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她心有疑惑,卻不再多言,而執(zhí)嬰也張羅著青棗生意,消失在街邊絡(luò)繹的人群中。 往來的人聲再喧鬧,似乎在書院門前都會克制一些,這柏舟書院是三陽縣的莊嚴所在,而書院里面,更有楊珥心中的一片凈土。 她望著門檐無言,紛亂的心神也沉靜了下來,今日的事讓她忽然間就明白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自己離得再遠,還是離不開京中的是非,往后的日子里,還會遇到更多來自宮中的“方公公”,甚至身份比他要尊貴太多,自己一定要打起萬分的精神來應(yīng)對。 同時,宮外陰損的人,與宮內(nèi)人的城府不遑多讓,就算在宮里艱難地存活了下來,可是也有可能因為自己的掉以輕心,在宮外落入一個萬劫不復(fù)的境地,今日失了活計,便是小懲大誡。 忽然,她覺得自己的肩被人拍了兩下,她莫名地回頭,發(fā)現(xiàn)了一只松弛肥胖蒼老的手停在了面前,望著上面針狀蠕動的小生命,她愣神地呆了片刻,隨即瞳孔放大,尖叫了起來: “?。。。。。。。。。 ?/br> 庖廚猛然捂住了雙耳,五官扭曲,覺得地皮都被她的嗓門給嚷裂了似的,忙站遠了些,驚恐道:“小姑娘你是屬虎的嗎?要不是我這個老家伙年老了,耳朵本來就不好使了,這一下子怕是要被你給吼聾了!” 楊珥被嚇得定在了原地,舌頭還在打結(jié),“爺爺爺……爺爺你好壞,竟然拿蟲蟲……蟲嚇唬我?。。。。 ?/br> 庖廚挺著圓滾的肚子,笑得開懷,“我看你一個人站在樹下好久了,一副自怨自艾的神色,決定來嚇一嚇你,怎么樣,現(xiàn)在心情有沒有好些?” 她拍了拍胸脯,這才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剛才的沉郁竟然真的瞬間一掃而光了,放松至極,但仍嘟著嘴,不樂意地看著庖丁。 庖廚義正言辭地說:“我都是為了你好,況且,這可不是什么害蟲哦,說到底你的緞鞋都是它的功勞呢,這是蠶寶寶。” “什么?蠶?”楊珥瞪大了眼睛,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懼的樣子,不敢靠近。庖廚猛地舉到了她的面前,疑惑道:“你竟然不認識?” 她有些尷尬地訕笑,自幼除了螞蟻以外的蟲都怕,所以一直在宮里被保護得好好的,連只黃蜂都很少碰到,這柔桑陌上的蠶更是沒機會見著了。 忍不住輕微地挨了一下它,無骨的柔軟像極了林無意給她蒸的夜宵包子,再看到庖丁腳邊的籃子里裝滿了綠葉,上面還趴著不少黑白相間紋路的幼蠶,她一陣膽寒,不敢再多看一眼。 仰頭望樹,了然道:“爺爺是在摘桑葉啊?!痹瓉碜约阂恢闭驹谝豢蒙湎?。 庖廚含笑點頭,“小姑娘在這悶聲嘆氣的為何事煩憂?。坎环磷尃敔斀o你排解一下?” 楊珥還記得上次在灶間,爺爺聽到她餓,二話不說就給她包餅的舉動,那份溫暖一直停留在心間。本來一直覺得沒什么的,被他這么一問,當下心里便委屈連連:“我把活計丟了,正默默地惆悵呢?!?/br> 庖廚支著下巴沉吟道:“這一定是你的雇主這輩子做的最明智的決定!” “爺爺!”楊珥撅著嘴巴嬌聲抗議。 他笑得臉色都紅潤起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瞧瞧我手中的這只蠶?!?/br> 楊珥聞言望了過去,發(fā)現(xiàn)它正耷拉著腦袋匍匐在老人的掌心,生怕自己摔了下去,緊扒在上面。 她沒明白庖丁所指,他誠懇地說:“在我剛拿起它的時候,它慌亂無措,四處攀爬,企圖離開對于它很是陌生的手掌。而小姑娘你現(xiàn)在就像它一樣,只是被一雙莫名的手牽扯住了腳步罷了?!?/br> 她眼里多了些似懂非懂的神色,庖廚繼續(xù)剛才的話,“它現(xiàn)在一定也很沮喪,但是它沒有沖動地跳到手心外的深淵里,而是換了一條路,找到了手心,靜待別的機會,現(xiàn)在,機會來了?!?/br> 他把它安穩(wěn)地放回了竹籃內(nèi),適應(yīng)過后的它隨性地大吃特吃起來。楊珥明了,只是復(fù)而垂頭喪氣,“可是我的機會不知道何時才能到來。” 庖廚的嘴角彎起了神秘莫測的弧度,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她一句:“小姑娘識字嗎?” 楊珥心下奇怪,但還是謹慎地回答:“識得,也寫得,但吟詩作對估摸是不行的。” 庖廚摸清了她的學(xué)識功底,勉強還算滿意,“認識字就成,藏書閣里的小書僮因為母親生病,故而辭了活回老家去了,書院的管事正愁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接替的人呢,有沒有心思來書院玩玩???” 她喜出望外,“爺爺您說的可是真的?書院的活計向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怎么會拒絕呢?只是這活怕是旁人都要搶破頭了爭一爭的,我這水平能行嗎……” 庖廚大手一揮,得意道:“我與管事的交情不錯,他自會賣我這個人情的,你就放心吧!” 楊珥激動得差點淚流滿面,自己好歹也是一朝的長公主,怎么就這點出息呢? 但是因為這雪中的暖炭送得實在是太及時了!撫平了她受挫的小心靈。 而且,接了這活,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可以離咱們的小無意更近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執(zhí)嬰這個名字,我真的超級喜歡~ 大喊咱們的口號: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 第31章 美人金梯出 泛黃的書卷錯落有致地擺放在書架上, 楊珥目之所及,便有十幾列這樣兩人高的書架,每列最上層都擺放著錦盒, 可見是用來存放珍貴書目的,但卻滴灰不沾, 可見柏舟書院的學(xué)子們孜孜不倦的求學(xué)心勝,定是日日爭相拜讀這些名家大作。 此時是講學(xué)的時間, 閣內(nèi)空無一人, 站在藏書閣門邊的楊珥并沒有隨處地走動,而是閉目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空氣中那份寧神的竹香,是沁到書卷里年代的味道。 “小姑娘,久等了吧?中途我給院長送飯去了,所以來晚了些。你的事情我同管事的說了, 就說了你不用擔心的嘛, 恭喜你從今天開始便可以在這做活了?!扁覐N滿面春風得意, 從閣外走了進來。 楊珥笑得眉眼都彎了,連忙跑到了他的跟前, “謝謝爺爺!等我適應(yīng)了這活兒, 一得空就到灶間幫您的忙!” “得嘞得嘞, 你可千萬別來,書生們還想正經(jīng)地吃飯呢,你來了刀都被你劈壞了,還怎么剁rou呢!”庖廚仿佛聽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連番地拒絕了楊珥的好意。 她一點也不在意的嘿嘿直笑,眼珠卻一轉(zhuǎn),“不過,您剛才是說給院長送飯去了嗎?可是陶詒徵院長嗎?” 庖廚好笑地覷了她一眼,“咱們學(xué)院難道還有第二個院長?怎么,你看上去似乎對陶院長很感興趣的樣子?!?/br> 楊珥的嘴唇微張,正欲說話?!耙搽y怪,我們陶院長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得你這桃李年華的小姑娘欽慕也不足為奇。”庖廚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語道。 她干咳了起來,又不好直說自己只是好奇父親的情敵而已,更不好拂了庖廚護短的心,畢竟她要在他們院長的手下做事,總不能說人家掌柜的不是吧。 “不過……”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懸起了楊珥的心。 庖廚神情有些猶豫,面色尷尬,“管事的說,雖然看在我的面子上給了你這次機會,但是留有一段時間的觀察期,如果能夠勝任的話,便可以長久安穩(wěn)地做下去?!?/br> 楊珥會心一笑,她還以為是什么事呢,讓她白緊張了。管事的這樣安排,實屬情理之中,畢竟她虛報的資質(zhì)平庸,僅能識字,況且他又只是個庖廚,有能力給她謀求一段觀察期,也已是盡力了。 見她沒有什么意見,他放心地繼續(xù)說:“今日恰逢書院每月一次的經(jīng)義考,院長因為要出題,所以才難得來一次書院的。管事的說為了考驗?zāi)愕淖鍪履芰?,現(xiàn)把考題交由你,等會臨近開考的時候送到監(jiān)考的夫子手中即可?!?/br> 說完他便從荷包里拿出了一張對折的白紙,遞給了她。驚得楊珥連忙把紙往回推,“這可使不得!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能經(jīng)由我的手?” 庖廚輕笑出聲,“你不要有負擔,這是書院的慣例了。為了確??碱}的公正,每次考試的題目都交由不同的人送到考場,我這個掌廚的魯夫以前都送過的呢,身份越普通,考題越安全!” 楊珥聞言神色稍有緩和,庖廚不由分說地把試題塞到了她的手中,“不要猶豫了,管事的說這屬于你觀察期中很重大的任務(wù),你一定要認真對待的??!不許偷看,也不許告訴任何人,就算非書生的人也不能告訴?!?/br>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將紙片小心翼翼地塞到懷中的衣服內(nèi)袋里,覺得胸脯都變得沉重了些。 “現(xiàn)在離開考還有半柱香的時間,你就在藏書閣隨意晃晃,熟悉一下吧,將凌亂的書卷擺放整齊,有書生來借閱的話,你負責登記一下,這些大致就是你以后要做的活。”庖廚叮囑道。 楊珥迫不及待地應(yīng)了聲,恨不得馬上就沉浸到書海里去,從小她就喜歡讀書,必學(xué)的名書她自是不會落下,但最癡迷的還是鄉(xiāng)野志士寫的話本子,熱衷里面光怪陸離的鬼怪神話,還有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 或許這些是她此生都可能接觸不到的東西,所以她喜歡過足眼癮。這也成了繼跳舞以外,唯一喜歡做的事了,恰巧也符合她“不學(xué)無數(shù)”的長公主形象,何樂而不為呢? 庖廚看到她躍躍欲試的樣子,很是欣慰,忽然撇到藏書閣外的庭院,便挪不開眼了,眼里散發(fā)著莫名的光彩,嘟囔著:“又到花季了?!?/br> 楊珥也湊上了前去,定眼一看,被柔枝垂條上的朵朵金花驚艷到,她在宮中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花種,雅致中不失野趣。 正準備問庖廚這花名之時,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走遠了,空氣中只余他的欣喜之情,環(huán)梁氤氳。 她對著浩瀚的書架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準備拿起一份看上去頗新的書卷,卻覺得懷中的異樣感尤甚,紙張邊角膈應(yīng)著她直癢癢。 她下意識地環(huán)顧了下四周,肯定除了她,就只有彌漫在陽光下的飛蟲才算得上活物,心里的小九九開始作祟,自己又不是書生,也不用參加考試,那么偷看一下沒事的吧? 剛有了想法便馬上行動起來,攤開紙張,便看到執(zhí)筆之人力透紙背的一行字,輕語贊道:“妙哉!妙哉!” 她蹙眉思索了片刻,便淡笑一聲,仔細地放回了懷中,用手輕輕壓了壓,確保它被放得安穩(wěn)。 窗外突然傳來學(xué)子們齊齊的頌唱聲:“菀菀黃柳絲,濛濛雜花垂。日高紅妝臥,倚對春光遲。寧知傍淇水,騕褭黃金羈……” 楊珥的心情伴著這樣純粹的歌聲大好起來,柳腰輕動,指尖劃過書卷的表面,腳步迂回流轉(zhuǎn),每一次看似隨意的擺齊書卷的動作,勾連起來確實一支動人的媚舞。 沉悶了一整個冬日的藏書閣也因為這一道亮麗的倩影春意盎然起來,嬿婉風回,毫無章法可循的舞步一看便是她興之所起隨意編排而出的,卻在水到渠成中多了一抹靈動,可見其真乃舞學(xué)奇才也。 “翳翳陌上桑,南枝交北堂。美人金梯出,素手自提筐。非但畏蠶饑,盈盈嬌路傍……1”歌聲如春風般拂來,為倩影伴曲,借著她亭亭玉立的光華生輝了不少。 楊珥越舞越沉迷,蓮步在每一列書架間游離,似乎想要用著短暫的快感忘卻前事的不快,卻不料忘形沒有注意到腳下,被不知名的某物絆了一下,毫無預(yù)兆地邊往地上跌去。 她驚呼出聲,想要抓住什么東西來阻止與地面的親昵之舉,卻無奈已來不及,嚇得閉上了眼睛,只能祈禱別摔花了臉就成。 預(yù)料中的堅硬石地沒有襲來,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溫暖結(jié)實的硬物中,她猛然睜開眼,發(fā)現(xiàn)竟是一個人的胸膛!黛藍長衫上的白玉腰帶硌得她肩膀生疼,感覺自己怕是摔暈了過去,出現(xiàn)了幻像,這里怎么會有他人?腦子都是懵的。 “怎么,在下的懷抱舒服得讓小娘子不想起身了?”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伴隨著一絲戲謔,猛然將楊珥驚醒,倉皇間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他猛地一箍腰身,緊貼在他的身上。 她神色大變,“你放肆!快放開我!” 男子似被她盛怒的樣子逗樂,問道:“娘子想走?” 還不待她回答,接著自圓其說,“想走可以,但是得給在下……”手伸向了她胸前的那抹香酥。 楊珥:色狼??! 神情一狠,支起右腳就往他的下身踢去。 “啊——??!哀嚎聲貫穿了整個柏舟書院,但很快便被朗讀聲掩埋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翻動書卷的林無意雙手一頓,似有所覺地看了一眼藏書閣的方向,對一旁正在磨墨的吳心箴問道:“你剛才可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好似……慘叫聲?” 吳心箴靜心側(cè)耳聽了聽,莫名地說:“沒有啊。” 林無意搖了搖頭,復(fù)而專心于面前的詩冊,隨口一說,“許是我聽錯了吧?!?/br> 1:取自唐朝詩人常建的《春詩二首》。 歷經(jīng)九萬字,你們?nèi)张我古蔚娜私K于出現(xiàn)了,我親愛的濂濂~ 第32章 良田小兩畝 身下的男子疼得扭曲成一團, 在地上打著滾,再也無暇禁錮楊珥了。她毫不費力地爬了起來,冷哼一聲: “竟敢在本宮……”她連忙噤聲, 幸虧“宮”字說得很輕,滿臉厲色地補充了一句“本姑娘面前行孟浪之舉, 還敢抱本姑娘,我看你那雙豬肘子是不想要了吧?” 他冷汗直冒, 咬著牙齒道:“在下若不接著娘子, 難道看著娘子摔倒嗎?” 楊珥被他的話給堵住了,瞪著他沒有回答,趁這機會才看到他的面容,隨即一怔,色狼不一般都是滿面生瘡一口大黃牙的嗎?這登徒子竟好像……可能……十分地……俊朗? 五官仿佛深鑿而出的雕塑,棱角與常人相比要分明些, 喉結(jié)圓潤地滾動了一下, 放蕩不羈的神色透露著氣宇的男子氣息, 是女子一見便會傾心的長相,剛健的身材與眉眼間的久經(jīng)情場, 處處彰顯著他成熟的魅力。 楊珥撇了撇嘴, 光長了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還沒咱們小無意半分的可愛, 現(xiàn)在看上去是比小無意更有氣魄一些,再等等幾年,誰更撩人還不一定呢。 男子很是享受地汲取她眼中的驚嘆,轉(zhuǎn)了轉(zhuǎn)拇指間米白色的鹿骨扳指, 因為劇痛而紅透的臉也回歸了正常,雙手枕著頭部,舒適地躺在地上,仰頭看著她,“真沒想到,欽慕在下的人竟如此之多,睡個覺也會有美人投懷送抱?。 ?/br> “你胡說!”楊珥下意識地便反駁出聲,卻看他用嘴朝自己的腳怒了努,她看了一眼,隨即尷尬地萬分不愿回頭。 人家皎白的襪子上赫然的一個黑黝黝的鞋??!原來是她跳舞跳得太過忘情,沒有注意到一直在這里睡覺的他,踩到他的腳上才會摔倒的,所以他確實是好心嘍…… 不!楊珥覷了他一眼,雙手環(huán)胸理直氣壯地說:“莫要再為你沒有得逞的放浪之舉找借口了!” 男子望著她的舉動愣住,隨即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娘子不會……不會以為在下肖想你那兩畝良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