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對不起。剛才是我太沖動了?!崩碇腔鼗\,季涵真心實意的道歉。 冬生沒有理他,而是直接跟陳鵬說:“機會?出國留學嗎?” 風鈴聲停了,房間里恢復了正常溫度。 陳鵬的臉色也緩和下來,他笑著說:“對,出國留學的機會。如果你想出國,老師可以為你提供這個機會。不怕你笑話,我曾經也是一名農村出來的窮小子,連報名的錢都是問村里人借的,我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吃過很多平常人連想都沒想過的苦??吹侥?,我就想到了曾經的自己?,F(xiàn)在的我,幫不了過去的自己,但是我可以幫你。冬生,只要你愿意,我完全可以讓你過上另一種生活?!?/br> 最后這句話,陳鵬說得十分露骨,目的昭然若揭。如果冬生是個女孩子,就憑他這句話,完全可以告他xsao擾,但是冬生是男孩子,而且比絕大多數(shù)人都要來得遲鈍一些。 他毫不猶豫的搖頭道:“不用了,我還是喜歡z國,外國菜不好吃?!睗h堡炸雞偶爾吃解解饞還可以,天天吃他才受不了咧。原諒土包子冬生,對西餐的印象僅止于某個大胡子老爺爺。 陳鵬啞然失笑,在正式跟冬生接觸之前,他就已經查過冬生的信息了。 來自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縣城,父母早逝,唯一的親人也在去年過世了。內向孤僻生活拮據(jù),單純得像一張白紙,讓人恨不得在上面大涂大抹,把他染得連骨子里都透著墮落的黑。 如果不是之前,他親眼看到李冬生輕輕松松就打敗了特種兵出生的張教官,他早就直接下手了,哪里還用得著像現(xiàn)在這么磨嘰。 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男人天生骨子里就犯著賤,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 “我知道有一家私房菜味道很好,我約了朋友今晚在那兒小聚,你晚上如果沒什么事,就跟我一起過去看看,怎么樣?” 冬生搖頭婉拒道:“不了,季宇約了我,請我吃燒烤。” 再三被拒,陳鵬的臉上也沒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悅,他淺笑道:“行,那祝你們玩兒的愉快?!?/br> 等冬生離開他的辦公室后,陳鵬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他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了一個電話。 季宇上一次說好請冬生擼串,結果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最后還讓冬生結了賬,第二天他給冬生錢冬生也沒收,他大概也知道一點冬生手頭并不寬裕,心里十分過意不去。但是冬生只有周六周末才到公司做兼職,這都過了一周,季宇才有機會回請冬生。 兩人再一次來到上次吃燒烤的地方,季宇這次沒喝多少酒,絕口不提他哥的事情。 不過,冬生喚醒了地縛靈的神智,并幫它毀掉縛魂陣讓它重獲自由后,他知道的內情,比季宇多得多。 季涵做了整整十六年的地縛靈,十六年里日復一日的折磨,讓它遠比普通厲鬼強大得多,如果不是受到冬生的契約約束,它早就直接就去找林鵬正面pk了。 季涵看著當年它出事時還在讀小學六年級的弟弟,一轉眼,就長成大人了。 季宇比它小了整整十六歲,它幾乎是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的。季宇出生前一年,它確定了自己的性向,那時候它非?;炭植话?,但是季宇的突然到來,讓它重新看到了希望,它一直認為,小宇是上天給它的一次任性的機會。它知道自己以后多半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它幾乎把季宇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上大學以后,它把課余兼職打工掙來的錢,大半都寄回家里,就是想讓季宇生活得更好。 它曾經無數(shù)次設想,弟弟長大以后要會做什么,會成為什么樣的人,它做夢都沒想到,再見面竟然會是這樣的光景…… 陰陽永隔。 季涵很想像弟弟小時候那樣,摸摸他的頭,捏捏他的臉,但是他不能。 它是厲鬼,怨氣深重,它的碰觸只會給季宇帶來不幸。 季涵的手虛放在季宇頭頂,看著他眼底血光閃爍,季宇似有所感,他抬起頭來,看到的卻只有霓虹映射的天空。 等季宇中途去放水,冬生對地縛靈說:“我可以幫你給他托夢,但是你記得撿要緊的說?!倍戳搜圩雷由鲜O碌目敬?,補了一句,“最多半個小時?!?/br> 第三十二章 地縛靈 這是哪里? 他剛剛還在跟冬生吃烤串啊,怎么一睜開眼睛就變地方了? 季宇茫然的看著四周, 這不是b大的校園嗎?好像不太對,他記得前面應該有幾棟大樓,周圍的建筑看起來都好新,對,就是新,太新了。季宇還沒搞明白怎么回事, 一群背著書包拿著書的學生,說說笑笑從他面前走過。 這些人看起來也不對勁, 發(fā)型衣著都跟現(xiàn)在的人看起來不大一樣。 季宇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他趕緊喊住那些人:“帥哥, 帥哥,這里是b大嗎?” 那些人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他, 直接從他的身體穿了過去。 季宇驚呆了,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手掌, 居然是半透明的!??! 難道他剛剛掛了嗎?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不對,他怎么能死了,他還沒有把哥哥的事情查清楚!他答應過爸爸mama,一定要找到哥哥,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無論如何都要把哥哥帶回家,不能讓他一個人在外面。他好不容易才查到一點點線索,好不容易才說服隊長把他借調到緝私隊,又好不容易才說服領導混進陳鵬的公司調查摸底……他都還來不及找到更多線索,怎么就死了呢? “師兄,我總算找著你了,杜教授有事找你,讓你趕快過去?!?/br> “謝謝你,我馬上過去?!?/br> 耳畔傳來一個溫和輕柔的男聲,季宇猛地抬起了頭。 “哥?哥!哥!真的是你!”季宇激動極了,這十多年里,他實在憋了太多話想跟季涵說了。想問他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想問他這么多年他到底去了哪里,想問他前幾年父母過世他到底知不知道,想問他這些年他過得好不好…… 他心里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根本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好,等他回過神來,季涵已經快步走遠了。 季宇小跑追上去,他拼命的在季涵面前大喊大叫,季涵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對著季涵拳打腳踢,手腳卻直接從季涵身上穿了過去,最后他累得氣喘吁吁跪倒在地,理智也漸漸回籠。 不對勁,這一切都不對勁。 季宇還來不及細想,就被一股力量拉扯著,漂浮起來,緊緊綴在季涵身后不遠的地方。 從季宇有記憶開始,自己的哥哥就是人人稱贊對象,哥哥在國內最好的大學讀書,每年都拿全額獎學金,從不問家里要一分錢,還常常打工掙錢寄回家里,從本科生到研究生再到博士,沒有讓爸媽cao過一點心。 季宇小時候聽父母親戚鄰居們講得最多的就是,你哥哥怎么樣,你哥哥怎么樣……大概那時候他還太小,沒有經歷叛逆期,哥哥在他心里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剛上小學時,老師問大家理想是什么,他說他的理想是考上b大,跟哥哥上同一所大學,成為像哥哥一樣的人。那種驕傲又自豪的感覺,他到現(xiàn)在都記憶猶新。 小時候,他最喜歡過年。因為每年過年,哥哥都會從學校趕回來,給自己帶好多好多好吃的零食,漂亮的衣服,稀罕的玩具,還會給他壓歲錢。然后,一整個新年,他都像條小尾巴似的黏在哥哥身邊。 他還記得那年,哥哥說等暑假的時候,他博士畢業(yè)工作確定下來有時間了,就接他還有爸媽一起到帝都玩兒,一起去看故宮,一起去爬長城…… 他一直盼一直盼一直盼,最后盼到的卻是一個驚天噩耗。 季涵偷走了一件國家一級文物,潛逃出國,不知所蹤。 無論是爸爸mama還是他都不相信,爸爸配合警方去了一趟帝都,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才回來,整個人好像老了幾十歲?;貋硪院?,爸爸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每次喝醉了,他就捧著哥哥的照片哭,拉著他的手說,‘你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你哥哥不是那樣的人,是有人害他,有人害他啊……’ 叛逆期時,他曾經恨過這個毀掉了他們全家生活的哥哥,恨到了骨子里,恨到燒掉了所有哥哥曾經買給他的東西。 可是,沒過太久,他還沒來得及成年父親就去世了,肝癌。臨死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父親,拉著他手,讓他一定要找到他哥哥,不能這么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至死,父親都沒有閉上眼睛。 在那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任性的資格,他告訴自己,他不能再逃避了。 父親過世后,他拼命讀書,把以前荒廢的光陰全部補回來,最后,他考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嘆的好成績。但是他放棄了曾經跟哥哥讀同一所學校的夢想,義無返顧的選擇了一所警校。 因為哥哥當初留下的‘案底’,他差一點就沒能通過學校的政審,后來還是學校老師見他成績出色,同時也確實有做警察的天賦才破格將他錄取。大學畢業(yè)后,以他的成績,本來可以繼續(xù)讀研,甚至還有機會出國深造,但是他通通放棄了,在老師的幫助下,好不容易留在了帝都,然后從最最基層的小警員,成為現(xiàn)在的刑偵骨干。 畢業(yè)到現(xiàn)在,已經有五年了,他找了很多同事上級老師等等幫忙,好不容易才弄到一份哥哥當年的案宗,從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一直追查至今。 然而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整整十多年,當年帶過哥哥的博士生導師都已經過世了,哥哥當年的那些同學也早已散落到天涯海角,他通過很多渠道,費盡心力,才聯(lián)系上一些愿意幫助他的人。 從這些人嘴里,季宇終于找到了一丁點蛛絲馬跡。 陳鵬。 當時也是考古文博系的學生,哥哥讀博的時候,陳鵬剛上大二,兩人的關系非常好,經常一起出去玩。 隨著他調查進一步深入,他從哥哥一個朋友嘴里,聽到了一個隱晦的秘密。 哥哥好像喜歡男人,很可能有一個秘密交往的男朋友。對方也是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這種事情在當時的華國幾乎稱得上是驚世駭俗,所以對方沒有找他哥哥求證,這么多年來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如果不是被他的執(zhí)著打動,對方根本都不愿意提這件事情。 這個秘密,讓季宇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了陳鵬身上。 但是陳鵬的過往太干凈了,履歷堪稱完美,再加上人又在國外,很難查到他的事情。 這么多年的歷練下來,季宇大概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用有限的資源,一點點的搜集陳鵬的資料。但是卻沒能查出任何一丁點能夠跟他哥哥扯上聯(lián)系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他看了陳鵬博士畢業(yè)時發(fā)表那篇考古著作。 陳鵬有沒有做過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記得小時候調皮,愛亂翻哥哥的東西,他隱約記得哥哥當上好像也研究過一個類似的課題,具體的內容他已經記不清了。 “你馬上就要畢業(yè)了,想要留校任教可不簡單,光有博士學位還不夠,你還得有拿得出手的論文著作才行?!?/br> “老師您身體不好,就不要cao心我的事情了,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等我全部整理好了,給您一個驚喜!”季涵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一種干凈又溫暖的感覺。 “好好好,我相信你?!倍沤淌诤吞@的拍拍季涵的手,又跟季涵聊起了他手里頭正在進行的考古工作。 季宇當初想去找杜教授的時候,杜教授早在他哥哥失蹤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他現(xiàn)在看起來精神就已經很不好了,但就是這樣一位老人,他一直咬死不相信季涵偷走了那件文物,他甚至還動用人脈四處尋找季涵的下落,可惜得意門生的失蹤到底給他造成巨大的打擊,杜教授的病情急劇惡化,沒過兩三個月就倒床繼而神志不清。 他的家里人不恨季涵就已經算不錯了,哪里還會繼續(xù)幫著找人。 季宇打心底感激這位老教授,可是畫面忽然變得模糊,不一會兒,畫面又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季涵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十六年前的陳鵬看起來很年輕,英俊中帶著點大男生的青澀,當時只有二十來歲的陳鵬,遠沒有現(xiàn)在這份斯文儒雅,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野心。 黑暗中,湖邊人幾乎沒有人,陳鵬主動牽起了季涵的手,然后快速的親了一下季涵的唇。 旁邊的草叢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順著聲音看過去,季宇看到了一張不算陌生的臉。 謝珊珊。 二十來歲的謝珊珊,潑辣嬌蠻,沖上去就沖著季涵又罵又打,種種惡毒的咒罵,讓季宇忍不住沖過去對她猛扇耳光。 可惜他扇到的只是空氣。 畫面再次變幻。 應該是那一晚之后不久,季涵和陳鵬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吵,在爭吵的過程中,陳鵬失手打碎了一件瓷器。 季涵和陳鵬看著地上的碎片,兩人臉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凈凈。 摔碎的瓷器季宇并不陌生,這是一件完美無缺品相極佳的宋汝窯天青釉碗,稀世珍品,當世僅存兩件,這是第三件,是一名歸國華僑,千方百計淘換到手,送來給b大的專家教授們鑒定。在送來時他已經做了決定,如果是真品,他就無償捐獻給國家。 鑒定的結果已經出來,是真品無疑。華僑已經跟相關機構簽訂了捐贈協(xié)議,這位華僑跟杜教授是至交好友,在東西移交之前,他把它交由杜教授保管研究。季涵是杜教授的得意門生,也跟著沾了光…… 國家一級文物損毀,就算陳鵬不是故意的,就算陳鵬能夠逃過牢獄之災,他這輩子的前途也沒了。 “完了,我完了……不,應該還有補救的辦法……我去找做文物修復的人,說不定還可以把它修復好……你不要說出去,先不要說出去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給我一次機會……” 面對愛人的苦苦哀求,季涵沉默了很久以后,才艱難的點了點頭。 畫面再次變化,季宇一直跟在季涵身邊,季涵時常發(fā)呆,還自言自語,他的種種舉動,季宇如何不知道哥哥是打算去找杜教授坦白,一個人把這件事情扛下來。 季涵去找陳鵬要回瓷碗碎片,陳鵬再三拖延。季宇學過犯罪心理學,還常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季涵沒發(fā)現(xiàn)陳鵬的異常,但季宇一眼就看出了陳鵬眼底暗藏的瘋狂。 畫面再次變動。陳鵬突然在半路上叫住季涵,說他已經找人修復好了汝窯瓷碗,東西放在寢室了,讓季涵跟他一起去拿。 這些天,季涵也一直飽受煎熬,他們家也不是什么有錢人家,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弟弟還小正是花錢的時候,如果他犯了事情前途盡毀,對他們家來說無疑是一場滅頂之災。季涵不是圣人,抱著一絲僥幸,他跟著季宇來到了他的寢室。 那會兒,學校已經放暑假了,學生們大多都離校了,學校里冷清清的,連宿管阿姨都不怎么注意進出宿舍的學生了。 “你這兒怎么這么多水泥沙子?”季涵問。 陳鵬反手把門鎖上,說:“廁所和浴室的墻壞了,也不知道到是什么時候讓耗子給掏洞了,我找宿管阿姨,她讓我自己弄點水泥沙子補補。房子里亂糟糟的,你先喝杯水,我去拿東西?!?/br> 季涵毫無防備的接過了陳鵬遞過來的水杯。 “哥,不要喝!不要喝!不要喝!” 季宇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紅著一雙眼睛,抬手就扇飛了冬生手里的啤酒杯,近乎瘋狂的咆哮著,“不要喝,我他媽叫你不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