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被他父親教壞了，打小便陰險狡詐，在五王爺面前裝得乖巧可人，私底下卻是一個混世魔王，尤其貪圖富貴，好逸惡勞，若不是有她這個母親時時約束，只怕早闖下了彌天大禍。

    蘇漾知道她動了惻隱之心，終究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哪能不心疼，于是便靠在她肩膀上輕聲哼哼：

    “腦袋好疼，我腦袋疼，怎么樣才能不這么疼……”

    這般幼稚的舉動卻讓伍雪雁紅了眼眶，到底是親生骨血，她這將門之女竟也有不忍的時候。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大夫沒到，戶部尚書陶云峰卻先來了，這人是陶子煜的親爹，旁邊跟著的女人，是他爹的新晉小妾孫瑩月。

    比起伍雪雁的端莊大方，這女人便顯得狐媚作態(tài)，有些小家子氣。

    不過陶云峰的妾室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各個都是這副模樣，一年換一個地寵，整個尚書府都知道不能長久，也就只有當(dāng)事人拎不清，還自以為是尚書大人的胸口朱砂痣，志得意滿，滿心想著有朝一日取代正室。

    事實(shí)上，只要伍雪雁的親爹，當(dāng)朝一品大將軍伍興德一天不死不退，誰也沒這個本事取代伍雪雁在尚書府的地位。

    孫瑩月倚著陶云峰的胳膊，捏著嗓子道：“大人你看，夫人信誓旦旦說，要親自把大公子綁了送去五王爺府贖罪，如今看來是舍不得了，看他們母子情深的模樣，妾身都覺得動容呢。”

    陶云峰拍了拍她的手，看向蘇漾，問：“煜兒這是怎么了，額頭受傷了？”

    這話是問伍雪雁的，她抬手理了理蘇漾凌亂的發(fā)絲，冷淡道：“方才讓人綁他，誰知道他想逃，不小心撞到墻傷了腦袋，好像……有些不記事，而且有點(diǎn)糊涂?！?/br>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蘇漾嬉笑著捻起伍雪雁頭上的朱釵，用力一甩，那朱釵劃過一道弧線，剛好落在孫瑩月的頭上，斜插在她發(fā)髻上。

    “啊——??！”

    孫瑩月頓時嚇得大喊大叫起來，也難怪她會怕，那玩意兒尖利得很，若是角度偏了一分，臉花了是小事，命都會丟。

    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起來，陶云峰臉色難看地斥道：“還不退下，丟人！”

    等滿屋子的仆人都退下，陶云峰盯著蘇漾打量了片刻，沉吟道：“如果五王爺就這樣死在漠北，煜兒自然還是我的嫡長子，可如今五王爺非但活了下來，還平了北方戰(zhàn)亂，北部數(shù)十萬將士只聽他一人的，為了尚書府的安危，為今之計(jì)也只有……”

    伍雪雁握緊蘇漾的手，冷笑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當(dāng)初煜兒敢毀約逃婚也有你慫恿的份，你怕五王爺回不來，想借此跟陛下投誠，誰知選錯了靠山，又想犧牲煜兒討好五王爺，陶云峰，你真是好算計(jì)。”

    陶云峰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飲了一口，問：“我錯了？我這樣做有什么錯？本官是戶部尚書，管著整個大銘的銀錢，每一步都須得精心規(guī)劃，不敢踏錯一步半步，否則便是萬劫不復(fù)的下場……若不是當(dāng)初娶了你，我陶云峰的嫡長子又怎會需要下嫁一個男人，我又哪用得著日日提心吊膽！說到底，這都是你的錯！”

    伍雪雁臉色發(fā)白，半晌苦笑道：“是，是我的錯，如今你要用我們母子換你的錦繡前程嗎。”

    陶云峰深吸了口氣，緩緩道：“等煜兒養(yǎng)好傷，就送去五王爺府上吧。”

    蘇漾心里咯噔一聲，他本以為伍雪雁是難搞的那一個，沒想到從小寵愛原主到大的爹才是，看來這府上隱藏的秘密不少啊。

    第19章

    陶云峰離開后，伍嬤嬤領(lǐng)著幾位大夫匆匆趕來，這幾人都是建州城內(nèi)小有名氣的醫(yī)者，除了皇城內(nèi)的太醫(yī)，就數(shù)這幾人最是德高望重。

    這幾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家團(tuán)團(tuán)圍著蘇漾，把望聞問切幾種手段用了個遍，一會點(diǎn)頭一會搖頭一會捋胡須，一會又湊到一旁竊竊私語，蘇漾看得有趣，故意扯著他們的白胡子從中作亂，把一個不知世事的糊涂蛋演得活靈活現(xiàn)。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幾人商討出了結(jié)果，其中一個花胡子老頭對上座的伍雪雁拱了拱手，道：

    “夫人，以老朽等人多年的行醫(yī)經(jīng)驗(yàn)來看，令公子的傷勢并無大礙，只消休息幾日便可無虞，至于忽然忘記親屬，性情變得天然純稚，這或許是撞到腦袋引起的后遺癥，這種情況古書上也有過相似的記載，不會有性命之憂，有的人過個三五日便能恢復(fù)正常，但是，有的人則是……”

    說到這里他猶豫了些，伍雪雁淡淡道：“先生但說無妨?！?/br>
    那人見狀便直言道：“有的人一輩子也難以恢復(fù)正常，夫人還是及早做好打算才是?！?/br>
    他剛說完，伍雪雁便是猛地一僵，暗自攥緊拳頭，面上卻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樣，道：“也許這便是因果報應(yīng)吧，他往日造的孽，如今全報應(yīng)在自個兒頭上了?！?/br>
    伍嬤嬤連忙勸道：“夫人快別說氣話，咱們公子是福祿壽齊全的人，年少犯渾是常有的事，佛祖慈悲為懷，一定會寬恕則個?！彼洲D(zhuǎn)向那花胡子老頭，道：“梁大夫，您既然說這是病癥，總得拿出個醫(yī)治的法子，對癥的藥方總是有吧?！?/br>
    那梁大夫卻哀嘆道：“這病癥無藥可治，人的四肢內(nèi)腑皆有命門，其中以頭部為重中之重，斷手?jǐn)嘧闵杏行悦?，可這顆項(xiàng)上頭顱卻是損傷不得的，便是神醫(yī)再世也不敢貿(mào)然醫(yī)治，何況我等庸醫(yī)，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br>
    伍雪雁輕輕合上眼眸，擺了擺手，伍嬤嬤見狀連忙上前引著幾位大夫出去。

    待他們離開，蘇漾拉著伍雪雁的手，好奇地問：“他們是誰？他們?yōu)楹我撸亢螢橛贯t(yī)？他們叫你夫人，你叫夫人嗎？”

    儼然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實(shí)版的十萬個為什么，裝得非常歡快！

    伍雪雁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忽然一笑，凌厲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卻讓蘇漾有些毛骨悚然。

    只聽伍雪雁幽幽道：“這樣反而是好事，”她摸著蘇漾的腦袋，緩緩開口：“什么都不懂，也就不會難過，更不會記得，是你的爹娘親手把你推入火坑，若你僥幸能回來，母親日后一定好好教導(dǎo)你，絕不會再讓你行差踏錯一步?！?/br>
    蘇漾面上沒什么反應(yīng)，心里卻異?？啾疲@是打定心思把他送去贖罪了？真的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嗎？

    雖然景丞是本次的攻略對象，但當(dāng)前形勢實(shí)在于他不利，要是就這么傻乎乎進(jìn)王府，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區(qū)別，肯定會被連皮帶骨地吃了，連羊毛都不會剩下一根??！

    他現(xiàn)在唯一的大腿就是伍雪雁，她是伍興德唯一的女兒，當(dāng)年伍興德追隨先皇征戰(zhàn)沙場，打下萬里江山，手上非但有一道免死金牌，還能隨意調(diào)遣數(shù)萬御林軍。

    若說整個大銘有誰能與景丞相抗衡，非一品大將軍伍興德莫屬。

    但是這個伍興德耿直得可怕，伍雪雁正是遺傳了他的性子，這父女倆是出了名的認(rèn)死理，甭管犯錯的是親兒子，還是親外孫，錯了就是錯了，就得接受懲罰。

    現(xiàn)如今，景丞在他們眼里就是奮不顧身，精忠報國的大英雄，而自己則是背信棄義的鼠輩小人，即使被景丞磋磨死，那也是活該的。

    雖然他也覺得原主做的不厚道，人家在前線打仗都快死了，你身為未婚妻做做樣子不好嗎？哪怕裝一裝也行啊，何必這么現(xiàn)實(shí)，看人家沒有利用價值了便急著撇開關(guān)系，一點(diǎn)后路都不給自己留下……

    人家可是命運(yùn)之子，哪有這么容易領(lǐng)盒飯！這下可好，把人家心傷透了，還怎么刷好感度？

    伍雪雁并不知道他看似純良的外表下正在瘋狂地吐槽，撇開眼不敢再看他，怕自己對這個孩童心智，如白紙一般的兒子狠不下心，她驟然起身朝屋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話。

    “好生照料公子?！?/br>
    剩下的話沒說出口，但下人們卻都清楚，等公子傷勢一好，恐怕便要綁去五王爺府請罪。

    這位作威作福的尚書大人嫡長公子，此番算是徹底栽了。

    ……

    翌日，漠北征戰(zhàn)的將士們還朝。

    無論是整個建州城的百姓，還是滿朝文武大臣，皆是一臉喜氣，北方塔撻族世代生活在大漠上，男兒們各個驍勇善戰(zhàn)，近幾十年來在漠北挑起多方矛盾，一直是大銘的一塊心病，時不時便會疼上一疼，攪得民不聊生。

    大銘乃泱泱大國，自然容不得被人這般挑釁，接連幾次揮兵北上，卻屢屢損兵折將，草草收場。

    當(dāng)初景丞請命出征時，人人都笑他不自量力，近十年來多少優(yōu)秀將領(lǐng)折損在漠北，他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族能有幾分本事？

    誰能想到他不但活著回來了，還在短短三年內(nèi)收復(fù)北方失地，把塔撻族驅(qū)逐出邊關(guān)百里開外，令蠻人聞風(fēng)喪膽，實(shí)在是大快人心，震懾外敵。

    此時他騎著一匹絳紅色的寶馬走在隊(duì)伍最前方，一身玄黑色繡金鑲邊蟒袍，俊美的臉龐面色冷凝，渾身帶著嗜血的煞氣，那是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過千錘百煉，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浴血奮戰(zhàn)，方才凝練而成的沉著氣場。

    曾經(jīng)嘲笑他是斷袖王爺，老牛吃嫩草的人皆是閉上了嘴，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雙腿打顫，更別說私下議論他。

    滿城的閨秀原本是來迎接大英雄的，卻不想英雄雖然還是英雄，卻不是三年前那個冷面王爺，而變成了散發(fā)濃重血腥味的煞神。

    等隊(duì)伍漸漸走遠(yuǎn)，有人道：

    “哎，你還記得一年多前那件事嗎，就是陶家公子單方面寫了解約書，逃婚出走的那件事，有印象嗎？”

    “我知道我知道，陶子煜那紈绔子弟，當(dāng)初五王爺對他掏心掏肺的好，誰知道他竟狠心到這般地步，人在邊關(guān)剛出事，他立馬翻臉不認(rèn)人，真是狼心狗肺?！?/br>
    “就是就是，往日他仗著五王爺?shù)牡匚蛔魍鞲＃娙思衣淦橇?，便迫不及待撇清關(guān)系，再沒有比他更無恥的人了?！?/br>
    一片聲討聲中，只有一道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只見一位身穿寶藍(lán)色錦服，手持描金玉墜紙扇的風(fēng)流公子嗤笑道：“是么，我怎么記得當(dāng)初人人都贊他做的好，五王爺非但年歲大，而且還是個短袖，沒得禍害人家年輕小公子。”

    那些人一噎皆是不語，其中一個硬著頭皮狡辯道：“你胡說，誰都知道這親事是先太宗皇帝親自做媒，陶子煜這般作為非但有失忠義，且觸犯天威，五王爺再有不好的地方，他也該受著，怎能這般自作主張?！?/br>
    周遭的人皆連連應(yīng)和。

    藍(lán)衣公子卻是眸中一亮，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扇子贊道：“沒錯沒錯，這是先皇做的媒，再有不好的地方，也只能受著！閣下好見識！”

    言罷帶著身邊的粉面小廝轉(zhuǎn)身離去，留下一干人等摸不著頭腦，只好罵一句有病。

    那小廝追上去問：“太……咳咳，公子，咱們這就回去了？”

    那公子搖著扇子笑道：“回！民間果真臥虎藏龍，父親解決不了的難題，其實(shí)也不過如此簡單，哈哈哈！我們竟都忘了，最先提起這件事的是祖父，只是后來五叔對陶子煜呵護(hù)有加，我們都快忘了這件事?！?/br>
    粉面小廝垂頭聽著不敢追問，只得默默加快腳步跟上。

    ……

    蘇漾仍舊被關(guān)在房間里養(yǎng)傷，與其說是養(yǎng)傷，其實(shí)也不過是吃吃喝喝聽故事。

    他一勺一勺地舀著甜湯喝，阿貴在旁邊唾沫橫飛地講解今日大軍回城的盛況，說起英武不凡的五王爺，他說話都有點(diǎn)不利索了。

    “主子哎，你傻了反而是好事，從前的五王爺要?dú)⒛?，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現(xiàn)在啊，他只需瞪你一眼，你就會被活活嚇?biāo)?！?/br>
    蘇漾：“……”

    不嚇人你會死?。?/br>
    阿貴還在繼續(xù)說：“主子您可千萬別不相信，阿貴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那樣可怕的人，隔著老遠(yuǎn)都覺得脊背發(fā)涼！小時候聽我奶奶說，這叫煞氣，是殺的人多了才有的！”

    蘇漾腿一軟差點(diǎn)從椅子上摔下去，甜湯撒了一桌，阿貴一驚，趕忙指使丫頭們清理。

    蘇漾心有余悸地想，現(xiàn)如今的景丞跟原主記憶里已經(jīng)大不一樣，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推開要幫他換衣服的丫鬟，推開門就要往外跑，現(xiàn)在能救他的只有外祖父伍興德，年邁的人總是格外顧念親情，也許能從他這里尋求庇護(hù)。

    但他忘了，陶子煜是個自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身子弱得很，多走幾步路都得喘幾下，更別說在這么多的丫鬟護(hù)院的重重包圍下逃出去。

    他剛跑出院子就摔倒在地，有一種痛叫做：身體跟不上意識的速度！

    然后就被一眾仆從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條縫都沒剩，阿貴從人群里鉆進(jìn)來問：“主子，您沒摔疼吧？”

    蘇漾趴在地上一臉冷漠地看著這些人，簡直委屈地不得了！本少爺可是a級體質(zhì)，哪能這么輕易就摔疼！

    他是這么想的，可事實(shí)上真尼瑪疼！腿都要摔斷了好嗎！

    “你們都走開！別圍著我！”蘇漾捶地怒吼，“阿貴你也別碰我！”

    他可算領(lǐng)教了細(xì)皮嫩rou的真諦，不過輕度擦傷，分分鐘都想哭出來啊有沒有！他得先緩一緩，才不至于在這么多人面前丟人。

    “哦哦……”阿貴自覺往后退了一步。

    其他人也自覺把圓擴(kuò)大了直徑，但仍舊保持團(tuán)團(tuán)圍住的狀態(tài)，生怕傻了的大公子又做出什么愚蠢的舉動。

    蘇漾覺得緩得差不多了，道：“誰來扶我一把?！?/br>
    然后就被人抓住手腕，直接從地上拎起來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之前團(tuán)團(tuán)包圍自己的護(hù)院婢女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陶云峰和伍雪雁二人尷尬的勉強(qiáng)的笑臉。

    蘇漾愣了一瞬，然后緩緩轉(zhuǎn)過頭，正和某人冰冷刺骨的視線相撞。

    蘇漾：“……”

    敢問這位相貌英俊表情冷酷眼神肅殺渾身散發(fā)凜冽殺氣的大帥哥，您不會剛好是我未過門就被休棄的前夫吧？

    第20章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