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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府表小姐在線閱讀 - 第76節(jié)

第76節(jié)

    “這是國子監(jiān)外的茶社,我記得從前也沒什么盈余,很不起眼,多一筆少一筆都不會被重視,的確適合做手腳。還有其他幾處店鋪,也都是很容易瞞天過海的,若不是有了解冉家的內應幫著參謀,薛家人還真不可能有這樣的眼光。”

    她看著夏師宜,道:“若是抓住冉三爺,你打算怎么處置?”

    夏師宜道:“處置?我們錦衣衛(wèi)才不會真的處置這樣的小事,插手此事不過是關系到壽寧侯,而壽寧侯還有通敵的嫌疑罷了?,F(xiàn)已證明薛家有栽贓壽寧侯的可能,也就沒必要深究下去,何況薛家的內應不是冉家三爺?!?/br>
    徐問彤啞然,“那會是誰?”

    冉念煙道:“是大伯父?!?/br>
    那個兢兢業(yè)業(yè)、老老實實過了大半輩子的冉家庶出長子冉端?

    徐問彤笑了,搖頭道:“怎么可能?”

    冉念煙道:“我知道娘很信任大伯父一家,對大伯母的印象也很好,可試問,以三叔父和三嬸娘的眼界,怎能看出賬冊上的問題,再一手捏造虛假的賬目掩人耳目?反而是皇商之家出身的大伯母更值得懷疑?!?/br>
    “這……”徐問彤遲疑道,“可這也不能說明……”

    夏師宜道:“有證據(jù)。冉家大爺?shù)馁~上無端多了許多筆進項,大多是在侯爺出征,無法料理京城事務時,如果夫人想追究下去,具體的可以交由官府核對?!?/br>
    徐問彤趕緊搖頭,“家丑不可外揚,何況現(xiàn)在冉家岌岌可危,萬一再傳出這些丑事……怪不得我覺得她比以往大方許多,幾次見她送上厚禮,我還替她擔心,大房資財微薄,她丈夫也沒有官職,怕她為了面子,傷了自家元氣,沒想到竟是這么個緣故?!?/br>
    冉念煙道:“大伯母未必是惡人,也是生活所迫。三叔父自會在祖母那里討到好處,他們夫妻苦苦支撐,還要為一雙兒女打算,實在不易,連我也能理解。”

    這倒提醒了徐問彤。

    “為兒女打算?”她冷哼一聲,“是啊,明知道我最恨薛氏,她不但暗中和薛氏勾結,還哄騙我一同為她女兒做打算。我險些上了她的當,若是卿姐兒真嫁過來,她那不學無術、貪花好色的好兒子再惹出什么禍事,她豈不是要把徐家掏空了去填那無底的虧空?我真傻,竟忘了她從前的為人,還想著把女兒送進宮,以便幫襯弟弟呢,倒是可憐了卿姐兒,托生在他們家里。”

    冉念煙見母親已然醒悟,暗暗舒了口氣,也替冉念卿嘆息一回,隨即道:“母親竟有這樣的打算?”

    徐問彤為冉念卿安排婚事都是在暗中運作的,從沒告訴女兒,見女兒如此驚訝,淡淡道:“幸而還沒和你外祖母提起,看來也不用說了。為了顧全臉面,我不會將此事捅破,就拿薛家做個殺雞儆猴的榜樣,警告警告那些人,叫他們也不用再妄想從我這里得到一絲好處、占到一絲便宜?!?/br>
    “走吧。”徐問彤起身,“去漱玉閣,免得她按捺不住心里的小算計,先和老太太提起親事,到時候再撕破臉,不好看?!?/br>
    冉念煙隨之起身,輕聲道:“母親要慎重?!?/br>
    徐問彤笑道:“放心,你外祖母年紀大了,見不得兒孫輩這些烏糟事,我不會讓她知道的?!?/br>
    冉念煙點點頭,在這一點上,她完全相信母親。

    夏師宜見她們要離開,也就此告辭,回去調度錦衣衛(wèi)的兄弟,只是心中多了一絲疑慮,決定暗中查查那位前來做客的蘇五公子的底細。

    ···

    薛氏之死雖未驚動漱玉閣內的徐太夫人,可錦衣衛(wèi)在鎮(zhèn)國公府行動,不得不和鎮(zhèn)國公打聲招呼。

    徐衡近來心情欠佳,或者說,自從目睹摯友家中滿門遭戮的慘劇,他便再未真心開懷過,只是最近又因另一位摯友深陷通敵的污名,舊事重演,令他倍感無力罷了。

    “舍妹看見了一切?”他道。

    錦衣衛(wèi)總旗惜字如金地點頭。

    徐衡嘆道:“那也好,既見了人死燈滅,怨恨也該隨之散了?!?/br>
    總旗不可置否,女人的愛恨很難說,甚至不能用語言解釋清楚,看來徐衡并不理解女人,也難怪他和嘉德郡主的隔閡傳得天下皆知。

    徐衡再次囑咐:“請務必隱瞞此事,家母年事已高,忌諱頗多?!?/br>
    總旗再次點頭,忽而問道:“國公此時應該在京營,留在家中卻又不去赴宴,這是為何?”

    徐衡瞥了他一眼,似在指責他的多話。

    “蘇夫人在場,我不方便去?!?/br>
    他說的輕松,心中卻很虛浮。他不知道自己故作自然的言辭能否騙過這位閱人無數(shù)的錦衣衛(wèi)總旗。

    他留在家中是因為徐夷則的一句話。

    那個人就要來了,他已有十八年未曾聽說那個人的消息,沒想到多年之后,那人竟還在人世間逗留。

    他要見那人一面,更要向他坦白一些事,有些話此時不說,恐怕永遠都不能對任何人說了。

    總旗離開后不久,屋外響起了敲門聲,推開門的是小廝筆架。

    他立在門前,小心翼翼地湊到徐衡身邊,彎腰道:“老爺,南府果然有訪客?!?/br>
    ☆、第九十八章

    是慧明禪師到了。

    徐衡起身, 其實他并不愿稱那人為禪師,生生用一個稱謂把他們隔絕開了,一個在紅塵里, 一個在紅塵外。

    他起身往南府去,明知自己的所有舉動都被遍布徐府的錦衣衛(wèi)緹騎看在眼中, 卻不得不冒這次險。

    南府二房的院落中,雜物隨意堆放在屋檐下,花草蕪雜卻無人打理,連唯一的少爺都臥病在床,誰還有心情侍弄那些死物, 從上到下都好似看不見出路一般,整日機械地應付著交到手邊的活計。

    今早卻聽見一街之隔的北府好生熱鬧,畢氏才從被淚水沾透了的手帕中抬起通紅的腫眼,訥訥道:“他們怎么就這么平順,憑什么?”

    徐柔則不知該怎么安慰母親, 幾個月來,能說的都說盡了,母親還是打不起精神,父親越來越偏狹憤世,連她自己也漸漸控制不好自己的心緒。

    倒是槅扇門內的徐豐則, 長久來幾乎一言不發(fā),拖著毫無知覺的病體,整日木然地望著窗外,偶爾撞見他口中念念有詞, 卻是在默念小時背過的詩書,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丫鬟極輕慢地站在門邊吆喝:“夫人,有客?!?/br>
    畢氏回頭罵道:“你也就欺負我們母女,若是你征二爺在家,還不撕爛了你的嘴!”

    她說的嗆了氣,徐柔則忙拍著母親的背,對外面的丫鬟道:“快說是誰?”

    畢氏道:“一定是北府派人請咱們過去,給我回了,上次來請我就不答應,他們有三顧茅廬的勁頭,我卻沒有那份湊熱鬧的閑心。是他們知道咱們時乖運蹇,故意擺出一副花團錦簇來扎我的眼、刺我的心!”

    徐柔則無奈地勸道:“娘,都是親戚,您怎么能這么想?何況老太太也常常給哥哥送銀子,這不是誠心照拂是什么?”

    畢氏冷笑道:“你年紀小,不懂這些。兩方相稱才叫誠意,一貧一富,那叫施舍!”

    槅扇內,徐豐則又咳了起來。門口的丫鬟聽不下去了,站在畢氏面前歪歪扭扭行了個萬福禮,道:“夫人想多了,才不是北府,是陳青少爺帶了個和尚過來,說是能治少爺?shù)牟??!?/br>
    這些下人并不是泥塑的人偶,個個都耳聰目明,就算再看不起徐征和畢氏的拿腔作勢、窮講究,也對豐則、柔則兄妹頗為同情,尤其是徐豐則,從前性子雖冷僻,待下人卻極寬厚,只可惜好人無好報,也是令人毫無辦法的事。

    “既然這樣,快請進來?!毙烊釀t一時按捺不住,等意識到自己擅做主張,犯了母親的忌諱后,再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她怯怯地低下頭去,便聽母親道:“陳青?徐青萍的兒子。他們巴不得我們死絕了,好方便他們鳩占鵲巢,能安什么好心?”

    徐柔則怕畢氏,丫鬟卻不怕,大不了被打罵一頓,丟到下房做粗使丫頭,又不是沒做過。

    “夫人,您也是豐則少爺?shù)挠H生母親,豐則少爺也是在您身邊長大的,怎能這么狠心?現(xiàn)在莫說是陳青少爺請來一位高僧,就算陳青少爺本人來治,只要有一星半點的可能,都不能為了面子推卻,推卻了,您又得不到什么,反叫少爺斷了希望。”

    話雖淺顯,卻直戳要害,直刺畢氏心底脆弱的自傲和自卑。

    “我看你是反了!”畢氏大怒,正要發(fā)落大放厥詞的丫鬟,卻見身邊的女兒身子一矮,竟直直跪在自己腳邊,眼淚簌簌而下,似已忍了許久的淚意。

    “娘,求您了,就讓他們進來看看吧,若是成了呢,莫說哥哥此生有望,就是爹娘也有依靠?!?/br>
    畢氏也紅了眼圈,嘆道:“唉,你們一個個都把我當成什么了?我豈是那種只在意自己將來是否有靠、全不管親生骨rou的人?只是骨氣不似別的,一旦折了,就續(xù)不起來了……罷罷罷,你做主吧,反正我也老了,過幾年說一不二的還不是你們?”

    徐柔則已不管她后來那些絮絮叨叨,抹著臉上的淚痕一骨碌爬起,就去為陳青啟門,生怕晚了一刻,母親反悔或是父親突然從衙門回來。

    ···

    陳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徐柔則最狼狽凄楚的模樣,鬢角都被淚水沾濕,松松垂下,我見猶憐。

    也正是四目相對時,徐柔則才從急迫的慌亂中清醒,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的模樣全部落入陳青眼中,更為慌亂地掩飾,強笑道:“是……是表哥啊。”

    陳青并未說什么,只是點點頭,走進院門,只是在錯身時,徐柔則隱約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像是可憐,又像是自責。

    陳青身后是四個小廝抬著的步輦,上面坐著一個蒼老的僧人,身上的□□極舊,人也極虛弱,面上布滿令人望而生畏的皺紋,像是被刀劃開又愈合的丑陋疤痕,唯有一雙明凈的眼睛異于常人。

    “這位就是……”徐柔則怔怔道。

    陳青道:“這位是慧明禪師。”

    雖然久居深閨,因為常與冉念煙作伴,徐柔則也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尤其是京城第一名剎潭柘寺的方丈慧明禪師,他的名號可謂是無人不曉。

    獨自在房中飲泣的畢氏也抱著看熱鬧的心思走出房門,看看陳青究竟要玩什么把戲,沒想到他竟請動了慧明禪師。

    傳聞慧明出家前曾得名醫(yī)指點,手中金針可令死人復生,這些也都是傳聞,不過十年前定熙帝病重,太后宣他入宮診治,明明是太醫(yī)都束手無策的痼疾,經慧明禪師調理竟在半月之內痊愈,也足以稱為奇跡了。

    只是自那之后,慧明禪師便退隱山中,再未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

    畢氏還想說些奉承的話,卻見小廝們已把人抬進房中,又慢慢扶到徐豐則榻前,只見那只衰老的手緩緩搭上徐豐則的手腕,試探脈搏,可徐豐則依然無動于衷,好似心緒已全然不在此處。

    “把禪師的金針拿來。”陳青道,小廝們便奉上一卷卷軸似的針囊。

    繼而,母女二人被請出房間,慧明禪師開始在房內施針。

    “這……能行嗎?”徐柔則不安地詢問。

    陳青一邊飲茶,一邊道:“放心,除了慧明禪師,世上再無人治得好?!?/br>
    “若是連慧明禪師都治不好……”徐柔則又道。

    陳青剛被杯中的陳茶攪亂了心情,抬頭見她蹙起眉頭,頓覺可憐又可愛,笑道:“若是連慧明禪師都治不好,也就可以死心了。”

    的確,事到如今,誰能保證徐豐則一定能再次站起來?親人們所求的無外乎心安二字——把所辦法用盡了,即使毫無效果,也算對得起徐豐則,更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畢氏冷笑道:“你怎能請得動慧明禪師?我看你年紀小小,莫不是受了jian人哄騙,知道你父親在內務府供職,家財頗豐,雇來一個老騙子誆你。你給了錢倒不要緊,就怕治壞了我們豐則。”

    徐柔則早就料到母親會這么說,無奈道:“娘,表哥也是一番好意,再說我瞧那位禪師一舉一動頗有風度,不像是騙人的模樣。咱們在這兒胡說也就罷了,別被禪師聽到?!?/br>
    畢氏翻了個白眼,道:“我也盼著是真的,豐則到底是我的兒子,治好他我也就有了盼頭?!?/br>
    陳青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卻不得不壓著厭煩賠笑。畢氏最喜歡被人奉承,如今看陳青對自己很是恭敬,正好填補了多日以來被人輕慢的酸楚,口氣也漸漸和藹起來。

    槅扇中還在施針,無人進出,靜的出奇。

    徐柔則聽母親侃侃而談聽得氣悶,默默來到院中閑步,本為散心,可看著滿目凋敝,不免傷心,默默祈求兄長真能好起來。

    忽覺身后有腳步聲,竟是陳青來到自己身邊。

    “多謝了?!毕肫鸱讲旁陂T口的情形,徐柔則還有些不好意思,故而羞澀地笑笑。

    陳青也回以一笑,道:“沒什么?!?/br>
    徐柔則不是呆子,怎能不明白一向精于算計的陳青絕不會無端幫她這個大忙,又想起冉念煙的勸告,叫她適時找個好歸宿。

    可為何她腦中浮現(xiàn)的卻是那日假山上,在她搖搖欲墜時,柳齊及時出手,和從他手中遞來的染著暗香的海棠花枝呢?

    “我……”

    “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