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臉上難得地紅了，一個人說她不好不要緊，兩個人說她不好也沒關(guān)系，但是整個馬驛鎮(zhèn)上幾乎沒有人幫自己說一句話，倒是爹娘過去了人人都露出了笑臉，許多人還都說不信自己是寧家的親閨女，她可是在一旁聽得真真的。

    如果自己還是原來的老樣子，縣衙里的官老爺定然也看不慣，哪里會讓自己打贏官司呢？想通了這一節(jié)便垂著頭走了。

    寧婉平靜了心情回了東屋，一進門就見槐花兒醒了，正在炕上笑嘻嘻地玩兒，爹、娘和鐵石陪著她，又都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來大家都聽到了她與寧清的對話。

    娘一面給槐花兒將剛剛睡得篷亂的頭發(fā)重新梳起，拿了兩根大紅綾子替她扎在小丫丫上，一面含笑道：“你肯幫清兒一把最好了，畢竟是親姐妹。”

    寧婉心里就不自在起來了，“我哪里幫她？只憑她做過的那些事，我才不幫她呢！”

    爹就打著圓場，“算了，我們不提清兒了，婉兒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大家說些高興的?！?/br>
    寧婉就氣鼓鼓地道：“我把話說在前面，你們幫她我管不了，但是不許她進德聚豐，也不許她管家里的事！”

    爹和娘就趕緊一同點頭，“我們都知道?！?/br>
    鐵石拍拍寧婉的肩膀，“怎么還像個小孩子，自己與自己生氣！”

    槐花急忙扔下手里的小木頭人兒跑過來，她站在炕上小手正好能夠到娘的肩膀，也學(xué)著她爹的樣子拍拍了兩下，頭上的兩朵紅綾花一顫一顫的，甚是好看，“娘，不許生氣了，大家高高興興的?！?/br>
    寧婉心里原有一股無名火的，聽了女兒嬌嫩的聲音就似一股清泉流了進來，就是天火也息了，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誰說我生氣了，我才沒生氣?！?/br>
    回了家，寧婉將槐花兒送到上房，自己回屋里換了家常衣裳再過去。婆婆就問：“好好的回娘家怎么生氣了？”

    寧婉看著坐在婆婆懷里的槐花兒就笑著捏她的小臉，“還真是個小耳報神呢！”

    婆婆就笑，“難得她才這么大，話說得卻清楚。一回來就告訴我娘生氣了。”

    槐花兒果然又笑嘻嘻地指著娘說：“別生氣了。”

    寧婉哈哈笑了，又輕描淡寫地告訴婆婆，“沒什么，不過是我二姐與姐夫吵了起來回娘家，我便說了她幾句，大家都以為我生氣了，其實我才不生她的氣，她不配！”

    婆婆再不管事兒，也曾聽人說過些寧家二姑娘與娘家早不來往了，因此就勸，“算了，畢竟是親姐妹，能讓就讓讓她吧。”

    寧婉知道婆婆就是這樣的性子，因此倒不以為怪，不想鐵石在一旁也說：“婉兒就是嘴硬，她其實心里還是幫她二姐的?！?/br>
    第294章 相助

    寧清年前就去了虎臺縣衙門擊鼓告狀。聽說她穿了一身破爛的粗布衣裳，挽頭發(fā)只用了根木棍，聲淚俱下地訴說劉五郎富貴后將她趕出家門，還將她的嫁妝扣下不還，求青天大老爺為她做主。

    寧婉是聽錢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雙結(jié)來說的，雙結(jié)又悄悄問盧夫人，“劉寧氏可是夫人的親jiejie？夫人怎么沒先與我們夫人打個招呼？”

    為了將銀錢弄回來，寧清做出這樣的姿態(tài)一點也不稀奇，寧婉聽了淡淡一笑，“雖然是我的親jiejie，但這些年來往卻少。聽說她的夫家與安平衛(wèi)的權(quán)貴們有些生意往來，因此我倒不好打招呼——只怕讓錢縣令左右為難。且我又想著錢縣令那樣正直的人豈不會秉公斷案？因此就是我娘家也告訴他們只聽縣令大人的吩咐?！?/br>
    雙結(jié)就嘆：“還是盧夫人體諒我們家大人和夫人。我們夫人讓我來，也是想告訴夫人，令姐夫家之所以這樣有恃無恐，就是仗著巴結(jié)上了安平衛(wèi)指揮使家的家奴！那天周家來了個小管事，竟想到縣衙里指手劃腳，我們家大人聽他說了幾句不三不四的話立即就讓衙役們將他叉了出去！”

    其實寧婉果真不想幫寧清打官司的，但是她們總歸是親姐妹，血脈相連，就是她再不承認別人也要將她們往一處拉。如今錢夫人之所以派人來給她一個情面，她還不能不接著。此時只得笑道：“總之我就是相信錢縣令是再剛直不過的好官，不必說周指揮使，就是總兵府又怎么樣？武官管著守土防備，文官管民生斷案，各不相干，便是誰想胡亂指手劃腳也是不行的?！?/br>
    雙結(jié)能過來自然先打聽了寧家的一些往事，但告狀的寧氏畢竟是盧夫人的親jiejie，且案子果然也是要判她贏，錢夫人才讓她來送這個現(xiàn)成的人情，此時就道：“我們家大人自然是最秉公持正的，憑誰來案子也要這樣斷！劉寧氏的嫁妝和嫁妝生出的利息自不能被劉家扣下，至于那紙休書作廢，若是兩人果真過不下去就和離好了?！?/br>
    看來，這就是錢縣令對案子的判決了，正是寧婉先前估計的結(jié)果，因此就笑道：“還真要多謝錢夫人呢?！?/br>
    “我們夫人也一直念著夫人的情兒！”雙結(jié)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著，自盧將軍駐在虎踞山，將到扶余國的大路打通后崔家生意就十分順?biāo)欤薹蛉送ㄟ^自家夫人與盧夫人有了交情，每次往來送貨都平安，因此送到錢家的孝敬也越發(fā)多了起來，她雖是個下人但竟也因此得了許多好處，“多虧了盧將軍對崔家的關(guān)照?！?/br>
    其實寧婉對崔家的關(guān)照就是收下了他們家的禮，別的什么也沒有做。但這話總是不好說的，寧婉就笑著謙讓道：“只說我們家將軍與錢縣令的交情，再有錢夫人對我的關(guān)切，還不是應(yīng)該的?！?/br>
    百結(jié)瞧著盧夫人果然對案子是滿意的，就笑著拜辭。寧婉就讓盛兒拿了紅封，“這大冷天的難為你過來?！庇肿屖簬氯ズ炔璩渣c心。

    寧清只要拿回了錢，其余的事情倒是好辦。劉家一向最貪財，他們?nèi)粝雱⑽謇稍偃?，便是孫子都可能重新給了寧清的，那樣他們母子怎么過日子不成？寧清的精明能干不是假的，總能守得住家財。

    爹娘應(yīng)該放下心了，寧婉也就不欲多管，因此沒兩日見雙結(jié)又來便吃了一驚，“可是劉家不服又鬧出事來？”

    雙結(jié)趕緊上前行禮道：“夫人不必擔(dān)心，憑劉家怎么樣還敢不服我們老爺?shù)呐邪覆怀?？我們夫人打發(fā)過來原是另一件事。”

    寧婉便笑了，“我竟是想差了?！彼患毸剂勘阋裁靼琢?，寧清固然上不了臺面，劉五郎又能強到哪里？自以為靠上了指揮使周家便鬧著休妻，就是那一千兩銀子尚不能光明正大的要走，還是自寧清手中騙到的。錢縣令任了十來年的父母官，收拾他還不是輕而易舉？

    雙結(jié)就陪笑道：“畢竟是親jiejie的事，夫人是關(guān)心則亂了，”就將那日回去后的事大略地講了，“堂上判案我雖然沒有親見，但聽小廝們說劉五郎先前趾高氣昂的，只當(dāng)自己是皇親國戚呢，我們老爺一根簽子發(fā)下去批了他個藐視公堂之罪，五板子打完了人也老實了。我們師爺算了嫁妝的出息，替他們析了產(chǎn)，他駁也沒敢駁，當(dāng)堂就畫押承認了?！碑吘故潜R夫人的二姐夫，雙結(jié)也不好將劉五郎屁滾尿流的樣子說得太詳細。

    寧婉卻聽出了雙結(jié)話外之意，“難不成他們沒分開？”

    雙結(jié)方知盧夫人果然不大關(guān)切娘家的二姐，竟連結(jié)果還不知道，便道：“當(dāng)日析了產(chǎn)，我們老爺便命師爺將他們那一千兩銀票送到銀樓里分成兩份——我們老爺?shù)囊馑际?，本錢雖然大半是夫人jiejie的嫁妝，但是劉五郎畢竟是家里的男人，做生意以他為主，因此便一人分了一半。不想劉五郎不情愿，夫人的jiejie也不肯，只說這一千兩銀票多不容易才攢起來的，再舍不得拆開的，后來他們一個不休妻了，一個不和離了，帶著銀票一同回家去了?！?/br>
    寧婉看雙結(jié)糾結(jié)的神色便也苦笑了，“他們就是這樣的人，倒是難為你們老爺了?！卞X縣令見到這樣的愚夫愚婦并沒有懲戒他們，一定是看自己的面子了。

    “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呢，盧夫人不必在意！”雙結(jié)便趕緊陪笑道：“我們老爺和夫人都說，既然他們情愿重新回去過日子，自然應(yīng)該成全的?！?/br>
    “也罷了?！睂幫褚粨]手。經(jīng)此一事，她相信就是刀架在寧清的脖子上她也不會將銀子再交給劉五郎了，而劉五郎想到要休寧清就要先失掉五百兩銀子，也只能捏著鼻子忍著寧清，他們只能一輩子在一處，其實倒也相配。因此再不去想劉五郎和寧清兩人，笑問雙結(jié)，“你們夫人有何事？”

    雙結(jié)就笑著說：“其實細論起來這事竟也與夫人的娘家親戚有關(guān)呢?！?/br>
    “正是查夫人二姐案子的時候，我們老爺聽人說馬驛鎮(zhèn)上有位胡舉人開了冬學(xué)，便過去看了看，不想倒十分欽佩，回來再三慨嘆說什么‘簞食瓢飲不改其樂’如此之類的，我們也不大懂。我們夫人聽了也十分動容，便想著借著過節(jié)辦酒時為胡舉人籌措些銀兩。正巧聽說胡舉人是夫人家的干親，所以便讓我來向夫人討個主意?！?/br>
    寧婉讀過書，自然知道“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笔强鬃臃Q贊顏回的話，就是說日子過得十分清貧可還是用心向賢，此時用來形容胡敦儒倒是再合適不過。有寧清這樣的jiejie她少不了跟著丟臉，但是胡敦儒這樣的親戚自然讓她面上生輝，就笑道：“我三哥的事我自然知道的，原也想過應(yīng)該回稟錢縣令大人的，只是我三哥今年方建起冬學(xué)，倒不好立即去說，且他一向是不羨權(quán)貴的人，我又不好扭他的性子。如今你們夫人張羅這事正是功德無量，我自然要鼎力相助！”

    雙結(jié)便笑開了顏，“我們夫人只恐力量不夠，原就想請盧夫人一同張羅呢?！?/br>
    錢夫人一向不慣辦宴，除了她不長于此，也是怕花費。現(xiàn)在雖然有了崔家的孝敬寬裕多了，但還是想拉著自己。寧婉倒是愿意，她先前就有資助三哥的心意，只是出手也要找合適的機會，眼下正對了心思，“不若這樣，請你們家夫人設(shè)宴下帖子，我自安平衛(wèi)叫一班好戲，遍邀虎臺縣及周圍幾個鎮(zhèn)上的大戶人家，酒宴上請錢夫人與來客們說明事由，我再帶頭捐二百兩，你回去問錢夫人如何？”

    這當(dāng)然好！盧夫人果然大氣！雙結(jié)真想直接答應(yīng)下來，只是她的身份再不好直接作主的，便笑著應(yīng)了急忙回了虎臺縣。

    辦宴最大的花費就是請戲，何況寧婉又應(yīng)下在安平衛(wèi)請好戲，還要第一個認捐。這可真是幫了錢夫人的大忙。

    錢縣令有多看重冬學(xué)，錢夫人自然最清楚的。

    還是十幾年前縣令到虎臺縣任縣官時，自然是躊躇滿志而來，于仕途自覺無可限量，頗有在遼東邊塞之地大有作為之心。但是他們自閩南到了北地，遇到的難處竟是從沒有想到的，衣食住行樣樣不適應(yīng)還是其次，政務(wù)上事事受到掣肘才是最最無奈的。

    他們這時才明白原來現(xiàn)實與書中所寫的并不一樣：縣城雖然不大，人口亦不算太多，事務(wù)更說不上繁重，但哪怕一件小事做起來也并不容易，至于涉及城內(nèi)眾多的大事要事更絕非以縣令的一道命令能實現(xiàn)的。書生意氣，于官場上并無用處。

    幾年下來，錢縣令非但沒有升遷之望，就是想保住縣令之職都十分艱難。離丟官最近的一次是因為治下出了盜案，經(jīng)年未破，屢次遭到上司的訴責(zé)，那時他們夫妻坐困愁城，當(dāng)真以為就此便會罷官回鄉(xi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