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她是從羅漢床上下來的,還赤著腳,連發(fā)髻也未梳,細(xì)軟如綢緞一般的長發(fā)就散在腦后,她方才是怕極了……她閉了閉眼睛,不由得自嘲,她前世就是個嬌氣怯懦的小姑娘,這一世在面對他時仍然懦弱的不行。 她的十個腳尖泛著米分色,像是感覺到了地面的涼意,微微蜷起,他慢慢上前一步,她立刻就轉(zhuǎn)身跑回床榻上,大聲吩咐夷則,“給我穿鞋襪,我要回家了。”目光一直盯著地面,“還請王爺回避?!?/br> 重淵突然沉默,手慢慢握緊,一言不發(fā)的看著她。 屋內(nèi)的氣氛突然冷凝下來,她也不說話,夷則利落的給她穿好鞋襪,她身上只穿了中單,裙子倒是不必?fù)Q,便又在外面罩了件上襦,夷則替她簡單的挽了個發(fā)髻,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好。 蕭央站在他面前,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淡,“王爺位高權(quán)重,我不過是一小家族普通嫡女,還請王爺以后不要再與我有任何牽扯?!彼奶绻?,雖然強自壓制著,但屋子里太靜,她自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她有些惱怒,覺得自己這心跳聲太聒噪了。 而重淵卻很平靜,他比十多年前還要沉穩(wěn),身材高大如一座能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高山,她以前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夫君,簡直傻得可憐。 他目光深邃讓人一眼望不到底,其實她也不敢怎么看他。 重淵沉默的看著她,她長高了不少,卻仍只到他胸口的地方,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她好像記起前世的事情了,否則不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她的反應(yīng)太奇怪了。 她根本就不想等他回答,方才的強自鎮(zhèn)定已經(jīng)到了她的極限了,她快步走出房門,捏著兩只小手站在廡廊下的海棠架旁,見夷則跟了上來,她鼓氣勇氣突然道:“你就不用跟我回去了,有抱石就行了?!?/br> 夷則愣了一下,卻沒敢再跟上,回頭去看重淵。 重淵仍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抬起頭再望向海棠架,那個小小的人影兒已經(jīng)不知去處了。 蕭府的車夫以及帶的幾個護(hù)院都在角房里,抱石則是與夷則輪流守著蕭央的,此時抱石見蕭央從房里出來,立刻就迎上前,蕭央只想趕快離開這里,簡短的吩咐她:“讓車夫套上馬車回府?!?/br> 抱石一直擔(dān)心的不行,但此時也是什么都不敢問。想起幾年前蕭府一大家子要去登州那回,在宜興別院里,攝政王就拉了六姑娘的手,這回六姑娘坐的馬車翻了,他不說趕緊將人送給蕭府,竟然還把六姑娘留在這別院中住了兩日,雖然他并沒有做什么,但也實在是過份了。 她去角房找車夫,車夫從馬房里將馬牽出來套上,駛出別院,倒是沒人攔她們。坐上馬車時,蕭央雙手仍劇烈的顫抖,她靠在迎枕上,心亂如麻,那些過往似是一下子都擠進(jìn)了她腦中,甚至讓她有些無措。 方才夷則給她梳頭時,她看了鏡子里的人,竟然跟她是楚千珠時長得一模一樣,這倒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么,怎么會又活過來呢?她想起她八歲那年,在大恩寺中遇到重淵,他帶自己去看琉璃燈塔內(nèi)供著的那盞長明燈……他一直就知道自己是楚千珠吧?他怎么會知道的? 她臉色慘白,幾乎緩不過神來。 快到蕭府時,她才對抱石道:“回去后就跟祖母說我坐馬車時受了驚嚇,便去大恩寺跪了兩天菩薩。”雖然這個理由很牽強,但實在是沒什么理由可說的,她一個未嫁的姑娘,獨自在外兩日,怎么也說不過去。 抱石道:“姑娘馬車翻的那日,攝政王就命人回蕭府跟老夫人說了,說許姑娘與姑娘投緣,才將姑娘留下住兩日。” 她這么一說,蕭央才想起來,她才醒來時好像確實聽到重淵與肖宴說過。他倒是慣會拿許妙嬋作幌子。 回到蕭府,先去給蕭老夫人請安,蕭老夫人倒是多看了她兩眼,與她說話也和善了很多,還對她道:“既然與許姑娘投緣,便多走動走動,閑時邀許姑娘過來坐坐。我這兒才做了籠松仁棗泥的九層糕,里面還摻了羊乳的,你一會兒命人給重老夫人和許姑娘送去,叨擾了她們兩日,回禮也是應(yīng)該的?!?/br> 蕭央不愿意敷衍她,便應(yīng)了是,拿回觀山閣給丫頭們分著吃了。 她換了件藕荷色輕軟綢裙,命人將《松雪齋文集》翻出來,坐在小案旁謄抄,拿筆時才覺得右臂有些鈍痛,想起之前重淵多管閑事的話,將筆放下了。 她心里莫名有些慌,卻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白氏倒是奇怪夷則怎么沒回來,蕭央簡單的解釋,“她年紀(jì)大了,放出府去了?!?/br> 白氏有些驚訝,身邊的大丫頭即便放出府也沒有這般無聲無息就丟在外頭的,看蕭央臉色不好,以為是夷則犯了什么錯了,便也沒再問。 次日一早,蕭央便去找蕭玠,要跟他借個人。 蕭玠任登州知州幾年,再回京后兩鬢就生了白發(fā),一方父母官想要做好了并不容易,十分勞心勞力,如今他才任僉都御史沒多久,更是繁忙。他時常會給蕭央送來些衣物,說是沈青璧命人隨信寄來的,沈老夫人身體不好了,想留在青州老家,那里又沒有人照料,沈青璧不可能回來。蕭玠常與她通信,倒像未婚時,又比那時多了幾分大膽,雖不能時常見面,竟也覺得分外甜蜜。 蕭玠心情不錯,笑著道:“你想借魏秀做什么?他在護(hù)衛(wèi)中身手一般,倒是機靈些,認(rèn)識的人不少?!?/br> 蕭央不能說實話,只得道:“前幾日五姐跟著三嬸娘學(xué)習(xí)管家,祖母便讓我也跟著學(xué),連田莊鋪子也要涉及,雖說都有管家?guī)椭?,但畢竟都是三嬸娘的人,有什么事,女兒也不好隨意支使……” 蕭玠沉默了一下,“是我疏漏了?!彼吘故悄凶樱瑑?nèi)院的事他想不了那么周到,“你覺得魏秀好,那就撥給你用,光他一個也不夠,我再給你尋兩個老實的管事,賬務(wù)上有什么不懂了,可以問他們?!毕肓讼胗值溃骸盎噬弦呀?jīng)決定今年開恩科了,你大哥和二哥都會回來,你大哥年紀(jì)不小了,今年才參加秋闈,實在是晚了些,卻也是沒辦法……” 誰讓他趕上戰(zhàn)事被耽擱了呢。 “你祖母已經(jīng)在給你大哥相看親事了,”他就蕭承這一個兒子,又是蕭家的嫡長子,身上所承擔(dān)的東西自然比別人不同,蕭承的妻子是宗婦,身份是很重要的,雖說有蕭老夫人看著,但他卻不是很信任蕭老夫人的眼光……姑娘家世這些倒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但品格性情這些,不了解卻不好說。雖然覺得不大合適,但也沒有其他辦法,便道:“你也幫你大哥看看。” 蕭央自然應(yīng)下了。回到觀山閣,就見魏秀還有三個管事都站在花廳里等她了,她父親動作倒快。 她先讓那三個管事下去,只留了魏秀在。她特地了解過府中這些護(hù)衛(wèi),只有魏秀最合適,他家原是四川的,老子娘做小本買賣,他還小時就帶著他們四處跑,后來到京城才定下了。他人機靈,在販夫走卒中人脈很廣。 魏秀倒是很恭敬,蕭央沒說話,他便垂首立著。 蕭央喝了口茶,才道:“父親將你撥給我使,我吩咐什么你照做就是了,并不用事事再跟我父親回稟?!?/br> 魏秀立刻道:“屬下明白?!睕]有多余的話。 蕭央倒很滿意,“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她還記得李忠,是在豫州老家時的一個管事,很是忠心,“大約四五十歲左右,身量不高,如今是胖是瘦就不知道了,原來倒是很瘦的?!彼痤^看著魏秀,“他原來在豫州楚家做過管事,能找到嗎?” 魏秀猶豫了一下,這世上叫李忠的人不說上萬,一千也總是有的,只有這點兒信息,實屬大海撈針了,他想了想,才道:“屬下盡力。” 蕭央也知道不好找,但想來二哥肯定不會再用原來的名字了,他被除名送走時,才只有十一歲,說不定如今連模樣都變了。只能通過李忠或許還能找到他。 魏秀走后,窗外天色驟然陰沉下來,像是要下雨,蕭央望著廡廊下的幾叢翠竹,想到她二哥,閉了閉眼。 第46章 天籟 蕭若的親事基本就算定下來了,二夫人跟蕭老夫人說了陸家的事,蕭老夫人也覺得不錯。 陸家倒是很重視這門親事,請了媒人提親之后,陸瞻還親自上門拜見,蕭老夫人請他在正堂說話,正堂后面擺了架紫檀木座的大屏風(fēng),二夫人讓蕭若藏在后面看一看陸瞻。 蕭央和蕭寧自然也要跟著瞧的,兩人打趣著蕭若,蕭若目光倒是很坦然,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就是沒什么羞澀之意。 因長年練武,陸瞻生得十分高大,皮膚微黑,倒也能算得上俊朗,畢竟是做到了副指揮使的,行事言辭進(jìn)退有度,若不是續(xù)弦,家中又有嫡子,也能找個高門嫡女了。 他目光深邃,只不過左側(cè)臉頰靠近耳朵的地方,有條一寸多長的刀疤,雖不是很明顯,離近了瞧卻也是能看清的。 陸瞻也沒說什么,替自己母親向蕭老夫人和二夫人問了好,又留下兩籃子枇杷和兩籃子早熟的荔枝。正是這個節(jié)下的果蔬,算不上貴重,還特地說了那枇杷是他母親親自種的。他如今官職雖不算低,但僅靠俸祿顯然是不能過家世貴胄那般奢侈的生活的,陸家全靠他一人支撐,有兩間鋪子還是他新近治下的,他可以許諾蕭若以后的富貴生活,但現(xiàn)在并不能。 甚至他特地過來一趟,也是想讓蕭若瞧瞧自己的模樣,養(yǎng)在深閨的大小姐,一般都會害怕他側(cè)臉的這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