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慢慢從他手臂移動到手腕，腕間低調(diào)的銀制手表，12點方向鑲嵌一排碎鉆，在光線的照耀下，折射出一種夢寐的光芒。

    咖啡冷了又換，換了又冷。

    一杯一杯，他分毫未動。

    等他全部文件背完，兩個半小時已經(jīng)過去了。

    無數(shù)個人的一生，也過去了。

    ……

    喬伊站起來，走到碎紙機邊，把手里厚厚的白紙分成一小疊一小疊，放進去。

    “這種事可以讓伽俐雷來做的?！?/br>
    伽俐雷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為男主人服務的機會，力臂立刻伸過來：

    “伽俐雷幫您碎？”

    “不必?！?/br>
    “那伽俐雷幫您捧著紙？”

    “不必?！?/br>
    “那伽俐雷給您揉揉太陽xue吧，您被夫人傷了一天的心，大腦里的每一根神經(jīng)一定都在顫抖地哭泣著?！?/br>
    “……不必。”

    “哦，可憐的伽俐雷要失業(yè)了?！?/br>
    伽俐雷消沉地說：

    “先生您不要伽俐雷按摩，連夫人也不吃伽俐雷做的早餐，伽俐雷身為一個十年的老管家簡直臉面無光，生存已經(jīng)沒有了意義?！?/br>
    它演話劇一般地捧住cpu：

    “不行，伽俐雷要從二樓跳下去?！?/br>
    “……”

    如果它能跳得下去的話。

    “說到早餐這件事?！?/br>
    喬伊盯著一條一條的碎紙從碎紙機里滑出來：

    “明天早上，你也不必再做早餐主食?！?/br>
    “……”

    伽俐雷一下子從天花板“撲通”一聲跌落到了地板上。

    “撲通”一聲的音效，當然是它的揚聲器還模擬出來的。

    “原來這就是從天堂掉落到地獄的感覺。”

    它拉住喬伊的褲腿：

    “先生，您為什么要解雇伽俐雷呢？伽俐雷的早餐是按照米其林三星餐廳的標準做的，做的不夠好嗎？”

    “就算你按照十九世紀英國皇室的標準做，如果你的女主人每天早上只能吃下應有分量的三分之一，我就不得不考慮，是否應當為她換個廚師?！?/br>
    他看著伽俐雷扯住他褲腿的力臂：

    “……你能不能把我的褲腿放開？”

    “不能?！?/br>
    伽俐雷堅決地說，又把喬伊的褲腿拽緊了一些：

    “伽俐雷一定要和這被拋棄的命運抗爭?！?/br>
    “……”

    喬伊高深莫測地望著它：

    “抗爭方式是扯著我的褲腿？”

    “因為伽俐雷不敢直接扯您的腿?！?/br>
    “……”

    “您找不到比伽俐雷更好的廚師了，真的?！?/br>
    伽俐雷委屈地說：

    “伽俐雷的硬盤里存有萬維網(wǎng)上可以找到的一千萬份菜譜，來自世界各地，包含各種口味。恕伽俐雷直言，十九世紀全英國的廚師們?yōu)榕跆峁┑牟俗V，絕沒有伽俐雷為夫人提供的菜譜來得豐盛。”

    “這就是機器與人的差別。”

    喬伊又放進一疊紙：

    “即便你手頭上有一千萬份菜譜，你仍舊無法判斷你的女主人喜歡什么口味，因為你是機器人?！?/br>
    機器人會下國際象棋，能做萬千種數(shù)據(jù)，卻無法準確識別面孔，因為這對它們來說太難了。

    伽俐雷沉默了一下，松開喬伊的褲腿：

    “那您打算為夫人換什么樣的廚師？”

    ……

    喬伊把手里又一份紙張放進碎紙機。

    齒輪轉動的聲音沙啞地想起，模模糊糊地，像一個蒼老的男人在唱歌。

    他淡淡地說：

    “當然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選?！?/br>
    ……

    最好的人選。

    伽俐雷立刻就明白了喬伊指的是誰。

    它頓了頓：“那換廚師的事，是否能讓夫人知曉？”

    “不必?！?/br>
    喬伊垂下眼眸，淡淡地說：

    “我最近給她的壓力已經(jīng)足夠多?！?/br>
    ……

    吊在墻壁上的掛鐘一圈一圈地走動著，“咔嚓”一聲越過了12點的界限，指針的滴答聲，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已經(jīng)中午十二點了。

    而他的李文森，至少還要過六個小時才能回來。

    ……

    “這倒是真的，先生?！?/br>
    伽俐雷慢慢地浮起來：

    “伽俐雷也認為您近幾天的行為方式有些……”

    它飄在天花板上思索了一下，從詞庫里搜到了一個合適的中文詞匯：

    “過于激進?！?/br>
    夫人剛剛經(jīng)歷生死，還沒到一個小時，就逼著夫人簽賣身……不，簽雙邊歸屬權協(xié)議。

    協(xié)議稿子還沒出來，信用卡已經(jīng)擺在夫人的早餐桌上。

    李文森從十四五歲開始，經(jīng)濟上就完全獨立自主，二十出頭已經(jīng)有博士學位，沒畢業(yè)就有十來家研究所挖她，今年是講師，根本不用熬，明年就是副教授。雖然花錢如流水，但架不住她月薪高，手上還握著近四百萬的科研經(jīng)費。每個月月末幾天手頭沒錢了，吃幾包方便面也就對付過去了。

    雖然對先生來說，這些頭銜，只是一只小貓的小打小鬧。

    那架不住這只小貓，自己很彪悍啊……

    先生這種大包大攬，想把這只貓攬進自己懷里玩養(yǎng)成的舉動，簡直就是……

    “作死?！?/br>
    伽俐雷縮在桌子下面，勇敢地吐出這個詞：

    “還有今天早上您逼她吃早餐的事，您的行為就是作死……恕伽俐雷找不到更好的用詞，只能用夫人的口吻來來描述這件事?！?/br>
    喬伊：“……”

    這確實像是李文森會用的詞。

    “就算是對普通的、對男人有依賴感的女人，您的所作所為也是不大妥當?shù)?。無論您出于多么大的好意，就您的行為性質(zhì)來說，這都近乎是一種人格侮辱。”

    伽俐雷從喬伊的左邊飄到喬伊的右邊，委婉地說：

    “伽俐雷覺得，夫人沒選擇當場和您發(fā)火，還逼自己配合您這種不尊重的舉動，只是因為您救過她。如果換一個人來做這件事……”

    ……簡直畫面太美不敢想象。

    它的夫人是明顯回避型人格，纏得越緊，她越疏遠。

    夫人笑得越漂亮，事情越大條。今天早上夫人吃早餐時那副言笑晏晏得樣子，它看著簡直心驚膽戰(zhàn)。

    先生要按照他現(xiàn)在的行為模式，很可能在沒有全壘打前，就被徹底三振出局……

    “您是不是要考慮一下，采取一個稍微委婉迂回一點的方式？”

    伽俐雷小心翼翼地說：

    “其實，如果您想為夫人買單，不必直接讓夫人用您的信用卡，您可以給夫人買衣服買包買首飾，把她生活中全部需要的東西都買齊了，再當作禮物送給她，就和她直接用您信用卡買是一樣的。”

    它說著說著，忽然仰起頭望著天花板，喃喃地說：

    “哦，伽俐雷為何想出了這么兩全其美的辦法，簡直被自己機智出了一臉血?！?/br>
    “……”

    ……

    微風輕輕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