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她沒有直接回應(yīng)曹云山的話,只是把長發(fā)從包帶里拿出來,背對著他,把裙擺理好,說: “那我先走了。” “他救你一次,你就要為他跑一輩子腿么?” 曹云山望著她的背影。 因?yàn)椴辉趺慈ダ戆l(fā)店,她的長發(fā)已經(jīng)長過了腰,潑墨一樣垂落下來,間隙中偶爾露出她裙擺不起眼處鑲嵌的幾顆低調(diào)的珍珠,就像白山黑水間乍然迸現(xiàn)的光芒。 “你們在埃及遇險(xiǎn)的時候,是他把你救了出來,但是埃及也是他拖著你去的。換句話說,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會遇到危險(xiǎn)?!?/br> 他在她身后伸出手。 她的發(fā)梢就垂落在他手心里,隨著她的動作晃晃悠悠的,像毛筆的尖端,掃過他指尖的紋路,滴下一滴看不見的墨跡。 然后順著他的指尖,一路流進(jìn)他的血管。 ——她離他那樣近。 他的鑰匙在她手里攥了八年,這是她第一次用它打開了他公寓的小門。 可是她此刻卻馬上要走了。 因?yàn)橐ヅ菀槐Х取?/br> …… “你當(dāng)時還在期末考試呢,他就這樣拉著你去了一個硝煙四起的地方,讓你置身危險(xiǎn)之中……” 曹云山收回手,慢慢地把老法師的頭發(fā)重新打亂: “難道他不該救你?” …… 這個問題她倒沒想過。 除了這次她差點(diǎn)從十七樓掉下去,喬伊說要收利息外,在此之前,他不未把救她當(dāng)作恩情。 就好像他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順手撿了一只小貓,或是一只小狗一樣。 …… 李文森轉(zhuǎn)過身: “可他救了我不只一次,他救了我三次。上次我和你去那個鳥不下蛋的地方看電影,和那個叫陳什么……” 曹云山接得飛快:“陳世安?!?/br> “對,陳世安。” 曹云山怎么會知道陳世安的名字? 他們又不曾打過照面。 但李文森一時沒注意到曹云山對陳世安名字不正常的熟悉度,只是自顧自地說: “我和陳世安一起被困在地下冰庫的時候,也是他救的我。” “四年前我們一起去安第斯山脈畫星象圖的時候,要不是你機(jī)智,沈城、我、安迪、凱魯亞克,還有那個自稱俄羅斯沙皇后裔的尼古拉耶夫斯基,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大山深處?!?/br> 曹云山幽幽地說: “說起來這也是救命之恩,但你看我們誰記著了?沈城不照樣扣你工資,我不照樣朝你大呼小叫?大家都是朋友,今天我救你,明天你救我,互相幫忙罷了,還恩情,你以為這是武俠小說?” “……” 李文森皺起眉,忍不住說: “我覺得你弄錯了,喬伊沒和我談恩情,他只是……” “對,他沒和你談恩情,是你自己一個人在談,不僅天天記著,還自己把自己困在里面了?!?/br> 曹云山曲起一條腿,語氣里帶著諷刺: “退一萬步說,難道他不來救你,你就活不下來?” “……” “嗨,女孩,別忘了,你可是李文森。” 曹云山揚(yáng)起眉: “就談你和我看電影被困在地下冰庫那次,我要是相信你沒有plan b,我就是豬?!?/br> “……” “你現(xiàn)在回憶一下,當(dāng)時如果喬伊沒來救你,你會怎么自救?” …… 她會怎么自救? 李文森單手撐著桌子,仰起頭。 一縷長發(fā)從她臉頰邊滑下,她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好一會兒,才慢慢說: “其實(shí),我那天沒指望喬伊?xí)砭任摇!?/br> 不僅是喬伊。 她根本沒指望,真的會有人來救她。 用火引起的防火警報(bào)器的警報(bào)聲吸引路人注意,只是一個順便的策略。 曹云山帶她去的那家電影院太偏了,偏得連重型卡車都不經(jīng)過,有人路過的可能性太低,她不過是抱著一萬分之一的希望罷了。 “一般冰庫的原理和空調(diào)一樣,都是氟利昂制冷。但我那天見到的冰庫有些不一樣。” 李文森把長發(fā)撩到耳后: “門旁邊有冰庫的溫度表,從零上二十?dāng)z氏度,一直到零下一百七十八攝氏度。” “一百七十八?” 曹云山皺起眉: “氟利昂制冷達(dá)不到這么低?!?/br> “沒錯,氟利昂制冷,最低只能達(dá)到零下九十?dāng)z氏度,固體二氧化碳更高,只能達(dá)到零下七十?dāng)z氏度,能到達(dá)負(fù)一百七十八的,只有……” “液態(tài)氮。” 曹云山接過她的話: “所以你打算用熱脹冷縮效應(yīng)?” “差不多?!?/br> 李文森說: “燃火,拉響警報(bào)器是順便的,我沒指望有人能來。我真正想做的,是先用液態(tài)氮把門鎖制冷到零下一百度左右,再用火把門鎖加熱,讓它急劇膨脹,爆裂開來?!?/br> ——就像平時用冷杯子盛熱水,杯子一下裂開來一樣。 “溫度太低,燃火很慢,因?yàn)椴煌耆紵?,煙也很大。警?bào)器響的時候火還沒完全燒起來?!?/br> 而液態(tài)氮一定就藏在管道的喉管里。 “我本想先用一點(diǎn)火把喉管弄裂,但是還沒等我這么做,門就已經(jīng)被打開了?!?/br> ……她的喬伊來了。 從天而降,像個神衹。 …… “細(xì)胞致死的低溫最高溫度線是負(fù)二十?dāng)z氏度。因?yàn)闆]有液態(tài)氮噴管,我只能自己來,我都計(jì)算好了,只要我站的方位對,我頂多失去一只手,或者一條手臂?!?/br> 李文森望著曹云山,笑了: “但是我不會死。” 甚至不會疼。 暴露在液態(tài)氮溫度中,知覺已經(jīng)喪失,零下一百多攝氏度的速凍,足以把手徹底凍成冰塊,用錘子一敲,就能把手敲下來。 ……這姑娘對自己有點(diǎn)狠過頭。 “這樣說起來,那次喬伊也不算救了你,對吧?!?/br> 曹云山看著她的微笑,覺得自己的手臂有點(diǎn)涼颼颼的: “你說他救了你三次,還有一次是哪次?” “昨天?!?/br> “昨天?” 曹云山揚(yáng)眉: “昨天你不是去一夜情了嗎?怎么會被喬伊救?” …… 來了。 樹影滾過窗臺,風(fēng)滾過脾和肺,從人心到電壓都不穩(wěn),燈光在黑夜一般的午后明明滅滅。 李文森慢慢地放下包。 “你昨天去了辦公室?” “沒有?!?/br> “你昨天在哪?” “在我的公寓。” 曹云山背靠沙發(fā): “我在查上次在餐廳和你說的那件事。我約了你兩次,但你兩次都爽約了,我只好自己一個人慢慢查?!?/br> 他約了她兩次。 第一次被神學(xué)院和藝術(shù)學(xué)院的戰(zhàn)爭,和那個莫名其妙的密碼禮物打斷了。第二次被她小小的“affair”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