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卻滿不在意：“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只要他能夠助我們反敗為勝，此等罪名不足掛齒。”

    陸徵完全無法同意他的話，他忍不住爭辯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這人縱火殺人，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怎么可以因為這種愿意就輕易地放過他？！”

    青鸞冷笑一聲：“不知陸少爺聽過沒有，殺一人為賊，殺十人為寇，殺萬人為侯，莫說此人眼下犯了罪，就算他是惡貫滿盈的江洋大盜，只要他能夠助我大夏驅(qū)除羯人，他自然是人人稱道的大英雄。”

    “這話請恕我不能茍同！”陸徵提高了聲音，“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朝廷若真的因為這種事情而封賞于他，那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又讓依法的百姓如何自處！”

    青鸞反倒冷靜了下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陸徵：“陸少爺，你似乎弄錯了一件事情，這天下是容家的天下，這律法，也是容家定的律法?！?/br>
    青鸞的話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陸徵的頭頂上，他突然意識到，相比現(xiàn)代的依法治國，在大夏，所有人都習(xí)慣了人人生而不平等。他們所依據(jù)的并非律法，而是上位者的統(tǒng)治。其實容禛也說過類似的話，但那時候陸徵并未意識到這件事有多么重要，而且容禛是處于統(tǒng)治階級?？僧?dāng)同樣的話從青鸞口中說出來，卻是完全不一樣了。

    這是時代所帶來的巨大鴻溝，并不是他一言一語就可以消除的?？稍撜f的他還是會說。

    陸徵深吸了一口氣，嚴(yán)肅地對青鸞說道：“若有一臣子貪污甚巨卻才華橫溢，他興建的水利工程挽救了數(shù)萬人的性命，他的功大，還是過大？若此人所貪污的是治水患的銀子，讓沿岸數(shù)萬百姓受災(zāi)，那他這功可否還能抵過？”

    青鸞啞口無言。

    陸徵又道：“你所說的殺一人為賊，殺十人為寇，殺萬人為侯，或許是現(xiàn)實，但這卻是錯的！這本就是一種對現(xiàn)實的諷刺，如果按照你所說的殺萬人為侯，那么殺十萬人呢？如果朝廷要以此治國，豈非上位者就能肆無忌憚，而百姓就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活，這樣的國家，如何長久！”

    青鸞的臉色一白，卻無可辯駁。

    陸徵輕輕地出了一口氣，這些話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從前還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產(chǎn)生迷茫，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了。他知道自己的看法和現(xiàn)在的人不一樣，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一說就能令其他人臣服的王霸之氣，只是這并不能阻止他堅持自己的想法。

    或許這種想法在世人看來很不可理喻或者說驚世駭俗，但陸徵知道自己是對的，他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哪怕千萬人吾亦往矣！

    青鸞和陸徵的對話被容禛給聽了個全，他本是怕青鸞這個直性子給陸徵難堪，特意跟出來的，誰想到竟然聽到這樣一番對話。

    比起當(dāng)初在他面前仍帶有稚嫩之色的陸徵，如今的他已經(jīng)對自己的想法很清楚，對自己要走的路也很清楚了。

    容禛忽然有種微妙的自豪感，仿佛看著一顆青澀的果實漸漸長大成熟，那種見證著對方成長的感覺。他知道陸徵和他們不一樣，他當(dāng)初對陸徵說那樣的話，一方面是對他的提醒，另一方面也是他想看看，這個少年是否真的能夠撥開迷霧看清自己要走的路。

    陸徵并沒有辜負(fù)他的期待，哪怕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他也始終保持著自己身上那種獨一無二的氣質(zhì)。

    這或許就是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會對他生出那種心思的緣故吧。容禛心想。

    這本來只是一顆未經(jīng)打磨的原石，可如今在世事的琢磨之下，這顆寶石已經(jīng)漸漸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而容禛并不打算私自占有這顆寶石，他希望陸徵能展現(xiàn)他的才華，希望他能夠堅定地走自己的路，他更希望當(dāng)一個守護(hù)者而非占有者。

    容禛倒退了兩步，他知道陸徵能夠很好地處理好這些事情，并不需要自己這些多余的擔(dān)憂。他不是一個長在閨閣的女兒，他的天空如此廣大，而自己不該以寵愛之名折斷他的翅膀。

    只需要靜靜地在一旁守護(hù)，見證他光彩奪目、名傳天下的那一天。

    第一百零四章 中毒疑

    青鸞蔫蔫地跟在陸徵身后, 陸徵的話對他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讓他一時之間都沒辦法反應(yīng), 陸徵卻并沒有太過感觸，而是依照原計劃去找那幾戶著火的人家訊問。

    他們?nèi)サ牡谝患沂且粦艮r(nóng)戶，也是距離驛館起火最近的一次。這戶人家姓張, 張是這邊的大姓，他們與張林也有一些七拐八拐的親戚關(guān)系。一家人原本有一間青磚瓦房，卻也在這一場火災(zāi)中化為烏有, 好在并沒有人在火場中喪生。因為暫時無法建新房子, 只能搭了幾間草棚勉強度日。

    陸徵問當(dāng)家的：“那日起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當(dāng)家的正值壯年，額頭上卻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皺紋, 他嘆了口氣：“那日是小女定親，我們一家都太過高興, 所以多喝了幾杯，沒想到半夜突然就走水了, 將房子燒了個干凈?！?/br>
    “可有發(fā)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嗎？”

    當(dāng)家的想了想，搖搖頭：“沒有?！?/br>
    正在這時候，他的小兒子竄了過來, 差點撞到陸徵的腿上, 陸徵被嚇了一跳，很快孩子的母親就追了上來，一把打在孩子的屁股上：“亂跑什么，快跟這位公子道歉！”說完又小心地看了一眼陸徵，才將哭鬧不休的小兒子一把抱走。

    當(dāng)家的則忙道：“對不起啊, 這位公子，這孩子最近老是這樣……”

    陸徵搖搖頭：“沒什么的?！?/br>
    青鸞看這里用不到自己，就干脆掏出一粒糖去逗那個小孩子，那小孩看到糖口水都流了下來，孩子母親不好意思道：“公子，這……”

    青鸞笑笑，將那粒糖塞到孩子手里，孩子拿了糖連忙塞進(jìn)了嘴里，然后看都不看青鸞，一溜煙就跑了。

    “這死小子……”當(dāng)家的在一旁看到了，頓時罵道。

    陸徵和青鸞對視一眼，也有些無奈。之后的訊問就再也沒有問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了，所以兩人又去了第二戶人家。

    相比第一戶人家的順利，這一戶可就麻煩多了，因為這戶是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女兒。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對于陸徵他們的訊問這寡婦卻是直接把人鎖在了門外。

    陸徵再三敲門也沒有得到回復(fù)，只能無奈放棄。

    除了這兩戶，其他的都比較遠(yuǎn)，原本陸徵打算是下午再去的，可看現(xiàn)在天光尚早，便對青鸞道：“不如我們再去下一戶看看？”

    青鸞摸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猛然回過神，才問道：“陸少爺剛剛在說什么？”

    “我說我們再去下一戶看看怎么樣？”陸徵又重復(fù)了一遍。

    青鸞卻沒有回答，而是問道：“我有一點覺得很奇怪?！?/br>
    陸徵沒想到他會這么說，畢竟這一個上午他們都沒有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聽到青鸞這么說，他頓時精神一振，忙道：“你說?！?/br>
    青鸞攤開手道：“我看那一家人似乎都有中毒的跡象，而剛剛開門的那個寡婦臉色蒼白，嘴唇發(fā)黑，應(yīng)當(dāng)是中毒未愈，剛剛開門的那一瞬，我還聞到了煎藥的味道，她的女兒應(yīng)該此刻就躺在床上?！?/br>
    陸徵一驚：“中毒？！”

    青鸞道：“正是，而那一戶人中看起來那孩子中毒是最重的。”

    陸徵頓時嚴(yán)肅了表情：“我們先回去，找王大夫來看看?！?/br>
    兩人回到別院，青鸞將發(fā)生的事情向容禛報告，而陸徵則去找王大夫，誰知王大夫聽到他的話頓時大吃一驚：“中毒？！”

    陸徵點點頭。

    王大夫皺著眉道：“公子，老朽可否替你把把脈？”

    陸徵將手腕放在王大夫身前的藥枕上，王大夫仔仔細(xì)細(xì)地把了脈，又換了另只手，許久之后才長長地嘆了口氣：“公子身上也有輕微的中毒跡象，若非老朽仔細(xì)看，可能根本就不會發(fā)現(xiàn)?！?/br>
    陸徵忙道：“可以看出是什么毒嗎？”

    王大夫搖搖頭：“這毒性太過輕微，尚不能夠判斷，看來還要等看了其他幾人，才能確定?！?/br>
    事不宜遲，陸徵連飯都沒打算吃了，拉著王大夫和青鸞就朝那一戶人家走去，誰知剛接近他家，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砘艁y的哭聲，還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三人心頭一緊，連忙跑了過去，就看到上午的那個孩子臉色烏黑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他的母親在一旁哭得聲嘶力竭，而當(dāng)家的則一副慌亂無措的樣子。

    王大夫一進(jìn)去，這一家人就像看到救命的希望一般，孩子的母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王大夫，救救我的孩子！”

    王大夫臉色嚴(yán)峻，沒有理會其他，快步走過去，將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隨后又拿出金針來刺在他臉上的幾個xue位，但這孩子并未因此好轉(zhuǎn)，已經(jīng)開始翻白眼了。

    王大夫的額頭上沁出了大顆的汗珠，他直接將孩子的衣服脫掉，將孩子趴放在膝頭，又對孩子的母親道：“快去煮綠豆水！”

    孩子的母親原本已經(jīng)絕望了，聽到他的話眼睛里頓時冒出了光，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跑到了土灶的地方，架上鍋就要煮綠豆。

    王大夫從藥箱里拿出一片被磨得光滑可鑒的牛角刮痧板，順著孩子的脊背用力地刮下來，很快孩子的脊背上就被刮得通紅，而隨后，一些青紫色的血點慢慢地浮現(xiàn)出來。王大夫卻沒有停下來，而是依舊在用力地刮，直到懷中的孩子身體一抖，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哭聲。

    王大夫這才松了口氣，將刮痧板丟回藥箱，把孩子翻轉(zhuǎn)過來，相比他們剛剛到來的時候，這孩子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只是嘴角邊還是有不少白沫。

    王大夫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問孩子的父親：“去找些干的艾葉過來，要快。”

    “哦……哦?！焙⒆拥母赣H呆呆地應(yīng)了一句，趕緊朝外跑去。此時剛過了端午不久，不少人家里都有艾葉，因此，不一會兒孩子的父親就將艾葉給拿了回來。

    王大夫用了艾灸之法，好不容易才撿回孩子的一條命。

    待到他開了藥，又喂了孩子一碗綠豆水之后，早已經(jīng)過了飯點。因為感激王大夫救了孩子的命，這一家人極力將他們留下來吃飯，還特意去切了rou。

    因為想著還要給他們診脈，幾人也就沒有矯情推卻。

    飯后，王大夫一一給他們診脈，果不其然這幾人都或多或少有中毒跡象?？墒峭醮蠓虻谋砬閰s變得古怪起來。

    陸徵見狀，不由得問道：“王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這一家人也緊張兮兮地看著王大夫。

    王大夫搖搖頭：“奇也怪也，你們幾人身上所中毒的特征居然有所不同。這孩子是熱毒，他臉色發(fā)青而唇色鮮紅，而此毒發(fā)作起來又急又快，想必他這幾日常有煩躁不安之感，是否？”

    孩子的母親連連點頭：“正是，他這幾日總是不停地動來動去，晚上也總是哭，我們以為是被大火嚇著了，還請了神婆來收驚的?！?/br>
    王大夫點點頭：“至于你們夫妻二人，卻又與他不同，你們面色發(fā)白而唇色發(fā)黑，此毒傷肺腑，想來你們這幾日常常咳嗽，甚至還痰中帶血，可否？”

    看這夫妻二人的表情就知道王大夫說的沒錯，而他們其他的幾個孩子中毒癥狀稍輕，所以王大夫又開了藥，交代了他們吃法。

    陸徵神情嚴(yán)肅，問道：“起火那日你們可有吃什么東西，或者是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夫妻二人都是茫然地點點頭，和先前的回答一樣。

    陸徵不死心，又問了許多其他的問題，卻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就在他們準(zhǔn)備離開去下一戶人家的時候，一直跟哥哥jiejie坐在角落的小女孩突然怯生生開口道：“我……我那天……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眾人的目光頓時朝小女孩看過去，她嚇得連忙縮進(jìn)jiejie的懷里。

    陸徵和善地問道：“你聞到了什么？可以告訴叔叔嗎？”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開口：“那一晚……我……我起夜，我怕……就找了大姐陪我……大姐，你也聞到了對嗎？”

    大女兒就是定親的那個女孩子，本該漂漂亮亮歡歡喜喜等著做新嫁娘，她卻臉色蒼白神情愁苦，這一場大火不僅毀了她的家，還將她這份好好的婚事給毀了。

    聽見meimei這么說，女孩神情明顯有些恍惚，悶悶地點點頭。

    陸徵又問：“你們能形容一下那是什么味道嗎？”

    小女孩這一次猶豫了很久都沒有開口，而是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jiejie。

    女孩卻只是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陸徵覺得有些棘手，小女孩明顯是年紀(jì)幼小，能回憶起這些已經(jīng)很不錯了，而這家的大女兒只怕是受了打擊精神有些失常，他也不知道是否該繼續(xù)問她這個令人不想回憶的問題。

    沒想到竟然是孩子的母親爆發(fā)了，她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扇了女兒一個巴掌，尖聲叫道：“是什么味道！你說??！是哪個天殺的要害我們！你快說?。　?/br>
    女孩的臉直接被打得偏了過去，她卻并沒有回過頭，而是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一滴眼淚從她的臉頰上滑落，她才像是終于從那場大火所帶來的陰影中醒了過來，抱著母親大哭起來。

    許久之后，女孩的情緒終于平靜下來，她咽了一口口水，非?？隙ǖ鼗卮鸬溃骸澳莻€味道很刺鼻，是一種臭雞蛋的味道?！?/br>
    作者有話要說：　　里面的中醫(yī)知識是我瞎編的，大家不要當(dāng)真啊……

    第一百零五章 燃燒物

    如果學(xué)過高中化學(xué), 大概都能猜到那所謂的臭雞蛋味應(yīng)該就是硫化氫的氣味, 陸徵皺著眉頭思索著, 那究竟是什么東西會有硫化氫的味道呢？陸徵有點后悔自己學(xué)的是文科，僅僅記得硫化氫是臭雞蛋味，但硫化氫的基本特征卻一點都不記得了。

    他來回踱步, 突然靈光一閃：“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