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zhǔn)備妥當(dāng)，系上斗篷，公儀音帶著青瓔和青珞出了重華殿。

    隨流珠行了一會，皇后所居的長秋宮出現(xiàn)在眼前。

    長秋宮是歷來皇后的住所，瓊樓玉宇，氣勢恢弘，琉璃瓦白玉欄，恍若九天之上的宮闕，讓人挪不開眼去。公儀音淡淡朝恢弘的宮殿群瞟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

    踏入殿中，一陣暖香襲來，公儀音不適地皺了皺鼻子。

    “殿下，您這邊請?！绷髦閹е珒x音進(jìn)了內(nèi)殿，皇后正懶懶斜靠在上首的坐榻上，腳旁燃著個火盆，盆中的銀絲炭燒得正旺。皇后手中拿了個小巧的掐絲手爐，目光低垂在手爐之上，不知在想什么。

    聽到動靜，皇后抬了頭望來，見是流珠領(lǐng)了公儀音而來，直了直身子，面上露出一抹笑意，“重華來了。”

    公儀音行到皇后跟前微微一福，“重華見過皇后。”

    “不用多禮?！被屎蟮拿嫒菀琅f端莊而雅致，一雙鳳眼帶著細(xì)碎笑意打量著公儀音，“重華瘦了，此去冀州，一定很很辛苦吧？”

    她笑意瑩然地看著公儀音，仿佛是個再慈祥不過的長輩一般。

    公儀音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一面在流珠的指引下坐了下來，一面抬頭看向皇后輕笑，“勞皇后關(guān)心，一切都還好。”

    說著，垂首坐了下來，笑瞇瞇地看著皇后，等著她開口。

    皇后的容貌，算不上極漂亮的那種，那好在五官有種開闊的大氣，側(cè)面輪廓優(yōu)美，眉眼間自有一股端肅的神態(tài)，恰似盛綻的牡丹，雍容華貴。

    可惜……安帝似乎并不太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

    所以安帝對皇后的態(tài)度，一直是敬重有嘉，卻喜愛不足。至于當(dāng)年為何又要立她為后，大概要牽扯到頸深層次的原因了。

    “當(dāng)時(shí)聽主上說你去了冀州查案，本宮還嚇了一跳。聽說那里邪教肆虐，你一個嬌嬌女郎去到那么危險(xiǎn)的地方，也不知主上怎么放心的?！被屎笪⑽⒉[了雙眸看向公儀音，話語間透露出關(guān)切之意。

    公儀音輕輕一笑，“替父皇分憂，是重華的本分，皇后無需擔(dān)心?！?/br>
    皇后也扯了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話是這么說，可這些政事什么的，不還有你皇兄嗎？本宮真是想不通，主上為何不派他們前去，你說這一路過去這么危險(xiǎn)，你若是有所閃失，顧貴嬪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吧。”說完這話，帶著不達(dá)眼底的笑意睨著公儀音。

    聽到皇后口中的“顧貴嬪”三字，公儀音嘴角的笑容明顯淡了淡，垂下頭沒有接話。

    皇后沒料到公儀音敢在她面前把情緒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她說了那么一通，卻見公儀音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不由有些尷尬，輕垂眼眸眼下眼底的憎惡，語帶慨嘆道，“重華大了，本宮記得從前你可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十分惹人喜愛?！?/br>
    公儀音在心中翻了翻白眼。

    先不說她小時(shí)候都是由父皇親自撫養(yǎng)帶大，同皇后并無多少交集，再者皇后也不會覺得她從前嘰嘰喳喳會有多套下。眼下這般急不可耐地向公儀音示好，她的心底越發(fā)狐疑起來。

    “重華以前還小不懂事，現(xiàn)在大了，總該有一國帝姬該有的樣子了?！彼僖獯沽祟^，面露羞怯道。

    “重華啊，你跟本宮說說，這次主上怎么會想到派你去冀州的？你大皇兄和三皇兄聽說此事，當(dāng)時(shí)可氣炸了，抱怨你父皇偏心于你?！?/br>
    公儀音勾了勾唇，“也不是什么好差使，何來偏心一說。如今朝中政務(wù)繁多，大皇兄和三皇兄自然要留在建鄴協(xié)助父皇處理政事才是，兩位皇兄都是明白人，不會因此而抱怨的?！?/br>
    她這話一出，就像是在指責(zé)皇后的挑撥離間了，只是話語間又并未提到皇后的任何不是，所以皇后雖然面上掛不住，卻挑不出她的任何錯處。心中罵了幾句，這個重華，何時(shí)變得這么伶牙俐齒了？

    她不甘心將談話的主動權(quán)掌握在公儀音手中，順著方才的話題繼續(xù)往下說，不過這一次，她換了個切入點(diǎn)，“聽說這次的冀州邪教一案，還有好幾位官員卷入了其中？”

    公儀音若有所思地睨皇后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后好像對冀州的案子很感興趣的樣子？”

    “邪教猖獗，容易動搖國之根本，雖說后宮不干政，但本宮身為一國之母，自然不能選擇忽視這些問題。正好重華又是此案的第一經(jīng)手人，所以本宮才想從你這兒得到些確切消息?！?/br>
    公儀音目光閃了閃，點(diǎn)頭笑道，“皇后有心了。是的，此次冀州一案，的確卷入了幾位官員。這些人受了才朝廷的俸祿，卻不為朝廷辦事，反而替這些邪教組織坑害百姓，實(shí)在是該死！”

    皇后眼皮跳了跳，抬眼看向公儀音道，“怎么？主上想將這些人處死？”

    公儀音奇怪地看向皇后，“難道皇后覺得他們不該死？”

    “本宮……不是這個意思……”皇后訕訕道，“那他們……是要押入京城來處斬了？”

    公儀音心中生了幾分警惕，聳了聳肩似乎并不在意，“這個重華就不清楚了……父皇急著召我回京，所以我就先行回來了。至于那些人該怎么處理，父皇自有分寸，我沒有多問。”

    “原來是這樣?！被屎髴?yīng)了一聲，沒有再多問。

    公儀音看向她，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道，“皇后今日喚重華前來，不會就是為了問重華冀州一案之事吧？”

    “當(dāng)然不是了?！被屎竺πχ裾J(rèn)，“本宮方才也說了，自然是看看你這些日子在外過得好不好，你雖然不是本宮一手帶出來的，但本宮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怕你這些日子在外，難免有過得不舒坦的地方?！?/br>
    公儀音這才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意，“多謝皇后關(guān)心，在外面的確沒有京中舒服。以后再遇到這種事，重華可不敢第一個沖上去了?！?/br>
    她又笑著同皇后虛與委蛇了幾句，剛要找個借口告辭，殿外卻傳來幾聲交談聲。

    話音落，轉(zhuǎn)入殿中的是披著一襲大紅色織錦夾金絲狐裘斗篷的公儀楚，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團(tuán)燃燒的火焰一般十分醒目。

    公儀楚脫下身上的斗篷交給一旁的宮婢，露出里頭一襲淡藍(lán)色的梅花鑭邊織錦妝花緞襖裙出來。她抬頭一瞧，正好看到了坐在下首的公儀音，不由一怔，皺著眉頭走了上來。

    “重華，你怎么在這里？”語氣中帶了一絲驚訝和不喜。

    公儀音勾勾唇，淡淡睨著她道，“皇姊這話問得好生有意思，怎么？我不能出現(xiàn)在長秋宮么？”

    “你……”公儀楚本就同公儀音不對盤，聞言眸色一沉，剛要出聲嗆回去，皇后及時(shí)插嘴道，“阿楚，你怎么說話的呢？重華是母后叫過來的?！?/br>
    “母后——”公儀楚沒想到皇后會替公儀音說話，跺了跺腳看向她撒嬌道，“人家不是那個意思，是重華她自己誤會了。”

    “既然誤會了皇姊，那重華給皇姊賠不是了?！惫珒x音從善如流。

    公儀楚“嗯”一聲，打量了她一眼，走到皇后身旁坐下，挽著她的胳膊道，“母后，您叫重華來做什么呀？她剛回來，不是應(yīng)該在父皇那里么？”

    “重華這兩個月在外辛苦了，母后關(guān)心她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你這孩子，怎么一點(diǎn)都沒有長姊之風(fēng)?！被屎蟊还珒x楚問得下不來臺，只得說了她兩句以防公儀音再度發(fā)難。

    公儀楚嘴一嘟，似有些不滿皇后對公儀音的維護(hù)，然后抬頭接觸到皇后警告的眼神時(shí)，不滿的話語只得咽在了肚子里，垂首悶悶不樂地坐在一旁，心里頭頗有些納悶。

    母后一向不喜歡重華，今日怎么對她這般和顏悅色的？

    她到底還有幾分腦子，從皇后的態(tài)度，再聯(lián)想到她今日特意叫了重華過來，心知她怕是有什么事有求于重華，雖然心中恨恨，還是忍了下來。

    公儀音低低垂著頭，余光卻一直沒有錯過公儀楚和皇后的眼神。

    皇后不可能無緣無故對自己示好，此次叫自己前來一定有什么事，要么是有事有求于自己，要么是想從自己這里探聽到什么。

    自己來了好一會兒了皇后也沒提有事情要自己幫忙的，這么看來，她是有事情要問自己？再想到方才皇后對冀州天心教一案莫名關(guān)注的態(tài)度，公儀音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難道……皇后竟然也與天心教有關(guān)？

    這個想法一浮現(xiàn)在腦海當(dāng)中，公儀音覺得全身都發(fā)涼了起來。然而，她很快就否認(rèn)了這個想法，皇后久居深宮，根本就沒辦法接觸到天心教的人。再者，天心教的目的是為了顛覆父皇的統(tǒng)治，皇后身為一國之母，如果南齊覆滅了，她是不可能得到好處的，這么一想，稍稍定了心。

    只是心中總有幾分不安，想了想，出言試探道，“對了，聽說這次抓到的冀州那幾個官員，都不是什么嘛很重要的人物，這天心教的幕后主使，似乎另有其人，也不知那幾個官員招認(rèn)了沒有。”

    她話音一落，似乎看到皇后露在視線內(nèi)的袖口動了一動。

    公儀楚聞言好奇地抬了頭，“天心教？這是你這次去冀州調(diào)查的案子？那是個什么教？”

    “邪教?！惫珒x音笑瞇瞇地望向她。

    “你膽子可真大。”公儀楚嘆道。睨著那雙大眼望著公儀音，頗有幾分新奇之意。她的眼睛并不像皇后細(xì)長的鳳眼，而是大而圓潤，望上去有幾分嬌憨。只是她面上神情時(shí)常過于高傲，生生破壞了幾分清純的氣質(zhì)。

    “皇姊若是感興趣的話，下次若再有這種事，我讓父皇派你去吧。”

    “我也不要呢?！惫珒x楚連連擺手，一臉嫌惡。

    公儀音面上笑著，眸光不動聲色地往皇后臉上一掃，卻見她低垂著頭，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愈加留了幾分心思。

    只是皇后再未多問，公儀音也不欲再此久呆，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看著公儀音清麗的身姿裊裊出了大殿，公儀楚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轉(zhuǎn)回目光看向皇后，“母后，你說這個公儀音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放著好好的帝姬生活不過，偏偏跑到那么荒涼的冀州去受苦，真是不懂她怎么想的！”

    她抱怨了一通，卻沒有聽到皇后的回話，撩眼一瞧，見皇后正望著前方出神，眼中籠著朦朧之色。

    “母后！”她拽了拽皇后的胳膊，頗有些不滿。

    皇后這才回了神，看向她歉意一笑，“阿楚，你方才說什么？”

    “母后——您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還有，您今日叫重華過來究竟是為了什么?。坎粫娴氖强此诩街葸^得好不好吧！”公儀楚絮絮叨叨道。

    皇后按捺下心中的心緒暫且不提，與流珠對視的瞬間，眸中卻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異色。

    *

    此時(shí)的烏衣巷王氏府中，顯然也不太平。

    “孽障，給我跪下！”

    一四五十歲左右的男子面容冷肅，對著面前一位穿藕粉色襖裙的女郎厲聲喝道。

    只聽得“噗通”一聲，那女郎應(yīng)聲跪下，不敢辯駁，清麗的面龐上留下串串淚珠。

    此人正是方才出現(xiàn)在城門口的王韻，而站在她面前的那位男子，正是如今瑯琊王氏的宗主，她的親祖父，王孟德。

    此時(shí)的祠堂里，除了一臉怒氣沖沖的王家宗主，還有王韻的父親，王家大房郎主王覽。

    建鄴的消息傳得最是快，更遑論在建鄴城中處處有耳目的士族了。因此，王韻前腳才回來，后腳她在城門處丟王氏顏面的舉動便被傳入了府中，直接到了王氏宗主眼里。

    王氏宗主大怒，吩咐開了祠堂，讓人將王韻帶了過來。

    王韻跪倒在地，見王氏宗主在氣頭之上，不敢出言頂撞，只直直地跪著，雙手握成拳頭狀，臉上掛著些許淚珠，并未啜泣出聲。

    “王韻，你可知錯了？！”王氏宗主憤怒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頂，連名帶姓的叫來。

    王韻身子輕輕一抖，伏地一叩，“王韻知錯了?！?/br>
    “錯在何處？！”

    “錯在不該當(dāng)眾攔截秦九郎的車輛，沒有給自己留后路?！蓖蹴嵶齑骄o抿，眼中帶著倔強(qiáng)的眼神。

    “愚鈍至極！愚鈍至極！”王氏宗主一連重復(fù)了兩遍，足見被王韻氣得不輕。他瞥了目光看向一旁面色沉沉的王覽，沉聲道，“老大，你給你的好女兒說說，她究竟錯在何處？！”

    “是?！蓖跤[應(yīng)了，目光深沉地看著王韻，強(qiáng)迫自己用平淡的語調(diào)道，“阿韻，你的錯，在于不該對秦九郎還抱有幻想。秦氏宗主既然親自出面回絕了這樁親事，就說明此事不再有回旋的余地?！?/br>
    “祖父和父親為何同意秦家的退婚？！”王韻突然抬了頭，面露堅(jiān)毅之色，有些不服氣地看著王氏宗主和王覽。

    “孽障！長輩的決定，什么時(shí)候輪到你質(zhì)疑了？怎么，你去瑯琊郡待了幾個月，反倒把最基本的禮儀給忘了？若是這樣的話，我馬上派人將你送回瑯琊郡，好好學(xué)好禮儀再接回來！”被王韻這么頂撞，王氏宗主氣得夠嗆。

    王韻并未被嚇到，只恭恭敬敬朝王氏宗主磕了個頭，似乎不得到個答案誓不罷休。

    王覽嘆一口氣，王韻自幼聰慧過人，深得她的喜愛，如今見她這么一臉倔強(qiáng)臉上還掛著淚珠的模樣，始終有些不忍，看了王氏宗主一眼，緩和了語氣開口道，“阿韻，一開始我們和秦家的婚約就不過是口頭約定，并未有憑證，算起來其實(shí)也做不得數(shù)。如今秦家請求解除婚約，并不算違背約定，若我們執(zhí)意要嫁，難免會給人落得一種我們王家女恨嫁的印象。如此一來，你的姊姊meimei名聲可全毀了?！?/br>
    “可是……秦九郎說，秦家屬意讓秦十二迎娶我，這又是怎么回事？”

    “秦九不愿娶你，可是秦家也不想同我們王家壞了關(guān)系，所以提出了這樣一個折中的法子，同意不同意，決定權(quán)都在我們。若你不愿意，他們秦家可以換人，我們王家自然也可以換人。不過不管怎么說，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結(jié)親是必要的維系關(guān)系的手法。”王覽將這其中厲害給王韻一一道來。

    這時(shí)，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道闊朗的聲音。

    “父親，阿韻說得對，這親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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