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田勿又看了一眼林秋霜,忽然面色一變,朝著柱子一頭撞了過去。 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他的求死之意那么堅決,連青鸞都沒來得及救他,只能看到他軟軟地倒在地上,額頭上一個大窟窿在不斷地向外冒血。 林秋霜哭著撲到田勿旁邊,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 王大夫看了一眼傷口,心知已經(jīng)是沒救了,他輕輕地擦了一下眼淚,對田勿道:“好孩子,你還想說什么,一并說了吧……” 田勿的嘴里也冒出了血,他張開口,看了一眼陸徵:“公……公子……案子……是……是我……饒了……霜兒……” 林秋霜哭得不能自已,她想要罵田勿傻,可是卻根本說不出話來。 田勿目光慢慢下移,看到自己手里握著的手帕,他用力地舉起來,想要給林秋霜擦眼淚,他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來:“霜兒……好好……好好……活下去……我……會……保佑……” “田勿!”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回邊城 陸徵心思沉重地回到小院, 田勿的尸身已經(jīng)交給了田家人, 但關(guān)于林秋霜處置暫時僵住了, 她被關(guān)在祠堂里,由幾名婦人看守著。 本來今日容禛就該離開了,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案件卻又拖延了一陣, 可畢竟軍情緊急,所以無論如何下午都要離開。所以此刻護(hù)衛(wèi)們都在忙著收拾東西,陸徵將張春暫時交給了青鸞, 準(zhǔn)備帶他一同去邊城。 容禛披著鶴羽大氅站在院中, 看見陸徵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由得道:“案子怎么樣了?” 陸徵將經(jīng)過說了一遍, 然后忍不住問:“我這樣是做錯了嗎?” 容禛卻反問:“何為對?何為錯?” 陸徵愣住了。 容禛看著院中早已開敗的晚春繁花,淡淡道:“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事是絕對的對或者絕對的錯, 所謂對錯,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你若要為這種事情而煩憂, 反倒不是我當(dāng)初認(rèn)識的那個陸徵了?!?/br> “我當(dāng)初還是太過天真?!标戓缈嘈Φ溃捌鋵?shí)道理我都明白,可惜人真正身在局中, 卻又沒有辦法分得這么清楚了?!?/br> 容禛輕笑道:“心腸柔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你常常與刑獄打交道,如果總是這般,最后只會讓自己失去公正之心,反倒失去了你的本意?!?/br> “你呢?”陸徵問,“你一開始就看得這么清楚嗎?” 容禛搖搖頭:“我若是看得清楚, 就不會來北疆了?!彼粗戓缫苫蟮谋砬?,嘴角輕輕勾起,“我同你說個故事吧?!?/br> “二十年前,宮中曾發(fā)生一場動亂,究竟是何原因已經(jīng)無人敢提及,只是這場動亂不久之后,先帝暴斃,魏王造反。那場動亂波及范圍之廣,大概是我大夏建朝以來絕無僅有的,我的母親錦嬪就是在這場動亂中莫名地失去了性命。”縱然容禛神色淡然,陸徵依舊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絲悲哀,“我幼年非常得先帝的寵愛,但我的母親對我的感情卻是淡淡的,可是在她臨死前的一個晚上,卻非常反常地將我留宿在她的寢宮,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六歲,早已在宮外開府,照理是不能留宿宮中,我的母親一向謹(jǐn)言慎行,想來她對自己的命運(yùn)也有所預(yù)見吧?!?/br> 容禛頓了頓,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過了好一會才接著說道:“她在宮中并不算受寵,也從不去爭什么,我實(shí)在想不到有什么人會來殺她。我的母親死后,我的境況一度有些難堪,所幸我幼年曾得皇嫂照顧過一陣子,她對我向來多一分關(guān)照,只當(dāng)做自家子侄看待。只是當(dāng)初魏王叛亂,我的幾個兄弟也參與其中,當(dāng)今對我們始終有所防備。為了卸下他的戒心,我只得裝作是不學(xué)無術(shù)的樣子,可久了,我卻當(dāng)真有些沉迷其中,直到皇嫂臨終之際托人給我?guī)Я艘环鈺牛胖醒悦魑夷赣H之死還有內(nèi)情,并讓我遠(yuǎn)離京城?!?/br> “這一封信猶如當(dāng)頭棒喝,我忽然就知道自己所為不過是虛度光陰,恰逢北疆戰(zhàn)事起,我便向當(dāng)今請戰(zhàn),這一走就是十年。”他閉了閉眼,似乎有些自嘲,“可笑我那么多年都沒有看透,如果將自己的命運(yùn)交由他人,我這一生也不過就是一活在枷鎖中的囚徒而已,只有自己有足夠的力量,方才能維護(hù)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容禛看著似懂非懂的陸徵,輕輕一笑,將臉上的愁緒掃開:“不管你想要保留柔軟的心腸,還是你所追求的公平正義,都需要足夠的力量,而你現(xiàn)在所糾結(jié)的這些,歸根到底,不過是你還不夠強(qiáng)大罷了?!?/br> 如果是從前,陸徵或許會反駁他,可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他也并不是當(dāng)初那個過于天真單純的孩子了,雖說并不是拳頭大才是真理,但很多時候,沒有足夠強(qiáng)大的拳頭,是沒有辦法捍衛(wèi)自己的真理的。 容禛見他已經(jīng)明白了,才道:“行了,不說這些了,案子既然已經(jīng)破了,之后的事情自然有縣尉可以處置,我們還是早些出發(fā),我估計朝廷的援軍應(yīng)當(dāng)也快到了。” 陸徵應(yīng)了一聲,雖然還有些掛懷,但心情可見是好一些了,他便直接出去收拾東西了。 待到陸徵離開,青鸞才又重新進(jìn)來。 容禛收起了臉上溫柔的表情,恢復(fù)到了平常,問道:“援軍如今到了何處了?” 青鸞道:“大約還有兩日的路程就會到古寧縣?!?/br> 容禛點(diǎn)點(diǎn)頭:“讓宋之意多上些心,雖說名義上是援軍,可那簡余并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我們私下里的勢力萬不能讓他有所察覺?!?/br> 青鸞遲疑道:“此戰(zhàn)羯人背后站著的就是魏王,那簡余的身份……” “這個不需要擔(dān)心,他若顧忌這些,就不會來北疆。既然來了,就已經(jīng)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想來當(dāng)今也是知道,才會派他來?!?/br> 青鸞受教,又問道:“那殿下要如何安排他?” 容禛輕笑:“他既然是援軍,就讓他做援軍該做的事情吧,蘇岱會知道該如何和他打交道的?!毖韵轮?,容禛卻是打算借傷不出面,讓簡余全權(quán)負(fù)責(zé)戰(zhàn)事了。 青鸞著急道:“殿下都已經(jīng)想出要如何對付羯人了,豈不是將功勞白白讓給了他!” “這并非是什么功勞?!比荻G搖搖頭,“羯人當(dāng)初只不過是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那火霹靂弱點(diǎn)明顯,即便我不說,相信以簡余之能,也很快就知道要如何破解。他既然來了北疆,就是打算帶著功勞回燕京,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他。” 青鸞面色怪異道:“當(dāng)初陛下將他封為忠勇侯,卻明升暗貶,將他發(fā)配去守皇陵,擺明了就是知道他的身份,他若是帶了戰(zhàn)功回去,豈不是讓陛下更防備他?” 容禛輕輕地敲了敲桌面:“這正是他的聰明之處,既然他的身份已經(jīng)被知曉,怎么都逃不開被戒備,那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出來,以行動來表忠心,以功勞來穩(wěn)固自己的安危。如今朝中武將青黃不接,他想必也是看中了這一點(diǎn),這才會借著這次機(jī)會出來。既然如此,我們便讓他一讓?!?/br> “那他如何能篤定自己一定能夠打贏羯人?”這也是青鸞不解之處,容禛雖然想出了應(yīng)對之法,可這法子究竟能不能完勝羯人,他們都不知道。既然如此,簡余又如何能確定自己這一次就一定是帶著功勞回去的呢?萬一他輸了,豈不是給了陛下以借口直接殺了他以絕后患? 容禛漫不經(jīng)心道:“他大約早已和魏王父子相認(rèn)了吧?!?/br> 青鸞一驚:“那他豈不是……” 青鸞那個“反”字還沒有說出口,容禛卻已經(jīng)搖搖頭:“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若魏王當(dāng)真要認(rèn)這個兒子,何必讓他不明不白地在德城候府這么多年,簡余應(yīng)當(dāng)也是知道,所以他必定還留有后手?!?/br> 此刻,在通往古寧縣的官道上,一列士兵正在頂著烈日行走著。此時雖然還未進(jìn)入盛夏,可比起燕京的涼爽,少雨北疆卻早已熱了起來。 一隊斥候從隊伍的前方靈巧地穿梭著,直到來到簡余的坐騎之前:“稟主將,前方再有一日半的路程就會進(jìn)入古寧縣,到了古寧縣,離邊城就近了?!?/br> 簡余點(diǎn)點(diǎn)頭:“隊伍原地休息一會。” 傳令兵立刻將他的命令給傳了下去,很快,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大兵們毫無形象地癱坐在地上,有些在喝水,有些則在啃著干糧。 副將陳江拿出地圖,與簡余商議道:“主將,此處離古寧縣不遠(yuǎn),不如我們一鼓作氣到了古寧縣再修整吧!” 簡余搖搖頭:“不必,按照原有行程來便是?!?/br> 陳江也沒有爭辯,而是接著道:“主將對于接下來的戰(zhàn)役有何打算?北疆畢竟是楚王殿下的地盤,只怕他未必愿意見主將在此拿下偌大功勞?!?/br> 簡余卻揚(yáng)起唇角,那張過分艷麗的臉龐上露出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只是在場眾人卻都不敢抬頭去看,更不敢露出什么不當(dāng)?shù)谋砬?,簡余的笑一閃而逝,仍舊淡然道:“你放心,這個功勞,楚王殿下會拱手讓給我們的?!?/br> “哦?這又是為何?”陳江驚奇道。 簡余的手指落在地圖上羯人王城的地方:“楚王在北疆這么多年,羯人不過癬疥之疾,為何這么多年都不曾被滅掉?” 陳江心中重重一跳,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您的意思是?” “這北疆的秘密不少?!焙営嗖[了瞇眼,“你吩咐下去,讓大伙都老實(shí)一些,打了勝仗拿了功勞就離開,萬勿去胡亂打探,否則丟了性命,本將也救他們不得?!?/br> 陳江忙應(yīng)了下來。 簡余又看了一眼地圖,才道:“休息好了就出發(fā)吧,讓斥候找一個可以扎營的地方,今日早些休息?!?/br> “是?!?/br> 等到陳江領(lǐng)了命離開,簡余才抬起眼,看向遠(yuǎn)遠(yuǎn)的地平線,在那里有著楚王的大軍,有著即將到手的勝利,還有…… 陸徵。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容禛和陸徵一行人剛到邊城, 宋之意和聶止疏兩人便帶著大隊護(hù)衛(wèi)來迎接。也不怪他們這般興師動眾, 當(dāng)初容禛說要去古寧縣接陸徵, 著實(shí)把這兩名大將的眼珠子給驚掉了。他們也算是跟著容禛多年的老人了,知道這位主從來都是冷心冷情,還從未見他這么把一個人放在心上過。所以此次兩人特意過來接, 也是想看看自家殿下有沒有把這位未來的王妃給搞定。 結(jié)果自然讓兩人大失所望。 到了邊城,容禛和陸徵便換了馬車。相比趕路的馬車,這輛馬車顯然要華麗許多, 不過顯然這馬車并非容禛常用的, 陸徵甚至還能聞到這馬車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桐油的味道。其實(shí)想想也知道,容禛身為武將從來都是騎馬的, 這邊城估計也沒有準(zhǔn)備過馬車,這馬車應(yīng)當(dāng)也是因為他受傷才臨時趕制的。 這卻是陸徵猜錯了, 這馬車倒是專門為他準(zhǔn)備的。容禛并不是特別在意享受的人,又加上多年行軍生活。若非為了這細(xì)皮嫩rou的小少爺, 何苦要重新去定做馬車呢? 在馬車外頭,宋之意皺著眉頭和聶止疏竊竊私語:“這到底是得手了還是沒得手啊?我怎么就看不出來呢?” 聶止疏嗤笑一聲:“做夜梟首領(lǐng)真是耽誤了宋大人你,就這樣子, 做那南風(fēng)館的mama倒是更加合適一些。” 宋之意倒沒有被這話給氣到, 反而一臉揶揄地看著聶止疏:“行啊大個子,在燕京才多久你就學(xué)壞了,連南風(fēng)館都知道了,說說,你是喜歡嬌媚入骨的, 還是清純可人的?。俊?/br> 聶止疏臉色一黑:“胡說八道什么!” 宋之意哈哈大笑:“你這段數(shù)想惹怒我還差了點(diǎn),比表哥差遠(yuǎn)了?!?/br> 正在這時,馬車的簾子被掀開,露出容禛一張冷淡的面孔,示意了一下宋之意。 宋之意連忙巴巴地迎過去:“表哥有什么吩咐?” 容禛淡淡道:“你去槐樹巷里買些吃食來,再去永安巷買些酒來?!?/br> 宋之意眼睛一亮:“可是陸少爺想吃?”但隨即他又疑惑道,“這永安巷的酒的確不錯,但槐樹巷里都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吃食,不如去永安巷旁邊的那家悅來酒樓買豈不合適?”最重要的是這兩條巷子一南一北,距離實(shí)在是有些遠(yuǎn)。 容禛眼睛都不抬:“我有說是買來吃的嗎?” “?。俊?/br> “你太聒噪了,這一來一回恰好讓你清醒清醒腦子。” “?。?!” 聶止疏早就忍耐不住大聲地嘲笑起宋之意了,看著宋之意那一臉敢怒不敢言,聶止疏原本的怨氣一掃而空,頓時神清氣爽。 而就在此時,容禛卻將目光轉(zhuǎn)向聶止疏:“止疏,你與之意一同去?!?/br> “嘎?!” 這回嘲笑的人變成宋之意了,他也不在乎這個懲罰了,一臉得意地勾過聶止疏的脖子:“聶將軍,就陪在下走一趟吧?!?/br> 聶止疏一瞪眼:“拿開你的爪子!” 宋之意見好就收,特意看了看天:“我們還是抓緊些時間吧,否則趕不上午飯,我可不認(rèn)為表哥會讓廚房給我們留飯?!?/br> “少啰嗦!我這都是受你連累?!?/br> 兩人就這么吵吵鬧鬧地離開了。 容禛這才放下車簾,對陸徵道:“行了,看熱鬧的都被攆走了,你可坐近些了?” 陸徵頗有些無奈,他怎么沒看出來楚王殿下居然也這么幼稚,他忍不住道:“你到底對他們說了些什么,為什么他們看我的眼神都那么詭異?” 容禛從爐子上將茶壺拿下來,給兩人都斟了一杯茶,才道:“哦?那這懲罰倒有些輕了?!?/br> “喂!” 容禛將茶遞給陸徵,輕聲道:“總得教他們有分寸些,哪能這么一直盯著未來王妃看?” 隔了這么久,陸徵差點(diǎn)都忘記這位楚王殿下有多么會撩,他新手上路哪里比得上老司機(jī),故而馬車一到,他就迅速跳了下來,一溜煙就沖進(jìn)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