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就在那一刻,皇帝的雙目之中,透出了一種長久以來從未曾有過的得慰般的釋然之色。 他定定地凝視著床前那個向著自己長跪不起的身影,唇邊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115章 三鼓過,京城還未從上元夜的漫天煙火炮仗中安靜下來,皇宮的東北角方向,突然傳出鐘鳴之聲,共鳴九道,四方寺院,隨之紛紛應和,鐘聲回蕩在京城的夜色之中,久久不絕。 生活在京城中的民眾,對這樣的鐘聲,并不陌生。 全城四門,早已戒嚴。家家戶戶,相繼除燈。 天未明,全城便已縞素一片,哭聲四起。 慈兒從睡夢中,也被這鐘鳴之聲驚醒了。 他爬了起來,靠在嘉芙的懷里,揉著眼睛,人還是半睡半醒的,嘴里嘟囔著說,天亮了,要去看皇爺爺。 嘉芙知道,就在此刻,群臣已至殿外,等待迎接皇太孫過去,以繼位為帝。 崔銀水進來了,于旁垂手等候。 鐘鳴聲歇,外頭隨風隱隱送來一陣宮女太監(jiān)的哭聲,哭聲雖甚是遙遠,亦斷斷續(xù)續(xù),但因這夜的寂靜,依然還是傳了進來。 慈兒也聽到了,仿佛明白了什么,頓時醒了過來,睜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嘉芙。 皇爺爺已經(jīng)病了很久,有一天會離他而去,到了那時候,皇爺爺不希望他難過,皇爺爺希望他能做大魏的好皇帝——皇爺爺先前曾不止一次地對他這么講過。 慈兒的眼睛里,慢慢地溢出了淚花。 嘉芙一時百感交集,抱住兒子那稚嫩的身子,為他擦去眼淚,親手一件一件地幫他穿好衣裳,抱他下床,最后再重重地抱了他一下,終于松開了手,將他交給了等在一旁的崔銀水。 崔銀水走來,朝嘉芙下跪,叩了一個頭,這才起來,引慈兒走了出去,自己跟隨在他身后。 嘉芙站在那里,目送慈兒幾步一個回頭地望著自己,凝視著他,向他微微頷首。 她和裴右安,從生下慈兒之后,至今七載,始終沒有再生養(yǎng)孩子了。 早幾年,是裴右安對她當年生產(chǎn)一事心有余悸,再不愿讓她涉險。他通醫(yī)道,也不知是從哪個太醫(yī)那里得來到經(jīng)驗,竟叫他知曉她每月間哪些日子同房容易懷孕,哪些日子不易。后來,漸漸被她也摸到了些門道,但無論她怎么想再生個孩子,在他不和她同房的那些日里,使出各種手段,在他面前撒嬌、誘惑、威脅、強迫、抑或是佯惱,他要么巋然不動,要么即便同房了,也絕不讓她得逞,再生個孩子的心愿,便一直落空。 及至如今這幾年,不但裴右安,便是嘉芙,也再沒有起過再生個孩子的念頭了。 夫妻兩人,雖從沒就此言明,但無論是裴右安還是嘉芙,從慈兒被立為皇太孫的第一天起,兩人便心照不宣。 在慈兒沒有長大之前,他們是不會再要第二個孩子了。 他們不愿讓慈兒感到如被丟棄的孤獨,他們也沒有多余的愛,能夠分給除了慈兒之外的另外一個孩子了。 今夜過后,她的兒子,就將成為大魏的新一代皇帝了。 慈兒剛來到人世的時候,她從未曾想過,原來上天竟給她的孩子安排了如此一條道路。 今夜,從他走出這道殿門的第一步起,嘉芙知道,在他往后的成長路上,必少不了艱辛、波折、乃至各種各樣如今自己還無法預料的危機。 但嘉芙相信,終有一日,她的兒子,定能步步前行,最終成為如先帝所盼那般的一代英主。 嘉芙望著前方,直到那道小小的身影,終于完全消失在了殿外。 …… 遵大行皇帝遺詔,七歲的皇太孫登基為帝,從次年起,年號將改永頤。幼帝親政之前,以裴右安為顧命,行走御前,免跪拜之禮。 和他同樣獲此待遇的,還有同時受先帝臨終召見的張時雍和劉九韶,二人一文一武,助裴右安共同輔弼幼帝。 先帝駕崩三日后,北苑亦傳來喪報,被囚多年的廢周后亡故。照先帝先前所留的遺命,周氏以皇后之禮入葬皇陵,陵寢之中,日后亦將陪葬那些死去的太妃。但先帝并不與后妃同xue,而是獨自寢于陵東。地面筑出的那座山坡,若逢陰雨天氣,遠遠望去,矗于天地之間,猶如一尊望像,朝向皇家慈恩寺的方向,煙雨蒙蒙,寂然無聲。 先帝的喪葬,雖然留有從簡的遺命,但畢竟是天子,再如何從簡,這個葬禮亦持續(xù)了大半個月。待喪葬完畢,先帝遺詔所言之二十七日斬衰也過去了,天下皆除服,民間并未受到多少皇帝駕崩的影響,照舊嫁娶,行樂無礙,至于朝廷,這兩年間,先帝本就已經(jīng)放手大部分的政務,如今有裴右安為首的內(nèi)閣執(zhí)掌,過渡順利,國事在國喪那段時日短暫停滯之后,恢復了原本的通暢。 過往之事,該當過去,便由它過去。人生而在世,總歸是要朝前看的。 嘉芙明白這個道理。她知裴右安必定比自己更是清楚。 皇帝臨終之前,裴右安去而復返,來到他的面前,向他行了那個稽首之禮。 在當時旁觀的大臣們看來,裴右安的這個舉動,或許應當只是出于感念帝恩。 但嘉芙卻知道,于裴右安而言,在他的心里,那一刻起,他是真正地放下了。 嘉芙當時不在近旁,裴右安也沒有向她詳細描述當時的一幕,但嘉芙相信,皇帝當時,應當也是如此。 他必明白裴右安這回身稽首的含義,那是只有他君臣父子之間,唯二人才能知曉的含義。 有時候,大音希聲,無聲勝過有聲。 皇帝在臨走前的一刻,心中必也是得了長久以來渴求的一絲慰藉,想是也能走的釋然。 …… 國喪過后,幼帝登基,裴右安終日忙碌,早出晚歸,有時甚至半夜,若逢外省急報入京,也須得匆匆入宮。 這些時日,嘉芙也沒閑著,在檀香的助力下,打點東西,奔走于國公府和南薰坊位于皇城東南門旁的一處宅邸之間,擇日搬家,以方便裴右安日后出入皇宮,冬天也少受些路上的奔波之苦。 檀香早幾年前便嫁了楊云,生了個兒子,夫婦二人,這些年一直各自助力于裴右安和嘉芙,忠心耿耿。 至于衛(wèi)國公府的大房二房,這幾年間,又各自是另一番景象。 三年前,裴修祉莫名失蹤了一段時日,直到大半年后,才被裴右安親自秘密地送了回來。辛夫人后來得知,兒子竟和謀逆的廢太子一黨有所牽連,雖極力辯白,稱是被迫,但若不是皇帝看在丈夫衛(wèi)國公和裴右安的面上,怕最后也要以謀逆之罪論處的,驚恐不已,打那之后,又見兒子再不復從前的模樣,一蹶不振,終日買醉,空掛了個國公的頭銜,再看不到有半點前途的跡象,家中又妻妾不寧,自己終日不得省心。 反觀二房,這幾年卻過的順風順水,裴荃自己官途雖無大前途,但裴修珞前年考中了進士,從前結親的曹家,老丈人如今也升為吏部侍郎,更叫辛夫人暗恨的是,裴右安如今以顧命大臣的身份,輔佐幼帝,勢如中天,時人背后稱為“裴相”,可謂萬人之上,權傾朝野,自己雖名為“親母”,和他夫婦的的關系卻始終尷尬,不冷不淡,這幾年,二房那邊卻逢迎拍馬,裴修珞對他夫婦畢恭畢敬,在外處處以裴相之弟而自居,長袖善舞,交游廣達,人皆對他笑臉相迎。不但如此,漸漸地,那些平日有所往來的應酬人家的夫人們,仿佛個個都知道了,自己這個“親母”和長子夫婦疏遠,倒是二房的孟夫人,本就是裴右安夫人的姨母,如今關系又好,那些想走門路的,紛紛去尋孟二夫人經(jīng)營關系,孟二夫人春風得意,笑容滿面,叫辛夫人心中又是暗恨,又是眼紅,整日患得患失,精神恍惚,脾性變得愈發(fā)古怪,夜不成寐,動輒暴怒,身體也漸漸壞了下去。 裴家的國公爵位,早年既從裴右安這里轉至裴修祉身上,有裴修祉撐立門面,則裴右安如今為輔政方便,從國公府里搬遷而出,也是名正言順。 到了選定的日子,嘉芙安排好了事情,便從住了多年的衛(wèi)國公府,搬遷到了新的宅邸。 遷居之事,她一直是悄悄進行的,并不想驚動外人,但以丈夫如今之地位,自己的一舉一動,也無不成為京城諸多命婦的關注焦點,才剛搬過去,拜帖和訪客便絡繹不絕,更有人借喬遷賀喜之名,送來各種貴重禮品,嘉芙一概推擋了回去,分文不取,如此忙于應酬,陀螺般地轉了大半個月,事情才漸漸地消停了下去。 一轉眼,便是四月中了,逢先帝去世滿三月之大祭,這日,裴右安代幼帝,領了一干臣子去往位于京城數(shù)百里外的皇陵行告祭之禮,這一趟,要三四天后,才能回來。 嘉芙一人在家,到了傍晚,孟二夫人不請自來,給嘉芙帶了些筍干之類的土產(chǎn),說親家從老家那里不遠萬里帶來的,自己想到了,給嘉芙送了些過來,道:“嬸娘知你向來不收貴重之物,好在這些也不值錢,不過是個心意,吃慣了龍肝鳳髓,你和右安也嘗個新鮮,若合口,我那里還有,下回再給你送過來?!?/br> 嘉芙向她道謝,收下了,因是飯點,便留她一道用晚飯。飯畢,天已黑了,二夫人依舊談興不減,和嘉芙說東說西,最后說起裴右安這幾日不在家的事,喟嘆了一聲:“右安如今位高權重,事情難免要多,只是總叫你如此一人,連嬸娘都看的心疼……” 她握住了嘉芙的手,低聲道:“阿芙,我既是你嬸娘,也是你姨母,就是把你當自個兒女兒看,才跟你說這個的。你和右安夫妻多年,早年在關外生的那孩子不幸走失,如今也這么多年過去,肚子怎還沒動靜?我瞧著極是心焦,一直在替你留意,前些時日,聽說了一個極靈的寺廟,婦人但凡誠心前去求告,回來的人,一年半載,便都生了兒子。不如嬸娘帶你過去,你也去試上一試,回來若真靈驗,豈不是好事?” 嘉芙微笑道:“多謝嬸娘。下回我若得便,再去麻煩嬸娘不遲?!?/br> 二夫人一心要替兒子在裴右安這里再弄個前程,見他夫婦多年未再有孩子,以為是求而不得,遂到處打聽,最后打聽到了那寺廟,本想討好嘉芙,見她態(tài)度淡淡,有些不甘,正要再勸,只見自家一個下人竟匆匆闖入,面帶張皇,不禁惱怒,正要呵斥沒有規(guī)矩,卻見那下人噗通一聲跪地,磕頭道:“夫人,不好了,家中起火,三爺不見了人,二老爺不在家,三奶奶打發(fā)我來叫夫人快些回去!” 裴荃此次也在祭陵之列,故這幾日也不在。 二夫人大吃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嘉芙雖不喜裴家如今的這些人,但老夫人和國公對裴右安的恩情,卻足以蓋過裴家這些人的不是,聽到裴家出事,又怎可能置身事外?急忙帶了幾個下人,隨二夫人一道,坐了馬車,匆匆趕往國公府,還隔了幾條街,就見到裴家的方向還有火光,街口被圍觀之人堵的水泄不通,馬車竟無法進入,有五軍都督府的人,知裴家失火,不敢怠慢,已趕了過來,以水龍撲火,又驅散圍觀之人,道路這才重新得以通行。 嘉芙趕到裴家之時,大火已被隔斷,燒完起火的那些連屋,漸漸也就熄滅了。但接下來的所見,才叫她吃驚不已。 大火是從后廂一間平日用作貯存細軟絲綢的庫房里開始燒起的,而老三裴修珞,據(jù)說,竟是被人反鎖在里頭,待下人聽到他的呼救之聲,奮力將他救出之后,他的臉已被燒壞,人也吸入煙氣,昏迷了過去。三奶奶趴在他的邊上,哭的肝腸寸斷,孟二夫人見到兒子這般模樣,兩眼一翻,人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嘉芙急忙打發(fā)人以自己的名義去急召擅長醫(yī)治火傷的太醫(yī),太醫(yī)趕到,一番救治,往他身上被燒壞的地方抹滿傷藥,裴修珞終于蘇醒了過來,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二夫人咬牙切齒,追問他是被誰給關進庫房,裴修珞兩眼發(fā)直,喉嚨也被煙火嗆壞,只見他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三奶奶哭道:“聽下人說,傍晚仿似看到二嫂身邊的一個丫頭來尋過三爺,定和那邊脫不了干系!大嫂子,求你,要給我家三爺做主!” 三奶奶沖著嘉芙哀聲哭泣,求告?zhèn)€不停。 二夫人見自己原本玉樹臨風的兒子被燒成了這般模樣,就算活了,日后也如同廢人,絕不可能再出仕為官,多年養(yǎng)育,如此毀于一旦,想到兒子下半生的絕望,猶如心肝兒被摘了去,淚流滿面,咬牙切齒:“好啊,黑了心的人,自己兒子空占祖上爵祿,成了個扶不起的阿斗,如今就見不得我兒子的好。阿芙,你且替姨母做個見證,便是拼了這條命,我也要替我兒子討個公道!” 二夫人抹去淚,叫媳婦看顧好兒子,帶了一幫子仆婦丫頭,怒氣沖沖往大房那邊趕去,半路,見裴修祉走來,滿面通紅,腳步踉蹌,一身的酒氣,大著舌頭道:“二嬸……三弟如何了……”話還未說完,被孟二夫人一口唾沫直直地吐到了臉上,一把就給推開了。 裴修祉跌跌撞撞,一連后退了好幾步,一頭摔在地上,人便醉死過去,一動不動。 第116章 孟二夫人領了人,大步往辛夫人的院里奔去。院中丫頭仆婦,見她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宛若噬人之狀,無不心驚,竟無一人敢上前問話,最后還是辛夫人身邊那姓丁的婆子壯著膽攔道:“夫人病著,方才還被那火給嚇到了,這會兒躺著呢,二夫人有事,先和我說,待我去稟……” 她話音未落,吃了一個響亮的耳光子,半邊臉頓時留下一個清晰的五指頭印。 那婆子被打蒙了——須知兩邊平日雖早不怎么往來了,但如此動手,卻還是頭回,捂住臉,眼睜睜看著孟夫人一幫子人擁了進去,一把推開了門。 辛夫人腦門上包著塊頭帕,坐在床上,焦急萬分,正拍著床沿,催促人再出去找全哥——那全哥如今十四歲了,也不知何時起,被人給教唆了,小小年紀,染上賭博的惡習。從前只在家中偷偷呼小廝聚攏,投擲骰子賭著小錢玩樂,去年起,見父親終日醉酒,那個名叫云娘的小妾生了個死胎,隨后自己也沒了,繼母周氏屋里,還三天兩頭鬧個事兒,祖母身體也日漸壞了下去,管不住自己,便大了膽子偷溜出去,跑到那些私人開設的暗場里賭錢。里頭的人知道他是衛(wèi)國公府的孫子,見他年紀小,是條肥魚,個個拿話捧著他,起先故意讓他贏些錢,待嘗到甜頭,全哥兒竟三天兩頭地溜出來,越賭越大,錢沒了,就開始偷家里頭的古玩器具,還不拿顯眼之物,竟叫他偷到庫房鑰匙,自己暗配了一把,專從庫房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外拿,辛夫人也是去年年底要用到一些物什,發(fā)現(xiàn)不翼而飛,這才查到了此事,告訴了裴修祉,裴修祉將全哥痛打了一頓,關了起來,又叫人去端了那賭場。只是那種地方,三天換一個場,選的都還是阡陌縱橫的開闊場地,有人專門四角放風,還定下了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暗號,官兵還沒到,人早就已經(jīng)四下哄逃。 全哥年后起被關在了家中,手頭也沒半分錢,看著本老實了許多,辛夫人以為孫子已經(jīng)收心了,卻沒有想到,前日竟又叫他偷溜了出去,至今未歸,想必又是去賭錢了,檢查過一遍,家中卻又未見財物損失,有些蹊蹺,辛夫人焦急萬分,打發(fā)闔府可用之人,出去尋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不見他的人影。忽見孟氏帶了一群人,怒氣沖沖地闖入,吃了一驚,叫人扶著自己起來,冷冷道:“老二家的,你這是何意?我曉得公屋庫房那邊起了場火,修珞有些不好。只我方才也是叫人去撲了火的,你闖來我這里,是要問我的罪不成?” 二夫人怒目圓睜,再不見平日一團和氣的模樣,咬牙切齒地道:“你這惡婦!從前我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這才處處忍讓于你!你是見我兒子出息了,你心下不滿,這才叫人把我兒子鎖進庫房,想一把火燒死他,是也不是?你如此歹毒,你就不怕報應在你兒孫身上?可憐我的珞兒,他這是招誰惹誰,何以竟遭如此殘害! 母子連心,二夫人想到兒子那生不如死的恐怖,淚滾滾不絕。 早有婆子匆匆跑到辛夫人耳畔,詳細說了方才那邊的經(jīng)過,辛夫人聽聞裴修珞被徹底燒壞了臉,大半的身體也慘不忍睹,聽太醫(yī)的意思,性命攸關,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大吃了一驚,此刻也顧不得孫子下落了,厲聲叫人去把周嬌娥和那丫頭叫來,卻不料門外傳來了一聲干號:“夫人,不好了!二奶奶房門倒扣,叫也無人應答,方才打開,二奶奶她……吊死在房梁上了!” 眾人大吃一驚,呼啦啦地掉頭而出,辛夫人被人扶著,一口氣跑到兒子那屋,見周嬌娥已經(jīng)被人解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色烏青,舌尖外吐,兩個腳尖伸的筆直,脖子上一道深深的青紫瘀痕,看著早氣絕多時,邊上幾個丫頭仆婦,無頭蒼蠅似的跑來跑去,她那女兒撲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哭個不停。 辛夫人見狀,臉色發(fā)白,孟夫人卻瞪大眼睛,手指頭戳到了辛夫人的面門之前,神色愈發(fā)激動:“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先害了我兒子,轉個頭又逼死兒媳婦,你當這樣,你便能把自己撇開了?阿芙!阿芙!” 孟夫人轉頭,一邊流淚,一邊高聲喚著嘉芙:“阿芙,你都看到了!等右安回來,你可要主持公道,替姨母開口說話,我那可憐的珞兒……” 她跌坐到了一張椅上,掩面哀哀痛哭,隨她同行而來的仆婦們紛紛勸解。 嘉芙趕到,看了眼地上周嬌娥那直挺挺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忙叫人先將那女孩兒帶走好生安撫,又急召太醫(yī)過來。 太醫(yī)很快趕到,翻了翻眼皮,以指觸過周嬌娥的脖頸一側,搖了搖頭,便退下了。 周嬌娥竟如此死了,嘉芙一時也是難以置信,見一個婆子拿了塊布,雖蓋住了地上周嬌娥的尸體,卻還鞥聞到屋里一股子的惡臭,一時難以呼吸,轉身剛出去,卻見辛夫人身邊那丁婆子攥了個丫頭的胳膊,從地上拖了進來,推到了孟二夫人的腳邊。 辛夫人跟了進來,喝令閑雜丫頭婆子全都下去,待人走的只剩幾個心腹,丁婆子便狠狠掐了地上那丫頭一把,那丫頭是周嬌娥身邊的人,便是傍晚被人看到去見了裴修珞的那個,一邊躲著,一邊哭道:“二奶奶和三爺早幾年前就相好了,三爺去年起就要斷,二奶奶傍晚叫我偷偷去給三爺送個口信,說晚上在庫房那里見面,等他來,就把三爺從前送的東西還給他,把兩人事情了了,我就只傳了個信兒,至于后來,三爺如何被關進去,庫房里又如何起的火,我就不知道了,大奶奶,大夫人,二夫人,求你們饒命……” 丁婆子往那丫頭嘴里塞了塊布,抽根繩子,將丫頭捆住了。 辛夫人臉色還是慘白,但比起剛才,總算稍微泛回了點活氣兒,盯著還目瞪口呆的二夫人:“孟氏,你也聽到了,此事要怪,就怪你自己兒子,竟來勾引我的兒媳,如今想必一個是要脫身,一個不肯放手,狗咬起了狗,這才落得了如此下場!” 她冷笑,“你若要把事情鬧大,我是光腳不怕穿鞋!若還要各自留點顏面,我這里就自認倒霉,你回去也好生管好你那個兒子,吃相也太難看了。” 孟夫人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變了數(shù)變。 裴修珞表面正人君子,實則私下里,打小好色,尤其偏好婦人。從前孟夫人手下有個管事,家中婆娘有幾分姿色,一來二去,裴修珞竟和那婦人勾搭上了,幸被孟夫人發(fā)覺,將那管事夫婦遠遠給打發(fā)走了,這才罷了。 知子莫過于母。裴修珞有這惡習,孟夫人如何不知?只是她做夢也沒想到,兒子竟然會和周嬌娥搭在了一塊兒。 孟夫人突然轉向嘉芙:“阿芙,你千萬不要信她!我們家修珞怎么可能做的出這樣的事?這個瘋婆子,她血口噴人,想要污蔑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