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有鐵石將軍一舉破了案。又幸而盜賊牽連到關(guān)內(nèi)大案，一時間錢縣令反而因破案得了一件大功。

    自此之后，他們夫妻慢慢覺得順風(fēng)順水起來，原來一直怎么也不能和睦的北地人其實也不是都不好的，特別是盧將軍夫妻，真是幫了他們的大忙??！

    再比如胡舉人，當(dāng)年他還是白身的時候就十分謙讓，以一人之力調(diào)解三家村與胡家村的百年世仇；棄官回鄉(xiāng)之后又以一已之力辦起了冬學(xué)，正是他們夫妻先前想過卻從來沒有嘗試的，其中有多難沒有人比他們清楚。

    現(xiàn)在錢縣令夫妻自然真心想幫胡敦儒一把，將冬學(xué)真正辦大辦好。當(dāng)然錢縣令也會在其間得到好處，別的不論，只自己治下各鎮(zhèn)各村若都辦起了冬學(xué)，在遼東可是十分難得的，官員的考評怎么都會上一個檔，或許還會上兩個檔，甚至原已經(jīng)不可能的升遷也能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

    可錢縣令又有什么辦法幫忙將冬學(xué)辦起來呢？他雖在家鄉(xiāng)看過父母官與大家族辦學(xué)，但其實從沒參與過，對詳情一無所知?，F(xiàn)在做了幾年的官，便想著無非離不了出人出錢，但出人沒有，出錢也沒有。于是他便招了虎臺縣里的屬官及幾個大戶人家，希望他們能幫幫忙。

    但是這些人冠冕堂皇的話沒少說，真落到了人和錢上，卻沒有一個肯拿出些真心實意的，錢縣令又怕落得壓榨百姓的罪名亦不能逼著他們拿出真金白銀，氣得回了后院就嚷起了頭痛。

    于是錢夫人就想著不如在女眷中弄一個募捐。畢竟女人心軟，特別是大戶人家的女眷，平時見到討飯的就讓人施舍米糧，天寒時向寺廟里成包成包地舍冬衣，給冬學(xué)捐些銀錢應(yīng)該也能行吧，傳出去也有美名。她原想著，如果每位夫人能拿出一二兩銀子，大家加起來也能有幾十兩，自己再湊上二三十兩就是一百兩，拿出去也是不小的數(shù)了，總能再辦兩三家學(xué)堂。

    錢夫人不過派了雙結(jié)探問一下，畢竟盧夫人剛剛受了她的人情，總會支持一二的，也許會大方地拿出十兩二十兩，她可是有銀的千戶夫人呢！不想盧夫人如此地大方，一張口就是二百兩，將她激動得一夜沒睡好，她已經(jīng)預(yù)見虎臺縣的冬學(xué)一定會辦成，而錢縣令也會在其間得到極大的好處！

    因此錢夫人第二日一早就親來拜訪盧夫人，與盧夫人商定了宴客的細節(jié)，回虎臺縣后便急忙cao辦起來。盧夫人過些時日就要回虎踞山了，雖然她答應(yīng)的請戲捐銀不會反悔，但是宴上若是沒有盧夫人幫忙，肯定會遜色不少。

    第295章 冬學(xué)

    縣衙的宴會先前寧婉不知參加過多少次了，也沒少幫著錢夫人張羅過。原以為自己不再是典史家的少奶奶便再不必管這些閑事兒，但為了胡敦儒的冬學(xué)，寧婉又一次用心幫錢夫人備下酒宴。

    臘月十七，虎臺縣里的頭面人物并下面各鎮(zhèn)里的大戶人家的女眷們陸續(xù)來了。春節(jié)將至，大家自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烏鬃如云，珠環(huán)玉繞，錦繡華裳，富貴無邊。都是女人們，難得到縣衙里作客，心里總有比一比的意思。

    錢夫人見盧夫人一大早就過來，立即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又拉著她一起待客，“這宴會倒有一多半是你的功勞，總要讓大家知道才好?！?/br>
    寧婉笑著拒了，“這辦冬學(xué)的事情本就應(yīng)該錢大人做主，錢夫人鋪佐也應(yīng)當(dāng)，我家現(xiàn)在是武職，就不必多參與。我?guī)椭鴱埩_，是看在錢夫人對我的情份上?！?/br>
    錢夫人只得放了手，卻道：“若是盧將軍駐守在虎臺縣有多好！”一時忍不住說了許千戶的壞話，“我們家大人最先與他商量冬學(xué)的事，你道他怎么說？”

    “識字有什么用？我就一個大字也不識，還不是好好地做著五品官！”錢夫人唯妙唯肖地學(xué)著，又道：“請他捐些銀子，他便說‘年前討債的都還不起了，哪有銀子可捐！’誰不知道他家里幾個姨太太每個都要天天吃燕窩的，一個燕窩最少也要一二兩銀子吧？可他就是少吃一頓燕窩都不成，捐銀一文不出，把我家大人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br>
    寧婉想到許千戶和他的夫人周氏，就一笑，“算了，他們?nèi)羰强暇璧惯€稀奇了呢！”

    “只是我總是不服，明明許千戶駐在虎臺縣，如今辦了冬學(xué)，他手下的那些軍戶家孩子們也一樣得利，憑什么他一毛不撥？”

    寧婉聽了方要開口，就見古氏被人引著進來了，趕緊向她招手，“三嫂，到這邊兒來。”將她引見給錢夫人。

    錢夫人便知道是胡舉人的太太了，其實沒有盧夫人引見她亦能猜出，今日來的女眷唯有她一個穿了身布衣裙，頭上一支銀釵子，耳朵上兩個銀丁香，比自家的大丫頭還不如。便拉了手道辛苦，雖然錢縣令回來說過胡家的清貧，但錢夫人再沒有想到舉人娘子能苦到這模樣的，一雙手比灶上的婆子還粗。因此著實敬重，“不愧是盧夫人家的親戚，品行著實高尚，非我們這些俗人能比得了?！?/br>
    寧婉就笑，“我娘家村里的人都知道三哥的高義，如今我三嫂夫唱婦隨，著實再賢良不過了?！闭f著留她們在一處，自己迎上古太太，古家的油坊在馬驛鎮(zhèn)上也是數(shù)得著的，今日也接了帖子與女兒一道來了。

    古太太見了昔日的熟人心里的不痛快就都涌了上來，有滿肚子的話再也壓不住，帶了些氣惱地說：“早聽你嫁得好，如今已經(jīng)是五品官夫人了，日子定然再富貴不過了。倒是我家的這個，平日家里連rou都吃不起，把孩子饞得什么似的。今日來縣衙我要借她一套衣裳首飾，可又不肯，真讓大家笑話！”

    寧婉聽著她竟有些語無倫次，知她心疼女兒埋怨女婿，平日又不好對別人說的，積了一肚子的火兒，就拉了她在一旁坐下，“笑話恐怕還真有人笑。只是那笑人的人，大家反倒更瞧不起她！我們也不必與她們一般見識！古太太只管放寬心，我三哥和三嫂日子雖然清苦，但他們心里卻是高興的?！?/br>
    正說著有下人報徐家老夫人過來，錢夫人便拉著三嫂先過來道：“我竟不能一直陪著，還要告?zhèn)€罪?！庇H手給盧夫人和古太太斟了茶，“這點心都是我?guī)е擞H手做的，你們嘗嘗，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br>
    寧婉便推她，“你只管忙去，我們自然虧不了自己?！?/br>
    錢夫人便拉著三嫂，“我們一起去迎徐老夫人！”

    古太太方才得了錢夫人敬茶已經(jīng)呆了，如今寧婉便又指給她看，“縣令夫人都頂頂敬重三嫂呢?！毙睦锏臍庖粫r都平了，只覺得說不出的榮耀。喝了一口茶又向?qū)幫窠忉尩溃骸澳阋仓溃覀兗业娜兆舆€過得去，女兒女婿如今這樣，我哪里會坐視不管？便想著把將外孫子外孫女兒接過來，家里畢竟吃得好些?？墒俏覀兗业哪莻€死鬼，就是一頭鉆到了錢眼里，怎么也不肯！”

    寧婉早知道古老板的性子，當(dāng)初也是因為他不能容古太太娘家侄子才有了孫固到德聚豐做伙計的事。后來孫固做事不牢靠也給古太太打了臉，想來古老板也沒少埋怨古太太。因此倒不好再說什么，只聽古太太絮絮地叨咕，“他家的親戚留在油坊里吃喝都好，只是容不得別人！我娘家的親戚借不了一星半點便宜不錯，就是嫡嫡親的外孫子外孫女兒也只當(dāng)外姓人!”

    看古太太將氣都發(fā)了出去，就笑道：“我三哥的性子犟，恐怕也不愿意接受岳家的接濟。不過縣令大人特別贊同冬學(xué)之事，想來三哥和三嫂的日子很快就能好轉(zhuǎn)了。”

    “我知道縣令夫人今日請客就是要讓大家捐銀子，”古太太心氣平了，可又嘆了一聲氣說：“誰的銀子是白賺的？給縣令夫人些顏面捐個幾十一百錢也就算了。不是我說喪氣話，冬學(xué)辦是辦不成的！女婿也早該再想法子謀個官做，他可是舉人老爺呀！”

    古太太說的是世人最通常的想法，但卻絕非所有人都這樣想。當(dāng)年給胡敦儒捐銀子的人也有許多，寧婉就代表典史趙家捐過一百兩銀子十石糧食。

    如今她還是堅信，定然會有人捐錢捐糧。

    世上還是有道義的。

    她們說話的這一會兒工夫，又有許多人過來，將縣衙的內(nèi)堂擠得滿滿的。寧婉便也不好只陪著古太太，起身與相熟的人寒暄。

    忽聽錢夫人笑道：“鄙室狹陋，還請諸位夫人、太太、小姐們移至花園里卷棚處看戲?！?/br>
    在花園里搭起卷棚寧婉的主意，一則今日便利，二則縣令于新年辦宴時亦能用上，眼下隨大家過去，見卷棚內(nèi)正按她所安排的放了許多熏籠炭盆，暖意洋洋，算著這炭便是不少的花費便暗自點了點頭，錢夫人果真舍得下本錢了。

    大家方要落座，忽有人報，“許夫人到！”

    寧婉就見錢夫人硬扯出一個笑臉，心知她是最清高不過的人，自到了虎臺縣便一直與許家打擂臺，平日并不大來往，特別是周氏嫁過來后她更是放話說絕不肯與娼妓的女兒坐在一處，如今為了募捐也只得給許夫人下了帖子，眼下又不得不笑著迎了上去。

    許夫人周氏還是第一次在虎臺縣頭面人家前露臉。今日很顯然特別準備了一番，在這個時候進門應(yīng)該也是算計好的，裝扮得又那樣出眾，大紅牡丹裙襖，外罩大紅鴛鴦紋褙子，整套的東珠頭面熠熠生輝，再配上她不凡的姿容一進卷棚便壓住了在場所有的女眷。

    不必說，周氏的這一口氣已經(jīng)憋了兩三年了！

    封少奶奶正站在寧婉身旁，她才自迷覺寺里回來沒兩日，正與寧婉說起前些日子的佛會，此時就笑道：“她恐怕以為自己是鳳凰呢，不想?yún)s是雞窩里飛出來的！”雞窩里飛出來的自然還是雞，只是裝成鳳凰的樣子罷了。

    寧婉一向知道錢夫人、封少奶奶這些讀書人家出來的女孩清高，本就看不上周氏的出身行事，眼下周氏這番作張作致更讓她們瞧不起了。如今錢夫人為了募捐要給周氏顏面，可是封少奶奶卻不必，有心腸說俏皮話，便抿嘴一笑，“你這張嘴呀！”

    “嫣兒走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嘴就更刻薄了?！狈馍倌棠檀┲徢嗌C白鶴的對襟褂子，頭上一支青玉簪，臉上只薄薄地施了些粉，渾身透著與滿屋子的女眷不一樣的氣韻，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寧婉倒不好再說別的，便笑問：“今日募捐的事，你是什么意思呢？”

    “冬學(xué)是好事，自然要捐的?！?/br>
    封少奶奶話間才落，許夫人也走了過來，她一向也恨封少奶奶和盧夫人不理自己，聽了一句便笑道：“那些泥腿子便是讀了書又能怎么樣？不還是泥腿子嗎？要我說辦學(xué)堂就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辦好了，教些官宦人家子弟就好！”說著眼睛就又往寧婉身上掃了一眼。

    自家是鄉(xiāng)村里出來的不錯，可寧婉不想周氏竟向著自己來了，天知道她為的什么，難不成因為沒能嫁成鐵石？原本從沒有想理周氏的，但是此時寧婉自然不能讓，也笑嘻嘻地說：“我朝的高祖就是泥腿子出身的呢，登基后還勤奮讀書，又寫了勸學(xué)詩，我還記得兩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螞r我聽得人說如今堂子里的姑娘們也要認幾個字的，唱個曲寫個詩招徠客人，可見讀書不論是誰都能用得上呀！”

    封少奶奶“噗”地一聲就笑了，“所謂士農(nóng)工商，泥腿子其實一點也不賤，多少大儒自稱出于耕讀世家?！?/br>
    錢夫人聽了趕緊上前，她厭極了許夫人，一個娼妓的女兒竟然還敢到縣衙里生事，只是畢竟身為主人倒不好不攔著，便笑道：“讀書自然是最好的事，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闶侨绱恕！痹捓镌捦膺€是偏著寧婉的，說著便請大家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