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他臉色一綠,“怎么個不厚道法?還有,老奴姓方……” “咳咳……”楊珥被嘴里的水給嗆到,太丟人了,一時口快喊出了自己宮里伺候的內監(jiān)名字。 “楊珥,你聽不懂我的話嗎?聽不懂就趕緊出去,別在這丟人現眼!”何婆婆急得滿臉通紅,起身想把楊珥往外面趕。 卻被方公公伸手給攔住了,他聲線忽地變得柔長,“且讓老奴聽聽這小姑娘的說法吧—” 一旁的陳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楊珥則安撫地拍了拍何婆婆的手背,示意自己心中有數。片刻過后,雙瞳凝視著方公公,大聲地質問他,“公公為何要騙人?” 方公公被她突變的氣勢給驚到,冷得如墜冰窖,雙腿忽然有些發(fā)軟,忍不住地想要下跪。忽然間這是怎么了?這樣的無助之感,似乎只有在前年上元節(jié)的晚宴上,遠遠看到真龍?zhí)熳訒r才出現過。 怎么會對一個小丫頭生出如此荒謬的感覺?他怔愣不已,以至于沒能及時地制止住楊珥從他手中奪過玉佩。 楊珥高抬手,毫無預兆地將玉佩猛地砸向地上,眾人疾呼欲阻攔,卻終是慢了一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哐”地一聲與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眾人跌宕的心還未著地,便發(fā)現了一件怪事:這玉佩竟然未碎?! 方公公心虛地朝她一指:“放肆!哪里來的刁民,連昭儀的東西也敢砸,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楊珥冷笑,雙手抱拳朝天一揖,“小女自是沒有這雄心豹子膽敢動天子愛妃的東西,只是小女問公公一句話,這東西當真是魏昭儀的嗎?” 一向口輕舌薄的方公公竟然如鯁在喉,臉憋得通紅。 楊珥乘勝追擊,猛地一拍桌子,“大膽!公公身為朝廷內官,竟然說這假的翡翠玉佩是魏昭儀的東西?你的意思是魏昭儀會用這樣光澤昏暗,顆粒不勻的低等石英巖玉料以假亂真作配飾?” 至此,在一旁默默無言的何婆婆面如死灰,閉上了雙眼,不愿再做任何的勸阻。楊珥之所以這么篤定,是因為她認識的魏昭儀可是個一擲千金的主,從來不用這樣的便宜貨。 “不,這……這不是魏昭儀的東西!”他急于澄清,連忙道出了實話。 楊珥聞言大笑起來:“好!很好!”連著大拍了桌子兩下,震得方公公心尖兒直疼。 “不是魏昭儀的東西?公公這才是真的放肆吶!打著魏昭儀的名號在外坑蒙拐騙,這事兒若是讓魏昭儀知道了,不知道公公還有沒有這福分受用這五十兩黃金??!” 方公公怒得渾身顫抖,對何婆婆吼道:“你的侍女怎得這般胡攪蠻纏?凈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還不快給老奴趕出……” “慢著!小女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楊珥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命令,“方公公最好還是不要再刁難何婆婆了,咱們還沒算您坑騙百姓的這一賬呢!竟拿這樣的一個不值幾百錢的次品,利用自己的身份,威逼利誘,虛抬高價?您再這樣下去,小女便會不客氣地到縣太爺面前告您一狀?!?/br> 看到他眼里閃過一絲不屑,楊珥忽然了然,“喲,怎么就忘了您是宮里的紅人了?縣太爺自是不敢動您,那小女不介意到京城中走一趟,就算在大理寺門前擊鼓鳴冤,也要參上您一筆!” “你你……你!”方公公氣結,食指指向她,又滑向何婆婆,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放松了起來,無賴地雙手環(huán)胸,對楊珥陰狠地挑釁道: “對,老奴就是打著魏昭儀的名號坑蒙拐騙了,你又能奈我何?” 楊珥篤定的神色僵硬了幾分,萬般沒有猜測到剛才還在六神無主的他,竟然恍惚間氣定神閑起來,多半是嘴硬吧。 方公公媚眼望向何婆婆,“你問問你敬愛無比的何婆婆,若我鐵了心要刁難,她有沒有生告我的心思?” 楊珥鼓勵地望著婆婆,卻見她緊握著拳頭,深深地向方公公鞠了一躬,“公公,請您息怒,家仆不懂事,沖撞了您,老身代她向您致歉。” “婆婆!您不必如此的!”楊珥連忙跑了過去,欲扶正她佝僂著的身子,婆婆身體不好,做這樣的動作定是痛苦不已。楊珥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內官們將宮里的飾物拿出去典賣雖然是約定俗成的事,但是這方公公仗勢欺人,做得如此過火,一定會有朝廷命官來管的……” “你住嘴!”何婆婆沖她厲喝,驚得楊珥忙噤住了聲,一直作壁上觀的陳城此時也走了過來,拉著楊珥勸慰道: “楊姑娘,我早就同你說了莫要執(zhí)于此事,你為什么就聽不進去呢? 楊珥莫名地看他玩著變臉,忽然心里燃起了淡淡的不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視了。 何婆婆彎著的腰久久沒有直起,方公公氣急反笑,大袖一揮,“煙古齋以后莫要想著再與老奴合作了!” 合作?!楊珥將嘴唇咬得發(fā)白。 方公公走到她身邊之時,忽地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涼氣,“老奴這輩子都不會忘了楊姑娘今日的教誨?!苯陶d二字說得咬牙切齒,讓她有些發(fā)毛。 何婆婆臉色大變,忙欲追上去好言相勸,卻在心急之下差點摔倒,被眼疾手快的陳城一把扶住,眼巴巴地望著方公公的背影上了馬車,消失在街角。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哦,梁子結大了,方公公你要倒霉了,長公主是你隨意能報復的? 第29章 人心蛇吞象 一時間, 屋內靜得針落有聲,陳城左顧右盼地不敢多言,楊珥滿肚子的糊涂更是無處可吐。 何婆婆氣得起伏的胸脯逐漸平緩了下來, 長嘆息了一聲,“楊姑娘, 煙古齋這等小廟怕是容不得您這尊大佛,您還是到別處顯神通吧?!?/br> 楊珥聽不得這樣牙酸的話, 更何況這話還是出自她敬重的何婆婆之口, 急地追問:“婆婆,楊珥若是做錯了什么事,您不妨直說?!?/br> “楊珥,婆婆沒有明說,是想要給你留面子,你做了這樣無腦之事, 竟還有臉裝不知情?給你個臺階你就順著下了吧, 還不快走?還想繼續(xù)在這丟人現眼?”陳城冷嘲起來。 何婆婆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而楊珥聽到他此時的落井下石, 已經徹底醒悟了過來,定是他從中作梗, 故意隱瞞了重要的一環(huán), 害得自己在婆婆面前失了分寸, 做了大錯事。 她無心與他拌嘴,眼睛直直地望著何婆婆,希望她能道出真相,自己就算是死, 也要死個清白。 “罷了,左右是已經黃了的事,告訴你又何妨?”何婆婆緩身坐到了凳上,無力地說道: “你在煙古齋已經待了一段時日,平日里雖然也和百姓們打交道,但你自是已經發(fā)現,咱們店鋪最大的財物來源,其實是與官家豪族之間的交易。” 楊珥點了點頭,心里還曾暗中詫異過,這煙古齋雖然看上去有些門道,她原本也以為只是和地方官員有生意間的往來,沒想到竟能將生意伸到京中的達官貴人手中。 “士族們的觀念生來就是賤商人,若是貿然地湊上臉去,定是會蹭一鼻子的灰。所以就少不了中間人在其中周旋,而剛才的那位方公公,便是這樣的中間人?!?/br> 楊珥的臉色驀地慘白,恍然間明白自己因為不忍何婆婆受欺辱,一時間關心則亂,做了怎樣的蠢事! “方公公之所以每月會選一日來到這里,是為了拿到屬于他為我們引薦士族的那份錢財。為了掩人耳目才拿個古玩做幌子,他這人極為好面子,總是編造說自己拿出手的東西是宮中的哪位哪位主子送的,那主子身份越高,這假冒的劣質玩意也披上了珍貴的外衣,就能從我們這拿走更多的錢?!?/br> “我們就算心里憋屈,那也是只能受著,你有求于人家,還敢趾高氣揚嗎?何況,他拿東西做樣子,何嘗又不是給了我們煙古齋一些薄面,他完全是可以任何東西都不拿,直接空手套白狼的?!?/br> 楊珥眼眶泛紅,垂首道:“婆婆,我錯了。” 何婆婆摸了摸已經涼透了的茶杯,心如止水,“事已至此,方公公這條路以后怕是走不通了,老身會親自給少東家一個說法,而你,犯了這樣的大事,沒有追求你的過錯,已是老身未經少東家的許可,擅自做的決定,你還是趁早自行離去吧。” 楊珥緊絞著衣擺,滿心只想著補救,站在原地無言,也不愿離店。一旁的陳城心急火燎地催促道:“還不快走?還等著婆婆趕你走嗎?” 楊珥深深地刮了他一眼,驚得他汗毛孔都豎了起來,他可沒有方公公那樣的定力,連同她直視都做不到了,忙撇開了腦袋。 她歉意地對何婆婆鞠躬,“楊珥一時糊涂,受jian人蒙蔽,犯下此等過失,實在有愧,已無顏面再生留下來的想法,只是何婆婆若是因為小女這次的過失遇到了什么難處,請一定要告知小女,或許小女有挽回的方……” 看到何婆婆疑惑地看向她,她忽然猛地頓住,自己剛剛犯了一場糊涂,還想再犯嗎?想用自己的身份幫助煙古齋,可是焉知不是給這地方帶來更大的禍患? 沒有繼續(xù)剛才的話,楊珥含淚對何婆婆說道:“這些時日多謝您的照顧,這次犯下的過錯小女也無力轉圜,現在滿懷著著愧意離去,免得再在這給您添亂,祝您往后身體康健?!?/br> 說完看都沒看陳城一眼,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煙古齋。 陳城不由自主地喜上眉梢,忽想起何婆婆還在身邊,連忙抑制住了笑顏,支起雙手走到她的身邊,盡心地為她老人家捶著背: “婆婆莫要為這等愚蠢之輩氣得傷了身,為了彰顯自己的那點鄙薄的見識,常常在咱們面前作威作福就算了,這次竟然不顧場合顯擺自己,被趕走也是自討苦吃!” 何婆婆板著臉,將手中的拐杖猛地往他腳上一杵,疼得他低呼一聲,蹲了下來。她冷哼,“我讓她走,是因為方公公已經記恨上她了,再在這待著恐有生命之虞。” 說到后來,她的聲音愈發(fā)冷冽,“你當老身真的老眼昏花不明世事,不知道今天這事出自你的手筆?” 陳城神色驟變,倏忽跪在地上。 * * * 直到出了煙古齋的門,向外行了至少一頓飯時間的楊珥,仍是六神無的。早晨和嚴老的炫耀似乎還歷歷在目,這會兒卻成了笑話。 一只手掌抓著幾顆青棗,筆直地伸到了楊珥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她煩悶地推開,“我不買?!?/br> 正欲繞道而行,一聲“長公主”卻讓她頓住了腳步,她厲眼望了過去,隨即有些錯愕,一身棗農打扮的大叔,瞳孔里閃著冷凌的神色,不正是她的貼身死士嗎?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張望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神秘道:“這是二七想的辦法,說是擔心長公主已被人盯上,這樣跟著的話更能掩人耳目?!?/br> 楊珥嘴角一抽,這二七又在沒事找事做,每日整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上次不是查明了偷聽墻角的就是只黑貓了嗎? 算了,也是他們盡心盡力,小心駛得萬年船,只要做好死士會時不時地變裝出現的心理準備就行了。 “你來得正好,派人查一下那位方公公的來歷,切斷他身邊任何能夠查到我所在的線索,這閹人不是個善茬?!睏铉硌b作挑選青棗,邊走邊說。 死士猶豫出聲,“要不,屬下幫您……”眸中寒光一閃。楊珥搖了搖頭,“剛才聽何婆婆說,這方公公似乎善于交際,并不是一個默默無聞之輩,殺他怕是會打草驚蛇。” 死士應下,思索道:“那名為陳城的伙計如何處置?竟然敢暗算長公主,這舉動夠他在陰曹地府走上個好幾遭了?!?/br> 譏笑浮上了楊珥的面龐,她拾起了一個爛掉的棗子,扔到了路邊,“何婆婆并不是好糊弄的人,他費盡心思想要留在煙古齋怕不是那么容易了,殺了他?怕是太便宜了他,你想辦法,讓他在任何地盤做事,都待不過三日。他不是喜歡玩心機嗎?我倒要看看,他的心機,能不能深過我的手段?!?/br> 死士暗自里癟了癟嘴,慶幸萬分,幸虧自己是長公主的人,不然若是和她作對一方的人,指不定怎樣的啞巴吃黃連呢。 “你退下吧。”楊珥吩咐道,死士應了一聲,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撇了一眼路邊,遲疑道:“長公主可是要找林公子,需要屬下想辦法將門衛(wèi)引開嗎?” 楊珥驀地一愣,看向眼前古樸的門庭,不正是林無意所在的柏舟書院嗎,自己恍惚間,怎么走到了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 講堂內,正在搖首念書的無意君,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心下生疑,正是換季的時期,自己莫不是感冒了? 傻小子,是你阿(xi)姐(fu)來找你了,正在門外念你呢~ 第30章 【捉】執(zhí)玉萃華纓 待楊珥回過神來的時候, 才發(fā)現此時已臨近巳時末,驕陽升至當空,為了躲避刺眼的光華她快步走到了書院不遠處的一顆參天大樹下, 死士也忙跟著走了過來。 她瞇了瞇眼睛,覺得有些倦怠, “不用了,還是莫要打擾他了?!彼朗柯勓源故? 朝她一鞠躬, 準備告退。 “等一下?!睏铉砗鋈话阉凶?,他疑惑地看向她,她問:“你的編號是多少?”她一向對除了二七以外的死士漠不關心,因為她不想對時刻準備赴死的人付諸任何真心,即便這些人是為了她去死。 只是近幾日,這位比她看上去都要稚嫩的少年, 與她交往頗多, 十分的盡力, 讓她不得不對他多留心些。 他有些羞赧地撓了撓頭,“由于長公主的身份尊貴, 所以能夠近身您的死士數量極少, 無需編號, 長公主喚我執(zhí)嬰便可。” 楊珥心中一怔,手執(zhí)長纓,好一個名字!這是她第一次認真打量面前的少年,二七比她年長, 每次同她說話,就算是請求,都帶著些兄長的警醒之意,也更讓她覺得踏實些。 而執(zhí)嬰,同樣是普通的樣貌,但瞳孔里的干凈竟讓她生出了自愧不如的心思,每一次不小心與她對視,都會匆忙地紅著臉躲避開來,生怕她把他吃了似的,也不知道二七是不是和他說了些什么,怎么這樣懼她。 他和林無意一般的年紀,本是有著大好的未來,卻只能躲在暗處,無見天日。 “為什么成為死士?”楊珥凝神問道。 他面無波瀾,“三歲時被暗衛(wèi)從路邊撿來,因為少不記事,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來歷?!?/br> 她點了點頭,大多數死士都是這樣悲苦的身世,也是暗衛(wèi)故意挑選為之,只有了無牽掛的他們才會專心為皇家賣命。 但是轉眼便奇怪道:“那二七的名字……?”執(zhí)嬰搖了搖頭,“我們死士的名字都是由上級賦予的,但二七的名字是他執(zhí)意自己取的,屬下也并不清楚其中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