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尼哼了一聲，補充說：“破綻百出！”

    鯉伴搖搖頭，說：“所以她不是妖怪。”

    明尼一怔。

    “如果她要騙我，就不會說出這么讓人難以相信的話來。她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她覺得她說的這些事情別人會相信。這就是她的破綻。”

    “破……破綻還能證明她不是妖怪？”

    鯉伴點點頭，說：“如果她說出一個幾乎看不出破綻的謊言來，我倒懷疑她是妖怪了。”

    女孩聽到了鯉伴說的話，居然沒有一點兒高興的意思。

    她雙眼憂郁地看著鯉伴，說：“這么說來……你不相信我的夢？”

    鯉伴側(cè)頭說：“就因為我相信你沒有騙我，我才相信你這個離奇古怪的夢是真的?！?/br>
    女孩臉上這才露出欣喜的表情來。她霍地站了起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的欣喜。

    鯉伴說：“她的話讓我想起以前聽老人講過的一個轉(zhuǎn)世的故事，據(jù)說有些修為很高的人在去世之前會預(yù)言自己將在哪里轉(zhuǎn)世。他的追隨者就會在預(yù)言的地方尋找新出生的嬰兒，然后盡快讓他記起前世的事情，盡快達到很高的修為?！?/br>
    “還有這樣的事情？”明尼問。

    鯉伴說：“我也只是在桃源的老人那里聽到過。”

    明尼思索片刻，說：“我好像記起我爸爸說過一句類似的話，好像是說你爺爺去世之后，很多人猜測他轉(zhuǎn)世會去什么地方?！?/br>
    “是嗎？”鯉伴詫異地問。他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這件事。

    “不過我沒聽說你爺爺留有什么預(yù)言?！泵髂嵴f。

    “他也從來沒有給我托過夢。”鯉伴說。

    明尼說：“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見過你爺爺吧。他在你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沒有見過，就沒有印象，怎么會夢到呢？”

    “也是?！滨幇榈卣f。

    其實雖然他從未見過爺爺，但是在家里的時候，他總覺得爺爺?shù)臍庀⒕驮谶@里，爺爺生活過的地方，他似乎能夠感受到爺爺?shù)脑?jīng)存在。那種感覺有些真實也有些虛幻。

    正因為有過這樣若即若離的感覺，他才相信這個女孩的話。

    鯉伴問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商陸。夏商的商，陸地的陸?！迸⒒卮鹫f。

    “嗯。商陸，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來我們的客艙吧。我跟他擠一擠。對了，我叫鯉伴，他叫明尼。”鯉伴指著明尼說。

    “真的可以嗎？”女孩驚喜不已。

    “你這樣的夢我都相信了，我說的話你還不相信嗎？”鯉伴說。

    女孩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說：“相信，相信，我當然相信！”

    江上的風越來越冷。岸邊山上的樹木被風吹得起起伏伏，乍一看仿佛腳下的船沒有動，而山在奮力地往前游。

    鯉伴說：“風大了，我們進去吧?！?/br>
    商陸跟著他們進了客艙。

    鯉伴讓她睡在為他準備的地方，自己到明尼那邊休息。

    第二天，胡子金發(fā)現(xiàn)鯉伴睡覺的地方居然躺著一個女孩，嚇了一跳。

    鯉伴急忙將胡子金拉到一旁，給他說了昨晚的事情。

    沒想到胡子金不像明尼那樣反對，卻說：“哦，看來她爺爺是去皇城的某戶人家了。不過去了也找不到啊，她爺爺成了新生兒，已經(jīng)忘記她了。她也認不出她爺爺新生的樣子?！?/br>
    鯉伴沒想到胡子金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是完全相信她的話咯？”鯉伴問胡子金。

    胡子金摸了摸他的鲇魚須，說：“我們動物可以修煉成人，人是萬物之靈，當然也可以修煉的。她爺爺應(yīng)該是懂得修煉之道的人。懂得了修煉之道的人在去世后會選擇適合他轉(zhuǎn)世之后繼續(xù)修煉的人家作為出生地。那個地方要么是他生前熟悉的地方，便于他重新記起來；要么是靈氣旺盛的地方，有助于他迅速提升修為，哪怕忘記了以前，此后也可能再次達到原來的高度。這種事情，你們?nèi)朔Q之為天賦，天賦是與生俱來的意思。為什么偏偏是他與生俱來，而不是別人，就是因為他‘以前’便有這方面的修為?！?/br>
    “原來是這樣！”鯉伴茅塞頓開。

    胡子金微笑說：“你爺爺生前是極有修為之人。他去世之后，有許多他生前的追隨者想要找到他的新生。住在你家樓上的那兩位，曾經(jīng)就是你爺爺?shù)淖冯S者?；屎竽锬锖ε滤麄冋业侥銧敔?shù)男律宰窔⑺麄?，直到那女人困于花瓶之中，那狐貍不離桃源一步，皇后娘娘才勉強放手?！?/br>
    “他們既然是我爺爺?shù)淖冯S者，為什么還要奪走我母親的rou身？”鯉伴不解。

    胡子金苦笑說：“過了這么多年，誰也不知道你爺爺?shù)降兹チ四睦?。他們已?jīng)盼不到希望了，所以奪取你母親的rou身，試圖再與皇后娘娘拼個魚死網(wǎng)破?！?/br>
    “沒想到你看事情比一般人還要清楚，還要明理。要是換了別人，肯定不會讓我?guī)б粋€陌生人一起去皇城?！滨幇楦袊@說。

    胡子金說：“我們這些沒有人身的生靈，很多事情比你們?nèi)丝吹们宄ㄍ福皇俏覀兺惔蟛糠终f不出來?！?/br>
    鯉伴笑而不答。

    商陸一直睡到中午，還不見起來。

    而此時船已經(jīng)來到了一個新的渡口。這里也有人要上船。船也需要在這里進行補給。

    鯉伴問胡子金這到了哪里。

    胡子金說：“這里是彭澤。史上最有名的隱士陶淵明就曾在這里當過縣令，不過只當了八十多天就棄職歸隱了?！?/br>
    鯉伴頓時對這個地方刮目相看，又問：“他為什么選擇在這里棄職歸隱呢？莫非在這里遇到過什么事？還是僅僅是巧合？”

    胡子金搖頭不知。

    鯉伴想下船去周邊看一看，胡子金不允。他理解胡子金的擔憂，便安心待在船上，反正他們帶的東西夠用到揚州。

    待到船要起程之時，乘客陸陸續(xù)續(xù)登了上來。

    鯉伴看到其中一位老人走得特別特別慢。由于他走得太慢，他的身后堵了很多乘客。有的人急了，又催又喊，但是老人一邊賠禮道歉一邊繼續(xù)慢慢吞吞地往前走。

    船主氣得直罵臟話。

    鯉伴見他走得實在慢，便要胡子銀把獐子牽來，讓老人騎上去，然后登船。

    老人上船之后慢吞吞地走到鯉伴面前，向他道謝。他說話也是慢條斯理的，讓人著急。

    胡子金湊到鯉伴身邊，悄聲說：“這個老頭值得懷疑，我們一路要小心他?！?/br>
    乘客全部上船，船再次啟動，奔往揚州。

    到了揚州，胡子金帶著鯉伴他們換船，他們要坐沿著大運河往皇城進發(fā)的船。

    登船的時候，前面人走得慢慢吞吞。

    鯉伴有些著急，一問，原來前頭有位老頭擋了道，那老頭走路的速度比蝸牛還慢。

    明尼則爬到高處往前看，然后下來告訴鯉伴說，前面擋路的老頭就是在彭澤登船的老頭，看樣子他也要去皇城。

    胡子金滿臉愁容。

    鯉伴本想再讓獐子去幫幫忙，可是通道太窄，擠不過去。

    費了好長時間，他們終于上了船。這次鯉伴給商陸交了船費。

    商陸開心得很，在船上跑來跑去，好像從籠中放飛的鳥。

    鯉伴和胡子金他們在客艙里整理行李。

    船起航之后不久，商陸跑進客艙，說：“我剛才聽人說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

    胡子金問：“什么奇怪的事？”

    商陸說：“有人說昨天揚州府的監(jiān)獄里出現(xiàn)了一件怪事，一夜之間，監(jiān)獄里好些犯人的手和腳被人偷走了?！?/br>
    胡子金問：“偷錢偷物的事情倒是聽說過，還有偷手偷腳的？”

    商陸說：“可不是嘛，那些犯人頭天還好好的，第二天有的發(fā)現(xiàn)一只胳膊不見了，有的發(fā)現(xiàn)一條腿不見了，但是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只有一點癢?！?/br>
    土元狐疑地說：“不一定是被偷的吧，現(xiàn)在的官府故意這樣折磨犯人也不是沒有可能?！?/br>
    商陸說：“確定是偷的，有個犯人半夜因為癢而醒來了，看到了那個小偷的樣子。他一喊，小偷就背著麻布袋跑了。官府的人照他說的樣子畫了緝捕令。”

    說著，商陸掏出一塊布來，上面果然寫著緝捕的通告，旁邊還有一個人的畫像。

    胡子金一看，說：“這不是小十二嗎？”

    鯉伴聽到“小十二”，急忙上前來看。可是他看到的小十二是戴著面具的，緝捕令上的畫像他不認識。

    “這是小十二？”鯉伴問。

    “胡子金說：“我受了皇后娘娘的命令，不但暗中觀察你家樓上的狐貍和女人，也關(guān)注小十二的一舉一動。我可以確定，他是小十二無疑?！?/br>
    鯉伴想起小十二當著他的面將一只老鼠揉成一個rou球的情形。他是皮囊?guī)?，要偷走人的手和腳，自然不是難事。

    “他怎么來揚州了？”鯉伴問。

    “那還用說，一定是在這里等著狐貍他們，昨天一起登船離開了?！焙咏鹫f。

    鯉伴問：“小十二偷人的手和腳干什么？”

    胡子金說：“這還用想嗎？他既然是皮囊?guī)?，自然是要用到人的各個部位，有的部位拿掉，有的部位補上?！?/br>
    商陸渾身哆嗦，問：“他要把那些手腳接到別人的身上？”

    沒想到胡子金不以為然，他若無其事地說：“物盡其用嘛，總是有人需要的?！?/br>
    鯉伴反駁說：“這可不一樣，他拿走的是別人的手和腳，又不是他自己的，雖然可能他會把偷走的手和腳用到其他人身上，但是這算不得物盡其用?！?/br>
    鯉伴上次見小十二的時候，確確實實看到門口排隊的人中有不少病殘。他們之中有些人肯定愿意花更多的錢換掉傷痛或者補上缺少的地方，如果有這樣的機會的話。皮囊?guī)熆隙ㄔ缇皖A(yù)見過這樁好生意。

    因此，鯉伴覺得胡子金的猜測十有八九是正確的。

    但是鯉伴不覺得這種做法是正確的。

    胡子金笑了笑，說：“為什么算不得物盡其用？你們?nèi)损B(yǎng)鳥，吃魚，插花，騎馬，哪一樣不認為是物盡其用？你們何嘗考慮過這些鳥，這些魚，這些花，這些馬并不是屬于你們的？為什么手和胳膊就是？”

    鯉伴一時語塞。他知道，胡子金這么說必定是對區(qū)別于他們的人早就心有怨念。因為他胡子金曾經(jīng)就是一條魚，就有被人打撈下鍋的危險。不過胡子金的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人總把外界的東西歸于自己，認定是自己擁有的，而不會把自己的東西歸于他人。

    土元則顯得冷靜多了。他拿過緝捕令看了看，問胡子金：“會不會是那只狐貍交代他這么做的？他們之中有很厲害的cao控師，或許這些肢體拼湊起來，也能成為混淆視聽的人身傀儡？”

    胡子金頓時手拍額頭，如同醍醐灌頂一般說：“對?。∥以趺礇]有想到？皇后娘娘眼線頗多，或許他們還沒有到皇城，他們要去皇城的消息便已傳到皇城，傳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了。他們進皇城大門的時候，守城士兵必定早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密令，嚴查兩男兩女一同進城的人，甚至城墻上已經(jīng)貼出了他們四人的畫像?！?/br>
    土元接著胡子金的話說：“所以，小十二先在這里偷走人的各種部位，然后組合成人身傀儡，讓cao控師暗地里cao控進城……”

    說到這里，土元的話卡住了。

    “可是……可是小十二沒有偷人的頭，怎么能讓守城士兵誤抓人身傀儡呢？”土元撓著后腦勺說。

    鯉伴說：“狐仙的正臉沒人看見過，他走之前，已經(jīng)戴上了皮影戲師傅為他制作的臉譜面具。如果皇后娘娘在這一路上有眼線，必定把這個信息也帶到了皇城。那么，守城士兵必定重點關(guān)注戴著臉譜面具進城的人。因此，他們不需要偷人的頭，給人身傀儡弄一個假腦袋，戴上狐仙的面具即可。”

    土元猛地一拍巴掌，說：“對對對，你說的就是本將軍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