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金將土元上下打量一番，將信將疑地說：“你一只地鱉蟲，在皇城里還有關系？”

    土元雙手環(huán)抱于胸前，仰頭挺胸。

    胡子金問：“你那舊交是誰？”

    土元眉毛一挑，說：“天機不可泄露。反正我是跟定你們了?！?/br>
    鯉伴點頭說：“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吧?！?/br>
    胡子金不太樂意，但是見鯉伴同意了，也便作罷。

    到了洞庭湖，他們順利地登上了入江的船。

    在船上，他們意外得知，就在前一天，有四個人在同一渡口登船，其中一個人戴著木質(zhì)面具，還有一個女人行動不便，由另一個女人用cao控傀儡的方式幫助她上的船。本來別人看不出其中一個女人是被另一個女人cao控，但是登船的時候天空下起了一陣毛毛雨。兩個女人之間連接的細線上掛了許多細細的匯集的雨珠，像水晶項鏈一樣引人注目。這破綻一露出來，渡口的人就都看見了，議論紛紛，直到今天還有人說起。

    鯉伴聽人說起這些，頓時心情復雜得很。

    他問明尼：“那女人奪走了我mama的rou身，不是應該行動自由了嗎？為什么還要雷家二小姐用cao控術來cao控她？”

    明尼說：“雖然有了身體，可那不是她自己的身體，也許會像大病初愈那樣需要一段時間來休養(yǎng)適應吧？”

    鯉伴抱著僥幸的心理問明尼：“會不會她的身體還是那位師傅做的木傀儡？”

    明尼無奈地搖搖頭，說：“你還是不相信是他們害了你爸媽吧？我也不愿意相信是這樣?！?/br>
    鯉伴心中暗喜，說：“對吧？你也這樣認為？”

    明尼說：“我們這樣認為有什么用呢？你忘記火堆里燒壞的木傀儡了嗎？”

    鯉伴如同被人兜頭淋了一盆涼水。明尼說得對，樹枕的身體不會是木身傀儡，因為木身傀儡被燒毀了。

    湖面風浪很大。船身搖搖晃晃。

    他跟著搖搖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到了晚上，明尼他們都回客艙休息去了。

    鯉伴無心睡眠，一個人坐在船尾，看兩岸的山和船下的水，還有清冷的月光。

    船在夜間仍在行駛。據(jù)胡子金說，是他讓船主這么做的。他說是皇后娘娘有重要的東西要盡快送到皇城，倘若晚了時日，不但他會大難臨頭，船主也會受牽連。

    鯉伴明白，胡子金是想趕在狐仙他們之前回到皇城，搶占先機。但是狐仙何嘗不知道初九的眼線遍布天下？他也必定披星戴月，馬不停蹄。說不定在這長江之上，在這月光之下，還有一艘船正同樣急急忙忙趕路。而那艘船上的客人中有一個人戴著木質(zhì)面具，有兩個形影不離的女人，而在這三個人出現(xiàn)的地方，必定有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手指粗糙，那是他多年制作皮影造成的。

    正這么想著，鯉伴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輕微的“咚咚咚”的腳步聲。

    他以為是明尼來叫他回客艙睡覺。等那人出現(xiàn)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明尼，而是一個陌生的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

    江上的風比較冷，且濕氣大。女孩有些受不住，她抱著胳膊，身子微微縮起。

    她見到坐在船尾的鯉伴，想退回去，但猶豫片刻之后還是走了過來。

    “你也睡不著嗎？”女孩問。

    她的牙齒在打戰(zhàn)，磕出“咯咯咯”的聲音。

    鯉伴是披了衣服出來的。他將披在身上的衣服脫下，遞給女孩。

    女孩的手動了動，但是沒伸出來接。

    “披上吧，冷呢?！滨幇閾P了揚手里的衣服。

    “那你呢？”女孩問。

    鯉伴捏了捏身上的單衣，說：“我這衣服厚，不透風?！?/br>
    女孩接了衣服披上，然后在鯉伴旁邊坐了下來。

    坐好之后，她低聲說了“謝謝”。

    鯉伴聞到女孩身上有一股難聞的氣息。

    女孩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難為情地說：“不好意思，我上船之后一直躲在馬艙里，里面有馬有豬還有雞鴨，我受不了才跑出來的?！?/br>
    鯉伴記起他們上船的時候，船主要他們將獐子拴到馬艙里去，說那里是專門關牲畜的。胡子金說這獐子是要進貢給皇后娘娘的，不能染一點兒氣味，又給了船主一些錢，船主才勉強同意獐子留在客艙里。

    鯉伴心想，莫非這女孩也是想要修煉成人的精怪，所以被當作牲畜關在最底下的馬艙里了？

    “你為什么要住在馬艙里呢？”鯉伴問。

    女孩說：“我是混上船的，沒有付船錢，只好躲在馬艙里，這時候才敢出來，免得被他們發(fā)現(xiàn)?！?/br>
    鯉伴詫異地問：“你為什么不付船錢?。俊?/br>
    女孩攏緊鯉伴給她的衣服，說：“我是從家里偷偷跑出來的，身上沒帶錢，衣服也沒帶?！?/br>
    鯉伴問：“你偷偷跑出來的？”

    女孩怯怯地點點頭。

    “你知道這船到哪里去嗎，你就上來了？”鯉伴問。

    女孩噘起嘴說：“我知道啊，這船是去揚州的?！?/br>
    鯉伴稍稍放心。她知道這船要去哪里，就應該不是盲目上船的了。

    “你在揚州有親人？”鯉伴問。

    女孩搖搖頭，說：“我不是去揚州，我要在揚州換船，然后去皇城。”

    “你也是要去皇城哦？”

    “你也是嗎？”

    “嗯。你在皇城有親人？”

    “我覺得他在那里?！?/br>
    “覺得？”

    “是啊，我要去皇城找他?！?/br>
    “冒昧問一下，他是你的什么親人??？”

    女孩臉上浮現(xiàn)出快樂的笑容，似乎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不冷了。

    “是我爺爺?！迸⒄f。

    “哦。這樣啊。你爺爺在皇城做什么？”鯉伴問。

    “我還不知道。”女孩臉上的笑容沒有了，眉頭緊蹙。

    “你都要去找他了，怎么不知道他做什么??？”鯉伴覺得有點怪異。

    “因為他已經(jīng)去世很久了?！迸⑤p聲地說。

    女孩急忙又說：“我不是胡說八道，他在夢里告訴我了，他說他要去皇城。他已經(jīng)去世十多年了，但是去世之后，他常常來我夢里，像他生前一樣逗我玩耍，教我很多道理。有時候他會幾個月或者半年不來我的夢里，但是他再次來我夢里之后會告訴我，他這段時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br>
    鯉伴有些迷糊了。他問：“那……你爺爺?shù)降资侨ナ懒诉€是沒去世啊？”

    女孩的回答讓他更加迷糊。

    “對別人包括我爸媽來說，他早已去世了。對我來說，他從來沒有離開過?！?/br>
    女孩說得非常誠懇。

    “就在一個月前，爺爺來到我夢里，說他不能再來看我了。他要去很遠很遠的皇城，要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女孩咬著嘴唇，看著天上煞白的月亮。

    “所以……你偷偷從家里出來，要去皇城找他？”鯉伴問。

    女孩點頭。

    “我混上船的時候不經(jīng)意聽到你們跟船主說你們要去皇城……”

    “所以你把你的事情講給我聽，希望我把你帶到皇城去？”

    女孩可憐兮兮地看著鯉伴，說：“求求你了……”

    “不要相信她！”

    明尼的聲音突然響起。

    不知道什么時候，明尼已經(jīng)站在了女孩身后不遠的地方。他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女孩嚇了一跳，回過身來。

    “請你相信我?！迸γ髂嵫肭笳f。

    明尼表情冷漠。

    女孩又轉(zhuǎn)回來，對鯉伴說：“就算你們不相信我的話，也不要告訴船主我上來了?！?/br>
    明尼毫不留情地說：“我這就去告訴船主！把你轟下船！”

    鯉伴抬起手來，示意明尼不要這樣做。

    明尼憤憤地走到鯉伴身邊，推了一下鯉伴的肩膀，說：“你沒長記性嗎？胡子金胡子銀假裝成討水喝的人想進你家里，那只獐子化作狐仙的樣子想進你家里，那只狐貍和花瓶里的女人長期住在你家樓上，讓你們把他們當作了親人。哪個不是想騙你？”

    在從桃源走到洞庭湖的路上，胡子金將他和鯉伴斗智斗勇的往事說給明尼聽了。鯉伴自己又將獐子精化作狐仙的事情說了出來。

    本來說起這些只是為了打發(fā)路上的無聊時光，沒想到明尼都記在了心里。

    明尼指著女孩狠狠地說：“你在他面前裝什么可憐？想博取同情嗎？”

    “我沒有……”女孩懦弱地說。

    “沒有？誰信？快現(xiàn)出你的原形來！”明尼大聲叱喝她。

    她嚇得瑟瑟發(fā)抖。

    鯉伴站了起來，攔住明尼。

    “她不是妖怪?！滨幇檎f。

    明尼瞪大了眼睛看著鯉伴，胸口起伏，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是不是看她是小姑娘就心軟了？你不是能看出妖怪的破綻嗎？你倒是認真看看她的破綻啊！”

    鯉伴雙手扶住明尼的肩膀，溫和地說：“你不要著急，我看出她的破綻了?！?/br>
    明尼聽他這么說，頓時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然后輕蔑地瞥了那女孩一眼，說：“我就說你裝可憐，你看，他也看出來了吧！你快說出是誰指使你來跟著我們的！不然我們現(xiàn)在就把你丟到水里去！”

    女孩哭著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們！我爺爺真的跟我說他去皇城了！我真的是去找他的！”

    明尼忍不住大笑，說：“去世的人還能告訴你他去皇城了？這么假的謊言誰會相信？你要騙人，也先想想說什么樣的話可以騙到人吧！”

    鯉伴說：“這就是她的破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