yuǎn)走,趙大老爺慢慢走回后院,吩咐福管家道:“以后送劉秀才的節(jié)禮,也給周秀才備一份,不,更厚上一層?!?/br> 福管家道:“老爺,周秀才今年都五十了,就算他文章日進(jìn)千里,等他能出仕也老邁,倘科舉蹉跎,今生恐難能有出仕之機(jī),那及劉秀才年富力強(qiáng)?!?/br> 趙大老爺罵了聲,“蠢才!” “劉秀才中秀才時可曾引起知府大人的注意?周秀才并不是得的嚴(yán)大人的賞識,但在嚴(yán)大人眼里到底留了絲痕跡,只怕還落了個坦誠的好名聲。且周秀才的運(yùn)道極好,若是遇上別人怕是會覺得晦氣,偏偏是嚴(yán)大人。嚴(yán)大人幼時家貧,連我們的縣尊也未必知道,偏偏讓周秀才給撞上了。這做官啊也講個運(yùn)道的。” 福管家拍著馬屁,“還是老爺有眼光,見微知著?!?/br> 趙大老爺鼻子里哼了一聲,趙家祖輩未有人能出仕做官,要不是他眼利,能保住這若大的家財,早讓人生吞活剝了。 想著周秀才將是趙大老爺投資中最好的一筆收益,趙大老爺不禁哼起小曲來。 見識了趙家富貴,周舉到這會還一臉興奮,“爹,你說我們家以后能成趙家那樣么?吃香的喝辣的,還有下人侍候。” 周中潑了一盆冷水,“老子只是個秀才,聽過沒有窮秀才,窮秀才?!?/br> 周舉懨頭巴腦地垂了脖子沒了精神,周秀才又去了童夫子墳前拜祭,再留了些銀兩給童夫子家人。 忙碌了一天,周中累了,啥事不想理,關(guān)門在家歇息。 偏邵氏好不容易等他在家有了空閑,那還忍得住,忙不迭地把這些日子來別人送的貼子和禮攤在周中面前。 “他爹,我這心啊慌得很。自來沒見過這么些銀子,摸上去心里怕得很?!鄙凼戏鲋乜诘?。 周中考中童生,考中秀才,邵氏在家里頭盼他盼得急。周中中童生時,鄉(xiāng)鄰賀喜,不過你給一把菜他提幾個雞蛋。周中中了秀才的喜報傳來,隔日鎮(zhèn)上趙大老爺派人送二百兩銀子的禮,劉來財自稱昔日同窗又親自送來五十兩銀子,再有縣上及附近的財主富商,統(tǒng)共十來家,周家大概收了將近三百多兩的銀子。邵氏那見過這么多的銀子,再有禮送來,邵氏卻不肯收,怕有什么事,那想人家扔下禮就走。 周舉自辭了鎮(zhèn)上的木工活,回家替邵氏招呼客人。凡是送來的禮他來者不拒,氣得邵氏直罵他。偏如今邵氏管他不住,他不知從何處聽來的理,說周家如今是書香門第,得有規(guī)矩,讓邵氏要賢惠,要有秀才娘子的樣子,別給爹丟了臉,氣得邵氏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盼著周中早日回來收拾他。 提到周舉的事,周中倒想起他和朱三來往的事,原想打算把他好生打一頓,讓他長長記憶。轉(zhuǎn)眼一想,他這么大個人了,怕是打著不聽,牽著倒退,還不如讓他吃吃虧,就知道世事如何。 周中拿過禮單和貼子一看,各家禮送得都有些重。像他這種五十才中秀才的人,大家最多一個面子情,如何會送重禮?暗笑,大家都以為他得了嚴(yán)大人的青眼,倒借了他一回東風(fēng)讓他發(fā)了筆財。 周中笑了,猛地想起趙大老爺隱隱透露出的話,把禮單放在一邊,問:“你讓老大打發(fā)報喜人二十個銅板?” 邵氏道:“是啊,你中童生那一回,老大充冤大頭,打發(fā)了五十個銅板,兩個報喜人就是一百個銅板,心痛死我了。我就說以后打發(fā)二十個銅板得了,兩個報喜人也費(fèi)了四十個銅板?!?/br> 周中無語,撫了額頭,家里人太老實,怎么破? 既然舍不得銀錢,當(dāng)初就不該封個五十個銅板。中童生是五十個銅板,中秀才反而只有二十個銅板,怪不得人家要傳周家的秀才沒有童生值錢。 周中把鎮(zhèn)上的傳言說了。邵氏大怒,“黑良心的,二十個銅板就不是銀子?他們啥也不干,就跑一趟路白得二十個銅板還不樂意?下我們家壞話,爛舌根。他爹,要不我們打上門去?” 在原身的記憶中,邵氏沒是個愛打上門的人。今兒這是怎么了? 看著周中疑惑的眼神,邵氏理直氣壯,“之前我們周家不顯,讓人欺負(fù)就欺負(fù)了,反正沒吃啥大虧,不過是嚼點舌根,最多吃點小虧,忍忍也就算了。如今你是秀才老爺,我是秀才娘子,那能讓人白欺負(fù),自然是怎么解氣怎么來?!?/br> 莫名,周中似乎看到一股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 周中頭痛,看來想歇息是不成了,起碼他得先把家里的事料理了。 “這事不用管,流言蜚語那管得過來,只要不是傻的,誰分不明白秀才和童生?!敝苤械?,“只是以后不可如此,就算你想給多,那也別給少,持平就成。” “老大也忒老實了點。”周中又嘀咕了一句,然后教導(dǎo)邵氏,“人情世故,你得學(xué)著點,倘若以后我中了舉人,進(jìn)士,送禮的人會越來越多,你得知道怎么打理。” “那些禮該收,又該收多少,那些禮不該收,又要如何拒絕,這些你心中得有數(shù)。” 周中慢慢地悠道:“其實跟村里走禮差不多,就那么一會事,別想得太復(fù)雜?!?/br> 周中抽出一張禮單,指了道:“這家送的過重?!币娚凼喜簧祛^看,才想起他不識字,吩咐道:“你去把老大叫來?!?/br> 周舉跟在周秀后面進(jìn)了屋,周中瞄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自跟周秀說話,“你明兒把這四十兩送回給劉來財,就是鎮(zhèn)上劉記雜貨鋪的東家,你看如今鄉(xiāng)下有什么果子,帶些去?!?/br> 周舉在一旁搓了手道:“爹,為啥要退回去?豈不傷人臉面。” “你知道他為啥要送我們家重禮?” “嗐,這還用問,定是看爹如今發(fā)達(dá)了,獻(xiàn)殷勤唄。”周舉嘴角翹的老高。 周中道:“你們是不是覺得你爹如今是秀才,人人都會捧著你們,讓著你們,真以為秀才有多了不起嗎?” 聞言,周舉低下頭,出了永安鎮(zhèn),秀才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見此,周中暗嘆,知道分寸,還不算太壞。 周秀想了想道:“劉來財說是爹的同窗,之前并沒有和家里有來往,也沒有聽爹說起過。爹的同窗那么多,其他同窗沒見著過,偏他不僅來了,還給了五十兩銀子的大禮,不是有所圖,就是有我們不知的事?!?/br> 周中頷首,孺子可教,上次教過他一回,就知道想事情,不是光老實。 “之前我有去跟他借過銀子,但他沒借,雖沒明說卻是那個意思?!?/br> 周舉記得這家是送來五十兩銀子,爹卻讓退回四十兩,“爹,你怎么只退回四十兩?” “因為他的確跟爹相交過一陣子,留下十兩當(dāng)同窗之情?!敝苤锌粗苄愕馈?/br> 周秀道:“爹,兒子明白。就是當(dāng)之前是怎么相處,以后還是怎么相處。” 之前沒有來往,以后也不要來往。 周秀出門前鼓起勇氣道了一聲,“爹,邵家逼娘給納他們家的姑娘作二房?!?/br> “納妾?”周中口里的水噴了出來。 第二十三章 邵氏娘家行四, 上面兩個jiejie和一個兄長, 下面一個弟弟。事實上邵氏有好些姐妹,但這些姐妹,俱讓爹娘提腳給賣了換銀子。 當(dāng)初周家相中邵氏,邵家一家子跌破了眼。一白遮百丑, 一黑顯百丑。邵氏臉黑, 原還中看的模樣讓滿臉的黑掩了顯不出來。身子又壯,力氣大,二百斤重的石頭, 隨手就能舉。偏又能吃,一頓飯要吃個五碗, 那個男人敢娶?男人娶的是媳婦, 又不是娶的飯桶??赡莻€知道邵氏在家連糠飯都吃不飽,邵氏越長大,力氣越大,飯也吃得越多。小的時候尚不覺得,等大了, 邵家那容她吃那么多, 平常一頓稀的吊著她命, 又使著她做累活, 全靠邵氏自個兒野地里扒拉吃的才活下來。那次連吃五碗還是村里有人辦席, 她又連著好幾天沒有找著吃的, 才一口氣吃了五碗。從那以后, 邵氏的名聲壞得很了, 等邵氏長到十八歲上頭,俱無人上門提親。邵氏樣貌差,連人牙子都不要,邵氏娘打了別的主意,不準(zhǔn)邵氏吃飯,使喚她整日干活不歇息,說這樣瘦得快,邵氏那里支得住餓暈在田里。恰在這時,周家請人上了門,好似天上掉了娃娃砸在頭,還是個金的,邵氏娘嘴都險些笑歪。 再等她爹娘進(jìn)了周家門,青磚瓦房,雙眼頓時陷了進(jìn)去,撥不出來。原砸在手里的賠錢貨,成了稀罕物,也敢獅子大開口,一張口就是五十兩聘銀。 周母眼兒都不掃他們一眼,擺了五兩銀子出來,指著銀子道,愛嫁不嫁。邵氏爹娘立時沒了底氣,滿口子的答應(yīng)?;丶胰杖战虒?dǎo)邵氏,婆婆不是親娘,相公不是親兄弟,俱靠不住。只有親爹娘,親兄弟,一樣血脈才是她的靠山,只有娘家發(fā)達(dá)了,她在夫家才能站住腳跟。嘴上說的好聽,待邵氏出嫁時,連個嫁妝都無,光身子進(jìn)了周家門,邵氏羞的頭都抬不起。周母看中的就是邵氏的一把子力氣,壓根不在意那點嫁妝,見她空手進(jìn)門,直接擼了手上銀鐲子給她戴上,又拿出布料給她做新衣,飯也由著她吃,還說她力氣大干活多,要吃飽。邵氏眼角含了淚,自此,把心貼了夫家,一心一意在周家過活。 邵氏娘家的打算落了空,在他們一家子眼里周母厲害,把邵氏捏得死死的,指東不敢往西。邵氏回娘家自來帶的是平常物,連點沾銀的都無。邵氏娘氣得破口大罵,教了邵氏無數(shù)回,也難是周母敵手,那想是邵氏回頭把娘家給賣了。邵氏娘家說的越多,周母就越恨,給的禮就越薄。越到后面兩家越疏遠(yuǎn),到后來漸漸地沒了來往。邵氏爹娘在世的時候,在家還咬牙狠罵過邵氏是白眼狼,不念生恩。 等邵氏爹娘死,邵氏兄弟還想著上周家撈一筆,指著邵氏出喪葬銀子。那時周家漸露頹勢,周母一頓打罵轟了他們出去,轉(zhuǎn)頭讓邵氏按規(guī)矩去隨禮,不能讓邵氏落個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