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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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不明所以,“又怎么了?” “既然你也說我冰雪聰明,當知我這樣聰明的女子,是不可能與你這樣的蠢貨為伍,就此別過,別來找我,否則,讓你斷子絕孫!” 云起不知道為何清漪會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只見她面帶決絕之色,眼睛里透著殺氣,一時擔心她氣出什么好歹來,只得閃到一邊,任由清漪縱馬離去。心中計劃著先處理好錦城的大小事務(wù),再去找她賠罪。 待出了城,清漪一路往東而去。 幾行清淚爬過臉頰,清漪也不擦去,任由被風吹干,喃喃自語道:“我的好姊姊,這下清漪終于還清你的恩情了!從此各奔東西,兩不相欠。官家……可真是個好皇帝呀,他對全天下的人都這么好,卻唯獨犧牲了我呢……” “河水清且漣猗,父親,看你給我取的好名字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我何清漪偏容不得任何瑕疵。你說蘇云起與姊姊同床共枕兩月之余,又豈能說斷就斷毫無情意,倘若他真是這樣的人,我又留他何用。倘若他對姊姊念念不忘,我又該如何自處?” “在別人看來,我也許就是個智障吧,誰又肯與我這樣的人朝夕為伴?不解風情,聽不懂人話,沾衣姊姊和雁驚寒他們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先后離我而去吧,換個人也早晚會拋棄我。我不知道為何每個人說話都拐彎抹角,話中有話,叫我去猜,可我生來就不擅長猜別人啊?!?/br> “好一個強極則損!損就損吧,我倒要看看,時光會不會磨平我的棱角!” “愿為清水蕖,不染渠溝泥?!?/br> “愿為林中竹,矢志不曾移。” “愿為山中玉,不近凡俗世。” “愿為冬日雪,不沾塵土氣?!?/br> “愿為江渚漁,不爭既定事。” “愿為白發(fā)樵,不嘆命無時。” “愿分揚鑣后,再會永無期。” 67、往事疑云 … 清漪回到浯溪渡口時, 夏日的殘陽如火,投射在湘江之中。 “哎,父親,你說我怎么就這么蠢?” “先是被人販子騙得離家出走,后來被雁州紈绔騙得差點誤了終身, 再是被趙匡胤騙,然后又被……” 清漪一路牽著馬走在湘江邊上, 殘陽正以rou眼可見之速斜斜西墜,她口中念念有詞, 全然不顧路人投來好奇的眼光。 “哎, 我對這些人真心以待, 他們卻從未給過我真心,人與人之間, 一定要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嗎?女兒生來就不善此道, 如今也算勘破了紅塵,今后只想留在樰嶺長伴父親的英魂?!?/br> 樰嶺腳下, 清漪走到水邊,看了看自己風塵仆仆的倒影。掬了幾捧水洗完臉后, 仔細打量自己的面容。端的是螺黛遠山眉, 雙瞳剪水目, 一看便知是心思純善, 與世無害之人。她解開肩頭的兩條辮子,挽了個精致的朝天髻。 “這個齷齪的世間,就留給那些齷齪的人吧……” 清漪牽馬一步步拾階而上, 芳伯端著一碗青菜稀粥坐在大門口,警惕地看著眼前一臉戾色的女子一步步逼近?!澳闶呛稳耍俊狈疾呀?jīng)年過七旬,花白稀疏的發(fā)須,口中只留了一個牙齒。 當年她和初塵共赴蜀國時,曾遣散家中奴仆,這個芳伯,又怎會在此?清漪的臉色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她解開發(fā)頂?shù)某祺?,重新梳了兩條小辮垂下來,“你可認出我來了嗎?” “是三娘!”芳伯伸手摸了那兩條小辮子,“芳伯年紀大了,一時沒認出三娘來。我去給你端飯來。”芳伯顫顫巍巍地扶著墻往院內(nèi)的小屋走去。 清漪跟著進了小屋,灶臺上的鍋里,正用余火燜著青菜粥,芳伯掀開鍋蓋,還冒著微微的熱氣。他盛了一碗,端給了清漪。 清漪仔細地看了一下芳伯手里的碗,洗得干干凈凈,一絲塵土也沒有,顯然是有人用過的。再一下屋子,水缸里有一大缸井水,灶臺后面的柴火碼得整整齊齊。 “芳伯,這里還有誰住嗎?”問出這話后,頓時覺得有些難受,倘若自己先前肯耳聽四面,眼觀八方,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現(xiàn)在想來,那些人的所作所為,并非完全沒有破綻,想來自己這般愚鈍,他們也不屑于多加掩飾。 “崇謙常來,也就是你的大師兄?!?/br> 大師兄?是了,以前只知道朱榕是父親的二弟子,竟沒有想到還有個大師兄?!按髱熜?,他是何人?” “他呀,差點就成你姊夫了?!狈疾袊@道。 芳伯話音剛落,清漪便聽見山腰上有琴聲傳來。清漪出了院子,朝山腰走去。不多時,便見那里有一處茅屋,門沒關(guān),彈琴之人面向門口,面孔有些冷峻。 “清漪,好久不見??!” “是你,當年在拒霜園里,跟何初塵說話的人就是你?!鼻邃糁灰惶岬匠鯄m,不知怎地,終究柔和不起來。想起芳伯剛才的話,心中蔑笑道:才女自古總多情! “記性真是差!我看著你長大,你竟然只記得什么何初塵!”崇謙苦笑道:“你跟你姊姊,還真是不同,你姊姊可比你聰明多了!” 清漪嘴角浮起一股嘲諷之意,正待駁回幾句,崇謙搶先道:“你冰雪聰明,豈會連這簡單的小事也想不明白!” 荒謬,才說自己蠢,這些又說自己冰雪聰明!清漪覺得這四個字實在太過于刺耳,是對自己眼下窘迫難當?shù)闹S刺! 不對,眼前的男子分明傲骨錚錚,豈會看上何初塵那種偽才女!雖然自己愚鈍了些,可那何初塵也絕非聰明之人,眼前之人分明不像是睜眼說瞎話,難道……清漪不禁想起了后山的那座孤墳。 崇謙將清漪臉上的變化看在眼里,“以前師父不在家時,我天天從被窩里把你抱出來,還帶你爬山,下雪天帶你去吃雪,你竟然只記得何初塵!” 清漪乍一聽見這話,想起了幼年往事。當年家中的確有個兇巴巴的兄長,對自己從來沒有好臉色。 由于清漪生下來,不如長姊聰明,何家祖母王氏便打趣道:“也不知我那聰明絕頂?shù)膬鹤雍娃ベ|(zhì)蘭心的兒媳怎么會生出這么傻的孫女,別人見了不知道,還以為我老婆子從外邊撿了個小呆瓜?!?/br> 這本是老太太的一句戲言,眾人聽了之后,便總拿這話打趣清漪。一來而去,每逢清漪表現(xiàn)得不夠好時,老太太和何樰就總說如若清漪不聽話便要賣了她??蓱z清漪竟將這話當了真,這才有了后來的鬧劇。 清漪轉(zhuǎn)過身子,看向不遠處的孤墳,心中感慨萬千,“我姊姊她,喚作何名?” “河水清且漣漪?!?/br> “噢?何——清——漣?” “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見過的?!?/br> 清漪的思緒抽回那次知州壽宴上,努力回想著那位一襲黃衣玉指揉弦彈奏《將軍令》的少女,她只記得當時,那位黃衫女子盯著自己看,再后來,她的丫鬟端給自己來兩盤酸透了的枇杷和楊梅。本以為只是一場巧合,愚鈍如自己,又怎會猜得到長姊的一片心意。 僅僅事隔十幾日,先是父親來到雁府替雁家洗刷當年舊案,再是初塵獨自雁州,從此以楚國才女、瀟湘郡主、江畔芙蓉自居。那么這短短半月里,究竟發(fā)生了驚天大事!想到這里,清漪心亂如麻,急于想求得一個答案。 “兄長,為何初塵會冒充長姊?長姊又為何不幸夭亡?” “你冰雪聰明,有些事情多想想,就知道答案了?!?/br> 又是這四個字!清漪有些不快,“天色已晚,兄長早些休息,清漪就不打擾了。” 回到房中,清漪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腦海中想起了一幕幕往事。先是知州壽宴長姊美名揚,再是父親以澄清舊案為名,其實是為了接近自己,然后父親匆匆離府回去為徐姨娘辦喪事,而在徐姨娘暴斃之前,初塵私自離府會情郎,并從此冒充長姊之名,如此看來,長姊夭亡發(fā)生在徐姨娘暴斃之前。 那么,長姊和徐姨娘之死,究竟有何內(nèi)情呢?父親對初塵的冷漠,是因為她冒充長姊到處招搖嗎? 68、前塵舊事 … 七月十四, 崇謙提著祭品來拜祭師父師娘和清漣,見清漪正坐在師父的墳前發(fā)呆。 “傻孩子,你每天坐在師父墳前冥思苦想,可想出了些什么?” “我只知道,落紅一開始接近我, 是為了離間我和云起,而且還有意撮合我和趙文化。我只知道, 沾衣姊姊跟我生分,是因為云起。我只知道, 趙匡胤為了寬慰柴氏遺孤, 選擇犧牲了我?!?/br> “看來你不知道, 雁驚寒為了留你在身邊,不肯告訴你云沾衣的去向。后來又為了趕你走, 使計讓我撞見你更衣的場景?!?/br> 清漪眸子里的訝色一閃即逝, 隨即苦笑道:“我還真不知道?!?/br> “清漪,人生苦短, 及時行樂去吧,你冰雪聰明, 這些道理自是明白的。無論你怎么過, 是選擇每天自怨自艾痛恨被他人玩弄, 還是遺忘前塵往事, 都只有一生的時間了。” 又是冰雪聰明,多么惡心的四個字!“你可知道我長姊是怎么死的嗎?” “二師娘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可以去問問她?!?/br> 話音剛落, 便聽后邊腳步聲傳來,正是水橫波。 拜祭完眾人后,母女倆來到江邊的瀟湘亭,水橫波將前塵往事一一道來。 “在我未出閣前,曾與葇兮的爹爹江執(zhí)筆心意互許,后來,迫于你外祖父外祖母的威逼,只好嫁給了你父親。在你兩歲那年,你祖母六十大壽,我獨自在內(nèi)院的廊下彈琴,江執(zhí)筆闖入內(nèi)院,意欲說服我同他遠走高飛,我自是不肯,正在爭執(zhí)間,被你祖母撞見,后來我就帶發(fā)修行去了。清漪,你可恨我沒有盡到養(yǎng)育之責?” 清漪搖搖頭,“母親的難處,我自能體會得到,你心里并非沒有清漪,我豈會責怪?!?/br> “你九歲那年,有人假裝成你父親的模樣,將你帶離府中。你長姊及笄那年,恰逢雁州知州大壽,獻箏一曲,算得上是初次見外客,你長姊常年養(yǎng)在深閨無人識,經(jīng)此事后,從此名聲大噪。在回祁陽的途中,不幸遇上一伙山賊,你兩位姊姊都慘遭賊人□□,你長姊不甘受辱,便自戕了。從此,表姊便精神失常了?!?/br> “不對,那何初塵分明還是黃花閨女,那年她在蜀宮,夜夜承歡,卻在數(shù)月之后才落了紅,蜀皇還特地為此大肆辦了一場盛宴,舉宮之中無人不知此事?!?/br> 橫波聞言默不作聲。 清漪問道:“當年祖母帶人闖入內(nèi)院見到你與江執(zhí)筆爭執(zhí),徐姨娘可在場?” “不曾。不過,表姊倒是在場。” “當年我被掛賣之時,徐姨娘可曾在場?” “不曾。當時她正好回娘了,只有表姊一人在府中cao持?!?/br> “咱們何家,先后遭逢諸多變故,樁樁件件不離大姨和母親,不離長姊和我,顯見得是徐姨娘和初塵想取而代之。不對,何初塵就是個蠢貨!” “我和你父親都懷疑到徐氏頭上,故而把她殺了。你差不多就猜對了,不過何府還曾有件大事,就是你父親從一品丞相,貶謫為六品虞部郎中,從此失去了楚王信任。不出一年,楚國便被南唐滅了。” “母親是說,徐姨娘是南唐國的細作?” “是的,當年南唐的齊王南巡路過潭州,隨行的有鄭王李煜,也就是現(xiàn)在的南唐國主,他聽聞了你長姊之才,約她出來斗詩,你父親雖不樂意,卻拗不過楚王的脅迫,只好讓你長姊前去應(yīng)戰(zhàn),后來你長姊與那鄭王打成平手,說是平手,不過是眾人給鄭王面子。齊王心胸狹隘,意欲為難你長姊,被他侍女徐姬所救,表姊為了答謝徐姬,就收留了她,在后來,她就被你父親收入房中?!?/br> 清漪氣得一拳捶在柱子上,“當年父親和大姨先后離世,我沒主見不知何去何從,便聽信了何初塵之言隨她入蜀,母親為何不攔我?” “以她的心智,如果徐氏將自己的身份告訴她,遲早會壞了事。她心腸倒是不壞,雖與你起過幾番沖突,于你倒也無損。我本想著諸事隨緣,便不肯束縛你,豈料你如今也未修得善果,想我水橫波活了大半輩子,竟是一事無成!”水橫波說罷,不由得仰天長嘆。 “母親莫惱,是我自愿離開蘇云起的,你不必為此事心煩。我與他的心意不相等,即便勉強在一起,心中也會有怨言?!?/br> “終究是母親害了你。” “母親說的哪里話?我的清高、我的驕傲、我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已經(jīng)刻進了我的血液里,哪里就跟母親有關(guān)了?得之,幸矣,失之,命矣。命中既定之事,強求不來的?!?/br> 之后,清漪每日守在父母墳前靜下心來翻閱父親生前留下的筆墨,將其匯編成冊。又翻出不少出自女子之手的詩詞手稿,那字跡與自己的儼然有六七分相似。仔細讀來,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出塵絕艷清麗絕俗的女子,心中頓起了殺意,若不是何初塵的母親,自己和清漣姊姊何以能落得如此境地! 眼前倏地投下一個修長的身影,抬眼一看,見是風塵仆仆的蘇云起。 “喂,離我遠點,你我相識兩年,當知我有潔癖?!?/br> 蘇云起跪下來給兩座墳?zāi)箍牧祟^,被清漪一腳踹翻在地,“滾遠點!別臟了我父母的輪回之路!” “清漪,為何對我如此絕情?” “因為,我付出的心意與我收到的心意不對等,這天底下,比你對我好的人不知凡幾,江葇兮、朱鳳時、趙文化,相比之下,你對我的心意顯得可有可無,我要這可有可無的東西作甚!” 云起重新跪好,已是眼淚縱橫,“我錯了,我覺察到新娘子有變后,應(yīng)該第一時間去追查你的下落,我不該丟下你不管,我欠你一條命,我用下半輩子還給你。以后無論你要我做什么,我萬死不辭?!?/br> “要你這條賤命有何用?”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諒我?” “我不會原諒你,從此我要一個人浪跡天涯,以四海為家,以天地為鋪,將我父親畢生的學識傳揚神州大地。”清漪心想,只要你說你肯拋下一切,事情就還有轉(zhuǎn)機,否則,各自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