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根都不知道荀楨會彈琴。

    荀楨手一頓，臉上頓時帶了些尷尬的歉意。

    更多時候，兩個人在屋子里下會兒棋。

    棋子相撞發(fā)出瑯瑯清響，王韞投子表示認(rèn)輸，她真下不過荀楨，她雖然也會點圍棋，但平常也就下下五子棋，和荀楨下棋壓力太大了，布局機深，不愧是混官場的。

    “哈?！避鳂E心情很好地輕笑了一聲，抬手抹了棋盤上的棋子。

    窗外的竹影投落在棋盤上，光影交織，黑白混作一團，

    收拾好了棋奩棋秤，王韞和荀楨一起走出了屋子，屋外種了一片竹林，李茂沖不太樂意荀楨住，覺得竹子太清幽，住久了對身體心境都有影響，荀楨淡笑不語，李茂沖沒法子，也只能由他去了。

    “天馬上就冷了?！北蹚澙锎钪患Q氅給荀楨罩上，王韞感嘆了一句。

    一場秋雨一場寒，下了幾場雨，灼熱的溫度終于降了下來，新涼初至。

    “先生，馬上就要冬天了，你能陪我過完這個冬天嗎？”王韞望著竹林呵了口氣。

    此時，已至傍晚，天際歸鳥撲騰著翅膀遠(yuǎn)去，紅日在竹林中慢慢西沉，鼻尖仿佛可以聞到極其細(xì)微的寒意。

    荀楨裹著鶴氅，寬大得鶴氅顯得整個人愈發(fā)瘦弱，就像眼前蕭蕭不勝寒的疏竹。再也沒初見時的豐姿雋爽，望上去就像個再平凡不過的老者。

    又有誰曾想到，眼前的人曾是個霞姿月韻的少年。

    “好?！睕]有多余的話，荀楨輕輕答道。

    只是，荀楨還是失言了。

    大概是深秋的時候，窗外秋風(fēng)蕭瑟，墻角的黃花都開了，清冷如霜的黃香交織浮動。

    王韞和荀楨面對面跽坐著下棋。

    除了下棋，也沒什么別的事能干了，荀楨的身體前不久才大病了一場，今日忽然好了不少。書院的事如今都托付給了羅元亨。

    他神色泰然自若，一雙眼好似又回到了當(dāng)初的清明。

    “你的棋藝又長進(jìn)了不少?！甭湎乱活w子，荀楨微笑著夸贊。

    “都是先生教的好?！?/br>
    “阿韞?！?/br>
    “嗯？”

    對方停頓了半晌，才開了口，“若我離去了，便真正只剩下你一人了，你要……好好地聽茂沖的話?！?/br>
    王韞沒有說話，沉默地又落下一子，一來一往間，竟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李茂沖說的是對的。

    一局罷，卻是王韞贏了。

    “我贏了，先生?！蓖蹴y看著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钠灞P，難以抑制心頭的喜悅，抬起頭就輕笑出聲。

    然而，對面卻遲遲沒有答復(fù)。

    王韞垂在手側(cè)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心痛地就像有千萬只螞蟻嚙咬著她的心，唇角流瀉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終于忍不住化為嚎啕大哭。

    他就靜靜地靠在窗前，指尖拈著的棋子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脆響，身上的鶴氅被窗外的秋風(fēng)輕輕吹動，從窗外吹入的黃葉落在了他發(fā)間，他安靜得就像是合眼小憩了片刻。

    王韞顫抖著手，拿開荀楨發(fā)絲間的落葉，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那枚黑子，放入了棋奩中。緊接著，垂頭輕輕地在他毫無血色的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就好像生怕驚動對方。

    眼淚一滴滴地滴落在荀楨清瘦的臉龐上，王韞心伸出袖子耐心地抹干凈了，卻不料，一滴滴的眼淚跟著打濕了他的臉頰，擦了又濕，濕了又擦。

    只是，他再也不會睜開眼，嘴角含著抹笑意望著王韞，輕輕地再喚她一句，“阿韞?！?/br>
    窗外的飛鳥掠過天空，倏忽便消失在晚霞中。

    先生，夕陽正要落下去了。明天就是立冬了，冬天就要來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什么都不說（捂嘴）

    不如低吟歸去兮，風(fēng)清月朗啊_(:3」∠)_

    第109章 滄海桑田

    “秋風(fēng)蕭瑟天氣涼, 草木搖落露為霜, 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游思斷腸, 慊慊思?xì)w戀故鄉(xiāng), 君何淹留寄他方？”

    淚水在臉上交錯縱橫地流, 流到她的神情已經(jīng)麻木, 就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面對著窗外的落日。

    如今這個世上對她最好人已經(jīng)離去, 她此生將再也見不到他。

    王韞坐了很久, 才沉默地站起身，推開了門。

    屋外的秋風(fēng)呼呼地灌入衣袖中，王韞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 秋風(fēng)忽然吹得門吱呀作響，王韞沉默地又折返回門前。

    屋內(nèi)的他依然靠在窗前，一線斜陽照在他臉頰上, 慢慢消失。

    王韞緊緊扣住了門, 指節(jié)泛出淡淡的青白色，良久, 抬手闔上了門，掩蓋了屋子里最后一絲光亮。

    ***

    荀楨去世前雖未遷居, 但去世后一切均按禮節(jié)來。

    荀楨無子, 葬禮有王韞主持，李茂沖、羅元亨和羅安泰他們幫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