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聿明雙眼無神，眼皮吃力的眨，從鏡子里看向李躍，沙啞著開口：“你知道……”

    還未說完，他就往旁邊歪倒，他意識迷離，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完一整句話。

    ——你知道羨慕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嗎？

    他羨慕安靜嘉。

    安靜嘉可以光明正大的愛林錚，所有人都祝福她，所有人都鼓勵她。

    這是封聿明永遠都無法實現(xiàn)的癡心妄想。

    第31章 三十一

    林錚一早是被凍醒的, 他靠著石頭醒過來, 左右看看，大多數(shù)人都還在睡。山頂新鮮的空氣，讓人心曠神怡。

    林錚站在石頭上眺望日出，想起昨晚他就是在那個方位看見一顆流星, 旁邊人都許愿, 他也跟著湊熱鬧, 也不知道這么多人的愿望, 流星會滿足誰的。

    身后的帳篷有響動，林錚回頭，看見帳篷里鉆出來的人, 笑道：“蚊子多嗎？”

    安靜嘉伸著懶腰走到林錚身邊，笑道：“我從小就不招蚊子?！?/br>
    前幾天新聞上就預告了七夕當晚有流星雨，本市的最佳視角就是長鳴山半山腰的獨角峰。林錚本想拉著白曦和吳哲清一起去看, 結(jié)果這兩人同時拒絕了他。恰好安靜嘉和一幫子朋友也準備去，臨近下班，她就給林錚發(fā)微信問他愿不愿去。這群年輕人基本都是和他倆一樣的富家子弟，有幾個人與林錚還有過幾面之緣。林錚想自己一個人去確實沒意思, 不如和他們一起。

    電視上預告流星雨要到后半夜才開始爆發(fā)，提前上山?jīng)]什么意思, 他們就決定看完電影再去。林錚給周姨打電話說晚上不回家, 周姨起先堅決不同意，一聽說是和安靜嘉一塊，態(tài)度又變了, 不停地取笑他。林錚忍著沒解釋，否則讓周姨知道自己要在山上過夜，怕是立馬就沖到長鳴山去拽他回家。

    一群人到了獨角峰，空地上已經(jīng)扎了不少帳篷，所有人都仰著脖子等。流星雖持續(xù)時間長，但是密度并不大，眾人等了兩三個小時看到十來顆，最后扛不住困意，女生們回帳篷睡覺，男生們則靠著石頭打盹。

    清晨山上風景不錯，兩人坐在山頂吹了會風，等到朋友們都起來了，才收拾東西下山。

    林錚昨晚向主管請了半天假，現(xiàn)在離上午下班還有兩小時，他回家洗澡換身衣服就趕去公司。離開學沒幾天，實習期快要結(jié)束，他得把主管交待的活都干完，才能安心的離開。

    林錚再次見到封聿明，是開學的前一天夜晚。

    當天上午，老錢送林錚去學校，林錚與室友出去聚餐，到晚上收拾行李箱才發(fā)現(xiàn)筆記本落在家里，他一時半會兒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把筆記本塞哪里了，筆記本里存著假期實踐論文，一開學就要交。沒辦法，他只能讓老錢再來接他回去。

    林錚開學，起碼一周內(nèi)家里不需要人做飯，周姨請假回老家，中午收拾完家務(wù)就走了。

    兩人到家后，老錢在樓下客廳翻找，林錚去臥室和影音室，找了一圈都沒找著。

    時間已晚，林錚覺得讓老錢耗在這兒也沒意義，便道：“你回去吧，我待會兒再仔細找找，明天你早點來接我去學校。”

    林錚仔細回憶自己待過的地方，他三天前結(jié)束實習，這三天待在家里寫論文，除了一樓客廳和自己的臥室，也就去過花房和影音房，怎么會找不到呢？

    林錚將所有燈都打開，不放過視線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從客廳重新找起。

    半個小時過去，依舊一無所獲。

    林錚上二樓，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口時往走廊盡頭看了一眼，最靠里邊的那間房是他父母的臥室，自從雙親過世，他就很少進去。

    昨天周姨開門打掃房間，林錚看見，就進去溜達了一圈。

    是不是那時候把電腦放到父母臥室了？

    林錚轉(zhuǎn)身去父母臥室，說是臥室，其實是一個大套間，有客廳有書房，面積不小。

    一進門，就看到客廳墻上掛著的巨大的畫框，那幅畫是林錚父親在國外拍下的夜光畫，一副女人肖像，肖像與林錚的母親頗為神似。

    林父結(jié)婚晚，婚后幾年才與妻子生下林錚，林老爺子十分寶貝這個孫子，加上兒子到了中年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便逐漸放權(quán)，將林氏交給兒子和兒媳。而他全心教導孫子。林錚記憶里父母非常忙，經(jīng)常十天半月見不到他們，所以他與父母并不親近。八歲那年父母去世，林錚也是過了許久才明白過來“去世”意味著什么。

    這些年他極少想起父母，他與父母共處的時光不多，若不是爺爺書房里擺著父母的照片，他恐怕早就記不清他們的樣子。

    客廳與書房是打通的，中間只有一個瘦高的雕花木架做出形式上的分隔。

    林錚的筆記本果然就擱在書房書桌，他走過去，手剛碰上筆記本，四周突然黑了下來。

    林錚抬頭看窗外，路燈全滅，入目一片漆黑。

    停電了。

    突然視線內(nèi)看不見東西，林錚心里稍慌，他拿上筆記本，快速轉(zhuǎn)身想回到自己臥室。

    一抬頭，客廳那副夜光畫在黑暗中泛著幽光。

    女人的眉眼清晰，靜靜的看著林錚，神態(tài)好像帶著責備。

    林錚記憶里已經(jīng)模糊的臉迅速涌入他腦海，可是那些臉都不真切，他似乎真的記不清母親的長相了。

    而墻上的那個女人，帶著遙遠的熟悉看向他，眼睛里似乎在責怪他竟然忘了自己的母親。

    林錚看著那副畫，身上的皮膚猛然泛起顆粒，后背像是被電流擊中，他的雙手不自覺開始細微顫抖，女人的眼神讓他越來越怕，寒意從腳底爬上來，可他的雙腿像是被人定住，死活做不出逃跑的動作。

    四周俱寂，厚厚的云層擋住月亮，黑夜中只有那副肖像在發(fā)出幽冷的光。

    林錚額頭冷汗蜿蜒而下，衣服后背也都濕透，他急促地喘息，閉上眼不去看那副畫，好一會兒雙腿才恢復知覺，他立刻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他看不見家具的位置，一路撞到不少東西，跑出父母房間后憑著感覺往自己臥室跑，進屋后反鎖上門，迅速鉆進被子。

    夏天的毯子很薄，包在身上毫無安全感，林錚強迫自己閉眼睡覺，可一閉眼，他就看到那副夜光肖像。林錚掀開薄毯，睜眼看著自己的臥室，眼睛習慣黑暗后能看到一些家具的輪廓，那些極具藝術(shù)美感的家具輪廓在黑暗中卻像是有了生命的實體，一朵鏤空的花看起來都像是伸長了脖子要和林錚說話。

    林錚身體微抖，他每根頭發(fā)絲都在叫囂著害怕，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尖叫。

    林錚手伸到床頭摸手機，手指顫抖地劃動通訊錄，喉嚨不停的吞咽唾沫，看到封聿明的名字毫不猶豫的按了下去。

    自從七夕之后，封聿明再未見過林錚。

    “林錚？”

    林錚開口的聲音帶著慌亂，“封聿明……”

    林錚不尋常的聲音讓封聿明驀地心臟抽緊，他立刻起身：“你在哪？”

    林錚顫聲道：“我、我在家……”

    “等著我?！狈忭裁饕贿呎f一邊快步出辦公室去電梯。

    林錚掛完電話打開手機游戲，他想轉(zhuǎn)移注意力，可突然響起的游戲音樂十分突兀刺耳，完全起不到作用，林錚把手機扔到一邊，又縮回被子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錚仍未睡著，他在薄毯地下睜大眼，聽著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一秒秒的挨著時間。

    突然之間，林錚聽到汽車的引擎聲。

    他立刻掀開薄毯跳下床，拉開窗簾往外看，汽車前燈的光束刺眼明亮。林錚如蒙大赦，轉(zhuǎn)身飛快地往下跑。

    封聿明車未熄火就下來，剛繞過車身，就看到屋子大門打開，穿著睡衣的林錚飛速地往自己面前跑，封聿明來不及反應(yīng)，年輕冰涼的身體就撞進他懷中。

    封聿明僵了幾秒才回抱住他，手按上林錚后腦，黑夜中的聲音讓人心安：“別怕，我不是回來了么?！?/br>
    林錚臉貼著封聿明脖子，氣的想哭：“不是說東郊有自己的供電線路嗎？怎么能停這么長時間的電！”

    封聿明聽著他委屈的發(fā)脾氣，心里軟的一塌糊涂。手指滑到他頭發(fā)里，暖聲道：“我剛才在路上看了新聞，說是還在檢查斷電原因?！?/br>
    林錚情緒平靜下來，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抿著嘴角松開封聿明，半低著頭往后退。

    封聿明見狀莞爾，抬腿往屋內(nèi)走，林錚立馬跟上。

    封聿明用手機照明，徑直走到林錚臥室，站在床邊道：“快睡吧，明天還要上課?！?/br>
    林錚抓住他胳膊，急道：“你不要走，你也在這兒睡?！?/br>
    雙目灼灼，一臉理直氣壯。

    封聿明錯開視線，“……我看著你睡?！?/br>
    林錚蹙眉：“那你要站在床邊嗎？”

    封聿明：“……”

    林錚坐到床邊，仰著頭看他：“床這么大，我們一人睡一邊，好不好？”

    封聿明：“可……”

    林錚苦著臉：“求你了?！?/br>
    封聿明再說不出拒絕的話。

    林錚去柜子里拿了一床薄毯，放到床的一邊，然后自己爬到另一邊，臉上終于有了笑容，“睡覺！”

    封聿明展開薄毯，在床的另一邊躺下。

    兩人中間的距離超過雙臂展開的寬度，封聿明側(cè)身，手臂枕在腦袋下，在黑暗中看著林錚側(cè)臉的輪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放下林錚，與其天天與林錚相見折磨自己，倒不如盡量遠離，他想稍微對自己仁慈點。

    可是有什么用呢？封聿明自嘲地笑，他一直以來不都是在強迫自己遠離林錚么，幾年的疏遠都改變不了任何東西，這短短的十幾天又有什么用？

    林錚醒的很早，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抱著一個溫熱的大物件，睜眼一看，他像八爪魚一樣手腳并用的抱著封聿明。

    林錚：“……”

    他睡覺不太老實，滿床的打滾，昨晚兩人離那么遠，今早醒來卻是肌膚相貼。

    封聿明呼吸均勻，尚在熟睡。

    林錚屏氣盯著封聿明的臉看，封聿明輪廓深刻，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林錚心臟撲通撲通跳，他看見封聿明的嘴唇動了一下。

    突然之間，林錚想用手摸摸封聿明的鼻子。

    林錚剛一抬手，封聿明的眼睛就睜開了。

    四目相對，一雙清明潤澤，一雙幽靜遲鈍。

    林錚剎那間尷尬不已，立刻從封聿明身上彈了起來，慌里慌張的下床穿拖鞋，跑到浴室洗漱。

    第32章 三十二

    一開學, 林錚他們就成了學長。從前在學校里見人就叫學長總沒錯, 現(xiàn)在卻有一波青澀的小孩稱呼他們?yōu)閷W長。

    系里選學生會干部，林錚大一時加入宣傳部，現(xiàn)在經(jīng)過開會投票，他成了副部長。工大學生會的晉升規(guī)則很透明, 大二選副部長, 大三選部長, 一屆接一屆。其實大三的部長就是個出席部門開會的門面, 畢竟大三了，該考研的該準備工作的，都得為自己的前途開始謀劃, 基本沒有時間再把心思放在學生會，因此副部長才是干實事的人。

    大一新生軍訓結(jié)束，學生會開始招新干事。應(yīng)試教育讓許多習慣了聽命于老師的學生進入大學后顯得無所適從, 他們會去檢索一些攻略，嘗試豐富自己的大學生活，而對于學生會和社團，這些傳說中能增長見識的組織, 最受學生歡迎。

    宣傳部需要落落大方，不怯場并且自信的學生, 林錚坐在小教室, 帶著一群干事面試新生。大一的新生都在走廊候場，每個人可以選擇兩個部門參加面試，宣傳部因為有林錚, 來的人格外多。

    一連面試三個，林錚生氣了。

    這些人哪里是來面試的，就是來看他的。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的話都說不利索，就等著他開口問話，然后借機聊天。

    其中一個女生，臨走之前還問了一句：“林學長，我可以加你微信嗎？”

    林錚冷著臉：“你先能進部門再說?！?/br>
    旁邊的同學笑得止不住，抖著肩膀道：“我看你還是回避吧，否則我們部門招不到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