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望向聲音來源，見秦掌柜站起，躬身低頭說道：“我家老爺驟逝，小姐年幼，向來不理錙銖，自然不知這行內(nèi)的道兒。我等店鋪中人，卻是久在這行當(dāng)中混跡，若我們盡到應(yīng)盡的責(zé)任，主動的替小姐分擔(dān)，該提醒的提醒，該盤算的盤算，也不至如今如此被動，小姐不必引咎自責(zé)，是秦某等人不才，絕非小姐的過錯。汪家今后的生意仍要邢老爺鼎力支持，望邢老爺原諒我等的過錯，如同我家老爺在世時一樣，繼續(xù)照拂我家小姐?！?/br>
    汪岐蘭目光閃閃，根據(jù)她的觀察和財叔的描述，秦掌柜平日訥言敏行，吐字如金，沒曾想現(xiàn)在說出這一堆話來。

    秦掌柜則心中釋然，汪老爺在時，雖然提拔重用他，但比起同鄉(xiāng)孫掌柜，到底遜了一層?？偟旰头值甑呢?，統(tǒng)一由孫掌柜調(diào)配，分店補貨須向總店申請。秦掌柜若想主動做點什么事，也得總店點頭，故久而久之，秦掌柜只著眼于分內(nèi)事，多余的不予理會。汪老爺驟逝，秦掌柜對小姐印象委實不佳，覺大廈將傾，即便出言也于事無補，一時間作壁上觀。沈老爺曾暗地里來挖他，許以高薪，秦掌柜感恩汪老爺在世時對他的信任，即使要走也要等到汪家著實塌了，便拒絕了?？刹辉?，小姐恍如脫胎換骨，學(xué)起生意一日千里，現(xiàn)如今面臨困境，他暗自愧疚自己置身事外太過。

    刑掌柜聞言倒是有幾分感動，看來汪家上下未如同沈老板所說的分崩離析，倒是主仆一心，精誠團結(jié)，可一想到接下去的事，便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刑掌柜，是否有為難之處，但說無妨。”汪岐蘭柔聲道。

    刑掌柜嘆了口氣：“不瞞汪小姐，沈老板不僅盤下了上一季的貨，這后一季的，他也下了定金，所以……，恕我絲行有負(fù)前約，抱歉，抱歉啊！”

    眾人聞言變色，倒是汪岐蘭仿佛已有預(yù)料，仍笑意盈盈：“刑掌柜不必愧疚，商場如戰(zhàn)場，要是我，也許也會如沈老板這般做。只是不知道這后后一季的，沈老板是否已經(jīng)定下?！蓖艏遗c邢家交契日久，便免了定金一節(jié)，想不到被沈老板扎實的轉(zhuǎn)了空子。

    “那倒沒有，沈老板只定了后一季的秋蠶絲?！毙陶乒翊稹?/br>
    “那就好，今日我們先與邢掌柜定下明年的春蠶絲和秋蠶絲，該下的定金我們即刻付罄。”汪岐蘭干脆的說道，“請刑掌柜轉(zhuǎn)告邢伯父，父親雖不在了，但汪家的信譽永在，兩家的情誼如細(xì)水長流，雖斷一時，續(xù)上便好。”

    “如此當(dāng)然甚好！但這貨量不小，容我立刻派人請示老爺，想來老爺定然應(yīng)允！”刑掌柜大喜，立即派人去邢家大宅傳話。汪家人互相看了一眼，心內(nèi)道，一有好事便知會了邢老板，適才難堪事倒是不通不傳。

    “好，我們就在此靜候邢伯父佳音?！蓖翎m卻心無芥蒂，不急不緩的捧起茶，品上一口，贊道“好茶?！?/br>
    眾人也松弛了下來，與邢掌柜閑話家常。

    “對了，”汪岐蘭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邢掌柜，此趟前來，亦有件喜事與邢伯父分享，連旺，把那卷畫軸拿來?！?/br>
    連旺急忙從身后背囊中取出一幅畫軸，打開后攤至刑掌柜面前。

    刑掌柜定睛一看，畫上是一戶店鋪的門口，上懸“祥泰”二字匾額。

    “這是？”刑掌柜不解其意。秦掌柜則眼角微抽，小姐這是顯擺來了？

    “刑掌柜，請細(xì)看那匾額中的印章?！蓖翎m道。

    “元盛御筆之寶？這是……”刑掌柜瞪大眼睛，往內(nèi)吸氣。

    “這是汪家絨花鋪前段時日舉行義賣，僥幸得了當(dāng)今皇上的嘉獎，特賜了匾額懸掛于汪家所有店鋪。我想著，若是邢家的貨在我家的店賣，也是與有榮焉，所以令人描畫了下來，給邢伯父瞧瞧，同喜同喜。”汪岐蘭解釋道。

    接著，連旺便繪聲繪色的說起絨花義賣之巨細(xì)，聽得刑掌柜先是一愣一愣，后是興奮難抑，再看向汪岐蘭，更是慎重敬服。

    商人為末流，卻最重虛榮。汪岐蘭此舉把招牌打到了南潯，給自己加了砝碼。秦掌柜心下了然，卻又莞爾，小姐比想象中厚顏，這倒有趣啊。

    那邊邢老板聞訊親自趕了過來，刑掌柜自是將汪岐蘭等人夸贊了一番，更是提及了御賜牌匾，邢老板欣慰汪家后繼有人，后生可畏，特意在南潯最好的酒樓定了席位，宴請汪岐蘭一行人。汪岐蘭卻之不恭，席間笑語晏晏，賓主盡歡。

    ………

    邢家之后，汪岐蘭等人又去了另幾家與汪家長期合作的絲行，如汪岐蘭所料，沈天翼如出一轍的切斷了汪家今年的貨源。汪岐蘭并不氣餒，一一簽訂了來年的合約，并預(yù)付了定金，同樣也將畫著匾額的卷軸送給了他們，狠狠的往汪家臉上貼了金。

    一通下來，明年的貨源有了保障，今年的卻是兩眼抹黑。

    “不急，”臨街茶社的二樓，汪岐蘭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畫圈。窗外是寶善街，各絲行鱗次櫛比，招牌林立?！斑@幾家沒有，也許別家有?！?/br>
    “只怕來的晚了，別家的好貨都清光了?！鼻卣乒裾f。

    “凡事都要一試才知?！蓖翎m的手指在桌上點了點。

    “這樣吧，我們兵分三路，一路返回邢家?guī)讘粽埶麄儙兔φ{(diào)劑其他家的貨應(yīng)急，本地絲行他們最知道根底，哪家有貨，應(yīng)該清楚，只是彼此競爭，不一定能調(diào)到貨?！?/br>
    “第二路，笨法子，掃街，挨家挨戶的問，要求好貨現(xiàn)貨，有的話立即買下?！?/br>
    “第三路，最靠運氣，去農(nóng)戶家問。離這里7里的輯里村，所產(chǎn)輯絲，是生絲中極品，為宮中御用。我們汪家經(jīng)營多年，求而不得。既然來了，就去試試看，看農(nóng)戶家中是否有存絲，并看看能否定下來年的貨品?！?/br>
    “秦掌柜，您看這樣是否可行？”汪岐蘭抬眼望秦掌柜。

    “眼下，也只能如此。”秦掌柜頷首。

    汪岐蘭轉(zhuǎn)頭看著這次跟來的六位伙計：“現(xiàn)在，請你們根據(jù)自己的意愿，選擇其中一路，我會分別給予你們一定的權(quán)限，方便你們行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