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侍一笑，道，“這我可就不知了。”

    林芳洲很上道，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塊銀子，一邊說：“我沒見過世面，怕進了宮又像上次那樣惹官家不高興。還請你給我提個醒，謝謝了。”

    所有內(nèi)侍都清楚云微明的身份，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是下一個天下之主。三皇子很少結(jié)交內(nèi)侍，但這些內(nèi)侍也不會傻到去得罪他。此刻那收錢的內(nèi)侍賣了林芳洲一個面子，笑道：“我聽說林公子今日辦喬遷酒，三殿下想必也來了?！?/br>
    “是啊，剛走?！?/br>
    內(nèi)侍道，“三殿下與林公子真是情同手足?！?/br>
    說了這些話，就不說了。林芳洲卻已經(jīng)明白了。這內(nèi)侍不談別的，只談小元寶，那么她這次被官家叫走，肯定也和小元寶有關(guān)。

    林芳洲心里有了個譜，與此同時又有些擔(dān)憂。上次御前答對，使她的心靈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她很怕自己一時的無心之言，被人刻意發(fā)散附會。

    雖然說“謠言至于智者”，可這世界上別有用心的人太多了。

    不過，林芳洲進宮之后，倒是沒有遇到她想象中那咄咄逼人的問答，內(nèi)侍把她和韓牛牛領(lǐng)到一處，撥了兩個小太監(jiān)給她們使喚，然后就走了。

    直到晚飯，林芳洲也沒看到官家。

    吃過晚飯，她嘗試著出門，外面兩個小太監(jiān)連忙攔住她：“大內(nèi)禁地，不可擅自走動，公子請回。”

    果然。

    林芳洲回到房間，對韓牛牛說，“我們被軟禁了?！?/br>
    ……

    十七無法阻止林芳洲被宮里的人帶走。林芳洲離開后，他第一時間去稟報三皇子。

    云微明冷笑，“看來是有人把我和他的傳言捅到了父皇那里?！?/br>
    十七在宮里行走多年，深知因為一個小小的謠言而生出無限麻煩、甚至送掉人性命的事情，并不少見。

    他感覺林公子的生命有些危險了，畢竟，官家想要弄死他，比捏死一只螞蟻都容易。

    十七問道：“殿下，那現(xiàn)在怎么辦？”

    “先救人?！?/br>
    云微明不敢將擔(dān)憂表現(xiàn)出來，沒有主動跟他爹要求見林芳洲。這樣忍了兩天，官家突然宣他進宮。

    父子間敘了會話，云微明一直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官家突然問他：“外面人都傳，你和那林芳洲，有些私情?！?/br>
    云微明不屑道：“也不知是誰這樣無聊，見我與他感情深厚，便傳出這樣的話來。林芳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平常照顧他一些，有錯么?！?/br>
    “真沒有？”

    “真沒有，孩兒怎敢欺騙父皇。”

    官家看著他的小兒子，目光充滿探究，“若是真沒有，為何遲遲不肯成親？”

    云微明一臉的委屈：“父皇的仙丹正煉到關(guān)鍵處，兒臣每日沐浴吃齋，也不近女色，只是想為父皇祈福。這只是兒臣的一點孝心，此事又與林芳洲有什么相干？”

    “你的婚事關(guān)乎社稷，還是早些成親為好。”

    云微明慚愧道，“原來我不肯成親竟讓父皇掛心至此，這也是兒臣的不孝。兒臣愚笨，不知該怎么選了，全憑父皇裁奪。父皇教我成親，我便成親?！?/br>
    他答應(yīng)得這樣干脆，倒讓官家有些意外。官家滿意地點點頭，又道：“其實你就算玩玩，也無所謂，但是正事不能忘，你記住你的身份。往后這天下是你的，你要做個表率?！?/br>
    云微明大驚失色，跪倒在地：“父皇！父皇老當(dāng)益壯，況且長生之術(shù)即將煉成，萬壽無疆指日可待，你說這樣的話，實在折煞兒臣了！”

    “唉——”官家突然長長嘆了口氣，“你起來?！?/br>
    “父皇？”

    “起來說話?！?/br>
    云微明起身坐回去后，官家說道：“長生之術(shù)，哪有那么好煉的。你還記得龐天師嗎？”

    “兒臣記得他?！?/br>
    龐天師就是曾經(jīng)說他們父子八字不合的道士，官家十分地信服他，不過他已經(jīng)不在官家身邊?，F(xiàn)在官家身邊最得寵的是鄧天師。

    官家說道：“龐天師當(dāng)年說要去仙游，留下一封信便不知所終。朕也是近日才知道，他竟然早已經(jīng)故去了。你說，如果真的有長生之術(shù)，他自己怎么不煉呢？”

    云微明答道：“兒臣覺得，修仙一事，也是要看機緣。他一介凡夫，就算知道長生之術(shù)，想必也承受不起。父皇是真龍?zhí)熳?，他如何能比得？?/br>
    這番話說到了官家的心坎里，他雖然面上不表現(xiàn)出來，但心里很高興。他點點頭說，“也許是這個道理?？沙杏性S多大臣，整天上書勸朕不要煉丹?！?/br>
    云微明抱怨道：“這些人管得也太寬了。父皇為國事cao勞，那么辛苦，不過打打坐煉煉丹，能妨礙到誰？況且，他們不是也吃了父皇許多金丹嗎，怎么轉(zhuǎn)頭就說這樣的話?！?/br>
    官家搖頭道，“也不要這樣說，他們不懂，不知者不怪?！?/br>
    “是，兒臣知錯，父皇真是好胸襟。”

    官家突然笑道，“怎么扯到朕的身上了。且說說你，，朕要給你選妃，你想要什么樣的姑娘？”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兒臣全聽父皇的，你覺得誰好，我就娶誰?！?/br>
    “嗯，”官家滿意地點點頭，“朕先讓鄧天師給你測測?！?/br>
    “謝父皇?！?/br>
    ……

    林芳洲在宮里住了三天，一直被好吃好喝地招待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她已經(jīng)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

    但凡云微明表現(xiàn)出一點對她情根深種的樣子，她早已被喂了迷魂酒了。當(dāng)皇帝的就是這么不講道理。

    她被放出來這天，下了雨。秋風(fēng)卷著秋雨撲面襲來，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小內(nèi)侍幫她備了輛馬車，見天氣寒冷，又給了她一件他自己的披風(fēng)。

    韓牛牛說，“我也冷啊……”

    小內(nèi)侍有些不好意思，“我見你長得這樣胖，以為你不怕冷。”

    “……”

    在宮里，靠著這樣的嘴，是怎樣活到現(xiàn)在的？？？

    后來林芳洲和韓牛牛在馬車里抱在一起，蓋著同一條披風(fēng)。林芳洲深深地感覺，韓牛牛比披風(fēng)管用，抱著她，像是抱著個火爐一般。

    回到家時，雨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雨絲，仿佛織了一片鋪天蓋地的濃霧。她下車后，與那車夫道了謝，車夫也不多留，趕著馬車立刻走了。

    兩人撐著傘，正要回去，卻見遠處漸漸地走過來兩道身影。

    雨霧中，他們撐著傘，看不清臉，林芳洲卻莫名的有一種直覺，那是小元寶。

    她便站在原地不動，等著他們走近。

    他們走近時，她看到他的衣角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了，他垂著眼睛，自上而下地望著她。這樣的秋雨里，他的目光也像那秋雨一般，寒冷，潮濕。

    林芳洲撓了撓后腦，說道，“小元寶，你沒事吧？”

    “你是在關(guān)心我嗎？”

    “我……”林芳洲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她低著頭，把一個頭頂對著他。

    他突然喚她：“林芳洲。”

    “嗯？”她抬頭看他，“怎么了？”

    “我要定親了，”他說著，輕輕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如你所愿啊?！?/br>
    他的目光那樣落寞，像是秋天里凋敗的花園，她與他對視著，莫名竟心口一痛。

    “你高興嗎？”他輕聲問道，語調(diào)里竟隱隱含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恭、恭喜你啊。”她小聲說。

    一句話，幾個字，像刀子一樣劃在他心口上。他終于扯開嘴角笑了，一邊笑一邊說，“林芳洲，算你狠?！?/br>
    “小元寶，你不要這樣……”

    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

    云微明雖打著傘，奈何今日有雨又有風(fēng)，他回到府上時，衣服濕了一片。荷風(fēng)伺候他換下衣服，荷香去廚房端姜糖水，想給殿下驅(qū)驅(qū)寒。

    荷風(fēng)把抱著半濕的衣服，轉(zhuǎn)身要拿出去，云微明一看到她的背影，突然把他叫住了：“站住。”

    “殿下，何事？”

    “你的裙子臟了?！?/br>
    荷風(fēng)心叫不好，扭頭撩著裙子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點血跡。她臉色一變，跪在地上，羞紅著臉，道：“奴婢失禮，奴婢該死！”

    云微明：“你也有痔瘡嗎?！?/br>
    荷風(fēng)：“……”

    咣當(dāng)！

    門口傳來摔東西的聲音。云微明抬頭一看，見荷香站在門口，嘴巴張得很大，一點也不溫婉賢淑，地上是一個漆盤和一個金碗，碗里的姜糖水已經(jīng)灑了一地。

    云微明輕輕皺了一下眉。

    荷香連忙走進來跪在荷風(fēng)身邊：“奴婢失禮！奴婢該死！”

    云微明有些不耐煩，揮了一下手，“下去?！?/br>
    荷風(fēng)有些委屈，鼓著勇氣說道：“殿下，奴婢沒有痔瘡。”

    荷香扯了她一把，小聲說，“走吧。”

    兩人起身正要退下去，云微明突然又叫住了她們，“等一下?！?/br>
    “殿下還有什么吩咐？”

    云微明狐疑地看著荷風(fēng)，問道，“你說你沒有痔瘡，那你裙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荷風(fēng)與荷香面面相覷，最后一起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殿下，你……你真的不知道？”

    “說?！?/br>
    荷風(fēng)紅著臉不好意思開口，荷香幫她說了：“殿下，那是葵水?！?/br>
    “葵水是什么？”

    “……”

    荷香第一次感覺自己似乎還不太了解這個世界。她不知道該怎么啟齒，只好反問道，“殿下真的沒聽說過嗎……”

    “沒有。”

    “林公子也沒跟你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