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一邊記錄一些比例數(shù)字，一邊回答說：“是啊，那時候……唉……”

    鯉伴詢問師傅的時候，眼睛的余光看到畫像上的女人在動，好像是在顰笑，好像是在嘆息，又好像是在看他。

    等鯉伴定眼一看，畫像上的女人跟剛才沒有什么兩樣。

    鯉伴的心忽然撲通撲通地跳起來，臉上一陣熱。

    他擔(dān)心師傅看出來，急忙找個借口出了房間，回到自己的睡房。

    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許久，無心睡眠。

    他想起mama給準(zhǔn)備好的洗臉?biāo)€沒有用，便又起來，去洗了一把臉。清涼的水給他的臉降了溫，似乎也滅了心里的火。

    再回到床上，他很快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正睡得香，他忽然聽到窗邊有人輕輕地“嘿”了一聲。

    他聽得真切，睜開眼來，居然看到一個女人站在窗外朝他招手。女人的面容跟他從畫像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他揉了揉臉，讓自己變得清醒一點(diǎn)，然后問：“你……是叫我嗎？”

    那女人抿嘴一笑，說：“不是叫你那是叫誰？”

    他也覺得自己問得多余。這是他的房間，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真笨！”女人似嗔似怒地說。

    鯉伴被女人一罵，頓時覺得自己愚蠢至極。他摸了摸后腦勺，又問：“你叫我干嗎呢？”

    女人氣得撇嘴，說：“你真是笨！我叫你還能干什么？給我開門呀！”

    鯉伴急忙開了房門，又去開了大門。

    女人跟在他后面，回到屋里。

    鯉伴局促不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女人坐在床沿上，拿眼睛偷瞄鯉伴，又好氣又好笑。

    “你快點(diǎn)，待會兒我就得回去了。”女人有些羞澀地說。

    “干……干什么？”鯉伴摸不清狀況。

    “還能干什么……”

    “我……”

    不等鯉伴說出后面的話來，女人竟然上前一把擁住鯉伴，將他的嘴堵住了。

    他的鼻子聞到了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

    鯉伴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外面的陽光已經(jīng)很強(qiáng)烈了，他很少起這么晚。鯉伴發(fā)現(xiàn)房間里就自己一個人，衣服像往常一樣穿在身上，并且沒有多余的皺褶。聞了聞，也沒有多余的氣味。找了找，也沒有多余的痕跡。

    他起了床，剛走出房門，就碰到了爸爸。

    他問爸爸：“師傅起來了嗎？”

    爸爸指了指樓頂，說：“早就起來了，現(xiàn)在在樓上?！?/br>
    鯉伴急忙往樓梯間跑。

    爸爸問：“你不先吃點(diǎn)東西嗎？”

    鯉伴沒回答就上了樓。

    樓上比前幾次他上來的時候都要敞亮。狐仙和師傅正坐在靠墻的桌子旁喝茶。狐仙第一次正面看著鯉伴，毫不避諱。因?yàn)樗哪樕弦呀?jīng)戴了一個木面具。那正是昨晚他看見師傅做好的面具。

    在他們的旁邊，有一個秀美的花瓶。那是他送給花瓶女人的。

    花瓶里空空如也。

    鯉伴呆呆地看著那個花瓶，忘記了跟狐仙和師傅打招呼。

    就在這時候，里屋傳來了樹枕的聲音。

    “鯉伴也上來了嗎？”她親切地問。

    “是的?！焙苫卮鹫f。

    接著，里屋傳來了“嗒嗒嗒”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清脆。

    鯉伴已經(jīng)猜到接下來他會看到什么情形了。可是當(dāng)他看到樹枕從里屋走出來的時候，還是著著實(shí)實(shí)難以置信。

    樹枕身姿優(yōu)雅，步態(tài)從容。舉手投足無比自然。跟他昨晚在畫像上看到的，在夢中遇到的女人一模一樣。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的容貌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變化得跟畫像上一樣。

    鯉伴心想，或許是擺脫了花瓶的原因，也或許是氣色恢復(fù)了的原因，也或許是情緒不一樣的原因，此時的樹枕已經(jīng)完全不是以前的樹枕。她原本應(yīng)該就是這個樣子的，花瓶里的她才不是她該有的樣子。

    “怎么樣？”樹枕眼睛含笑地看著鯉伴。

    “根本……不敢相信?！滨幇檎f。

    樹枕高興地說：“我也不敢相信。”

    她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像要給鯉伴展示她的新衣服一樣。

    不過她確實(shí)穿了一身新衣服。

    里屋又一個聲音傳來。

    “就是腳步聲聽起來是個破綻。如果這時候回到皇城，很容易被人認(rèn)出來。”那個聲音說。

    鯉伴聽出來了，那是雷家二小姐的聲音。

    果不其然，雷家二小姐從里屋走了出來。她的手指上有許多若有若無的細(xì)線。這種細(xì)線比鯉伴在水仙樓看到的要細(xì)太多，并且越往樹枕那邊延伸，越難看見。

    原來樹枕的動作都是雷家二小姐cao控出來的。

    鯉伴心想，她怎么也突然到來了？

    樹枕笑著說：“你剛剛cao控我的木身就如此熟練，這腳步聲算不得瑕疵。你師哥連夜做好木身就送了上來，又催促我派白先生連夜把你請來。你不拒絕，我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br>
    雷家二小姐說：“我早聽聞師哥是個急性子?！?/br>
    她說話的時候依然面無表情。若是不明就里的人看到這場景，必定認(rèn)為她是對師哥有氣，對樹枕的深夜打擾不滿。

    師傅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睛望著她，腦袋不停地點(diǎn)。

    雷家二小姐不理他，卻朝鯉伴微微頷首示意。

    “那個……您是昨晚什么時候來的？”鯉伴問雷家二小姐。

    他之所以問這個，是因?yàn)橄肫鹱蛲淼膲?。他想，這個夢可能不是夢，而是雷家二小姐的“杰作”?？伤钟浀米蛲淼乃⒉幌衲绢^那般堅(jiān)硬。

    雷家二小姐說來得匆忙，天色也難分辨，不知道具體時間。

    第四章 皇城

    樹枕問鯉伴：“你想好了嗎？是跟我們?nèi)セ食牵€是留在這里？”

    鯉伴說：“去了之后還能回來嗎？”

    滿屋子的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回答他。

    大家都沉默了。

    最后還是狐仙打破了沉默。他站了起來，走到雷家二小姐面前，說：“想當(dāng)年，你jiejie雷家大小姐入宮之前，也曾這樣問過我。她問我說，我進(jìn)了宮之后還能回來嗎？我家里還有父母，還有我心愛的meimei。我說，能是能，可能就是麻煩一些?！?/br>
    雷家二小姐冷冷地說：“可是她再也沒有回來過?！?/br>
    狐仙嘆氣，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過頭來，對著鯉伴說：“是啊，皇城是什么地方？皇宮又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人間天堂，卻是一片泥潭，可能一腳踩上不該踩的地方，就深陷其中，起不來了。那里是花花世界，卻是一片森林，隨時隨地有猛獸出現(xiàn)的危險(xiǎn)，一旦遭遇，不剮掉身上rou，也會脫掉一層皮，甚至嗚呼哀哉?！?/br>
    聽狐仙這么說，鯉伴立即擔(dān)心剛剛擺脫花瓶約束的樹枕起來。有自由之身的人尚且害怕那泥潭，害怕那森林，對于沒有自由之身的樹枕來說豈不是更加危險(xiǎn)？

    原本略微動搖的他，此時內(nèi)心更加堅(jiān)決。

    “我要去?！彼H鏘有力地說。

    師傅聽了鯉伴的回答，對狐仙說：“白先生，對沒有經(jīng)歷過皇城爭斗的少年使用這種恐嚇的方式，是不能嚇退他的。”

    狐仙有些激動，一拂袖，帶著怒氣說：“他怎么沒有經(jīng)歷過？不過是忘了而已！”

    樹枕立即朝狐仙看去，眼睛里頗有責(zé)備之色。

    表情冷冰冰的雷家二小姐居然嘴角抽搐了一下。

    師傅則是一臉茫然。

    所有人的表情變化，鯉伴都看得真真切切。

    狐仙看到樹枕的眼色，自知失態(tài)，急忙轉(zhuǎn)換話題，說：“我昨晚去找雷家二小姐之前，在小十二那里落了腳。他雖然還要尋找他的meimei，但是答應(yīng)通過還在皇城的舊人幫忙，給我們先在皇城找一處暫時棲身的地方。”

    雷家二小姐說：“看來你們是急于離開此地了。”

    樹枕說：“我們讓鯉伴去縣城找過小十二一次，初九就有如此大的反應(yīng)，讓貍貓化作官兵來捉我們。現(xiàn)在你們都來了，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觀？不是我急于離開，是眼下情況緊急。”

    樹枕轉(zhuǎn)而對鯉伴說：“你如果愿意跟我們一起，就盡快讓你爸媽給你收拾一下行李。我們今晚可能就要起程?！?/br>
    雷家二小姐擔(dān)憂地說：“可是我還沒有掌握好讓你走路的力度?！?/br>
    樹枕淡然一笑，說：“到達(dá)皇城尚需時日，路上多的是練習(xí)時間?！?/br>
    師傅也憂心忡忡地說：“您這傀儡之身剛剛做好，還有許多需要保養(yǎng)的地方，各關(guān)節(jié)需要加入油膏，減少摩擦。其表層需要涂抹桐油，防止開裂腐爛。還有其他等等。我來得匆忙，沒有帶這些東西。”

    樹枕沉思片刻，問：“這些東西縣城可有賣的？”

    師傅說有。

    樹枕說：“那好，師傅，你把需要的列一單子。鯉伴，辛苦你再去縣城一趟，將師傅要的東西買來。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商量，只能麻煩你再跑一趟了?！?/br>
    于是，鯉伴下樓之后先讓爸媽幫他收拾需要帶上的東西，然后趕往縣城，買師傅需要的物件。

    走出家門的時候，鯉伴回頭看了一眼樓上，心里莫名其妙地覺得，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樓上已經(jīng)空空蕩蕩。

    鯉伴在縣城買好了油膏之類的東西，又腳步匆匆地往回走。此時，從他離開家算起已經(jīng)有了三個時辰?？h城的人都已經(jīng)吃過午飯了。

    他饑腸轆轆，但不敢在縣城的飯館填飽肚子再走。自出了家門以來，他總感覺心慌慌的。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在他心頭。

    他剛走到桃源，還沒有看到家，就見到相識的鄉(xiāng)親。相識的鄉(xiāng)親見了鯉伴，驚訝地大喊：“鯉伴，你去哪里了？你家發(fā)大火了！你住的房子被火燒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