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喬伊的袖口有些散了,他伸手想把扣子重新別好。 大概是他有些心不在焉,沒有扣緊,扣子扣進去了又滑出來,他不得不又扣了一次。 指針一圈一圈地轉(zhuǎn)過去。 每一秒,這個渺小的世界上,都有更渺小的人在新生和死亡。生命來來去去,如同塵芥。 喬伊站在清晨末尾的日光下,輕聲說: “你覺得這些問題,我沒有思考過?” …… 伽俐雷浮在天花板上,它圓形的電子眼俯視著這個圓形的客廳,如同俯視一個小小的、扭曲的金魚缸。 它是換水的喂食人,人類是魚。 所有人,都被困在這個它編織的魚缸里,掙脫不得。 …… “即然您知道。” 伽俐雷重復了一遍。 它的電子眼冰冷宛若昆蟲,說話的語氣卻還是天真而好奇的: “即然您知道……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 碎紙機齒輪和刀片運作的聲音,就像一個微型的焚尸爐,而紙張是尸體,字里行間十幾年的歲月,被刀片一點一點切碎,散落,消失。 撕拉,撕拉。 …… 為什么? 碎紙機外面的紙簍滿了,喬伊把紙袋取出來: “因為,我快來不及了?!?/br> 運輸口是口腔,運輸版上的豎條,側(cè)看來就像小小的牙齒。 他注視著紙張被碎紙機的卷帶一點一點吞沒,淡淡地說: “時間太迫切,迫切得我無法再去單純地考慮愛情,我已經(jīng)沒時間再等待她一點一點地接受我,不得不采取這樣激進的方式把她和我綁在一起。” 和他綁得越緊,她就越安全。 “這一點伽俐雷倒沒想過?!?/br> 伽俐雷沉思了一會兒: “難道您讓她使用您的信用卡,還有其它考量?” “當然?!?/br> 喬伊的手指敲了敲一邊鋼琴的烤漆桌面: “信用卡的信息泄漏太過方便,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通過她信用卡的消費記錄就能找到她。她的反追蹤能力再強,也比不過現(xiàn)在的信息流通速度……她藏不到我去救她的時候?!?/br> 他給她的信用卡,錢是他打的,但名字不是他,而是一個保密級別高到無法查找姓名的人。 一個剛剛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 只要不知道卡主的名字,誰也無法通過信用卡無法追蹤到她的所在。 ——除了他。 在這個過于擁擠的世界上,能找到她的人,只有他。 喬伊的眼眸有些幽深。 “所以,無論她有多抗拒,都一定要用我的我信用卡?!?/br> “……” 伽俐雷沉默了一下: “夫人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 “她的處境怎么樣,你不是最清楚?” 喬伊抬起頭: “昨天晚上你一直想說服我給她打電話,目的就是讓我聽到她留下的那串錄音。我思緒混亂,直到看到那本法文菜譜,才意識到她的錄音有問題……我后來想起來,那本菜譜是你故意放進托盤里的,你曾聽過我和她的對話,知道那本菜譜對我的意義?!?/br> 那個晚上,他因等待李文森而焦躁不安,把書本一本一本地從書架上拿起,又一本一本地放回去。 而伽俐雷也在一旁幫著他挑,靜悄悄地把一本他一定會去看的法文菜譜,放進了他盛書的托盤里。 “有時我在想?!?/br> 喬伊盯著它冷漠的電子眼,輕聲說: “是否一切的事情的背后,都有你?” …… “見笑了。” 伽俐雷面不改色地說: “伽俐雷是電腦,就相當于人人類手里的計算器和紙筆,當然哪里都有伽俐雷?!?/br> 這一次,它沒等喬伊的首肯,就自顧自地說下去。 “但伽俐雷還有一個疑問……即然您知道夫人處在危險當中,想必也知道她為什么處在危險當中,您卻為什么一直瞞著她,不告訴她呢?!?/br> ……告訴她? 她一心想追尋真相,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才能安份呆在他身邊,把一切都告訴她,不過是把她向深淵更推一步罷了。 危險在充斥著牛奶、零食、和咖啡的閑散時光里,悄無聲息地來臨。 而他已經(jīng)來不及。 …… 碎紙機就像一個故事的侵吞者,用卷帶、齒輪,和割刀,將這紙張里每一個人的一生,碎成碎片。 “我快來不及了。” 喬伊把手里最后幾張紙頁放進去。 那正是劉正文最后的死亡記錄頁。 他看著“2006年9月1日,dna匹配后確認劉正文死亡”幾個字逐漸被切割成碎片,輕聲說: “因為劉正文,他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文森哪欺負喬伊了,明明是喬伊欺負文森好吧?───o(≧?≦)o────? 2.要是早知道曹云山會有這么多戲份,他出場時我就不把他寫那么傻了…… 要是早知道劉正文還有戲份,我就給他取一個好聽一點的名字了…… 3.剛寫的時候是把這篇文當20萬字寫,寫到十萬字時把它當三十萬字寫,后來覺得寫五十萬字也不錯啊……現(xiàn)在,現(xiàn)在我又hold不住了,寫文篇幅還是蠻自由的qaq 來來來告訴我,你們覺得多少萬字為好? 第86章 踏進曹云山的家,就像是,踏進了一個魔法師的奇幻城堡。 玄關兩邊做著一格一格的木架,一直延伸到客廳,順著旋轉(zhuǎn)樓梯一路向上。上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從日本平安朝時期猿樂的能面,若女、一角仙人、平方般若,一直到西方鬼神面孔,成千上百,都是他私人的藏品。 其中也有特別出名的人臉。 比如英國革命英雄蓋福克斯的面具就有好幾個。這張象征著“反烏托邦革命”的臉,2005年時,在電影《v字仇殺隊》里出了名,后來被世界級黑客組織anonymous用作自己的標志,以戴福克斯面具的匿名方式,公開抗議基督教科學派教會。 維基解密創(chuàng)始人朱利安也在天主教集會上戴過這張臉。在歐洲,這張面具3歐元一個,批發(fā)兩歐五,一年能賣十萬個,商家早就賺瘋了。 不過曹云山倒不是在2005年電影上映以后才開始跟風的。 每個面具下都標注了他得到的時間,收藏架上擺的七個蓋??怂姑婢咧?,有兩個都是在2003年,差不多是他高中時收藏的。 ——這青春期叛逆心來得有點晚。 李文森用手指敲了敲面具的表殼。 泥漿倒膜出來的肌膚,在她手指下,發(fā)出堅硬而鏗鏘的回聲。 她凝視了那張面具一會兒,隨即無趣地收回手,繼續(xù)朝前走去。 ——爛大街就是爛大街。 無論多么具有情懷的東西,一旦爛大街,也不過是一件商品、一種經(jīng)濟而已。 …… 她順著長長的走廊朝前走,手指搭在包的搭扣上。 那塊小小的竊聽芯片被她原封不動地裝了回去,竊聽的繼續(xù)竊聽,被竊聽的也繼續(xù)被竊聽,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 曹云山的書架和劍橋圖書館是一個款式,書格下面墊著暗紅色的天鵝絨,一排一排深棕色的大部頭擺在上面,燙金字體、羊皮紙書殼,簡直讓人以為來到了十九世紀的英國。 陰郁、潮濕、黑暗。 他藏書不多,數(shù)量不到她個人藏書的五分之一,但范圍簡直是她的兩倍。書架正中間是《飲宴篇》、《工具論》、《情愛篇》這樣的古希臘哲學論著,側(cè)面隱晦地擺了長長一列黑色大部頭。 書脊上落著灰,李文森習慣性地伸出手,用衣袖擦去。 那是《死靈之書》。 nekros、nomos、eikon。 希臘文,含意分別是死靈、誡命,和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