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行至半山的花鈴抬頭往上看去,唯有硝煙從樹林中騰飛而起,什么也看不見。她眸光閃爍,這么久了二哥和沈來寶還沒有下來,她有些擔心。 一眾同行的僧侶也停下腳步,見了煙火,皆是嘆氣,撥著暗沉的佛珠念道,“我佛慈悲?!?/br> 花鈴收回視線,對眾人定聲說道,“我們快走吧,這山上到處都是樹,風向一變,火勢就要燒到山下來,攔也攔不住了。心中有佛,到哪里都能再結(jié)緣?!?/br> 隱瞞真相看著暗衛(wèi)縱火實屬無奈,花鈴心覺愧疚,在第一波刺客來襲時,香客們都逃下山去了,這些僧侶卻并沒有逃走,仍留下來照顧他們。 第二波刺客過來,也還在提棍阻攔,只是大火不滅,為了大局,住持終究是帶著他們下山了。 花鈴想,等下山后,她會將自己全部的錢拿出來,為他們蓋間寺廟。只是以她所存的錢,也蓋不了靈隱寺這么大的廟了。 飛鳥早已飛走,階梯兩旁的山林不斷有獸類驚慌掠過,更顯得局勢緊張,讓人更加不安。 花鈴清楚自己回去幫不了什么忙,所以沈來寶讓她先隨僧侶們下山時,她點頭說好。 現(xiàn)在她只能干著急,希望一切順利。 那刺客來得多,本來占盡優(yōu)勢,只是被寺廟和尚抵抗,折損了一些人。又對上潘家護衛(wèi)這樣的硬骨頭,便打成平手。人剩得不多時,又來兩個不要命的年輕人。 這下局勢便發(fā)生了改變,節(jié)節(jié)后退,一行八人都快被逼到身后的火海中了。 沈來寶和花朗衣裳被劃破數(shù)刀,刀入了rou,血又沾濕衣裳?;ɡ适切聜?,沈來寶是舊傷加新傷,剛敷藥的地方又已裂開,饒是如此,他也沒有被刺客逼得后退一步,反而和花朗以及其他潘家護衛(wèi)一起,將對方逼入絕境。 似乎料到?jīng)]有勝算,一人喝聲,八人聞聲收劍,以最快的速度聚攏在一起,同時朝一個方向逃去。集八人之力,不太費勁地沖出出口,迅速離開。 潘家護衛(wèi)要追,管家沉聲,“救人要緊?!?/br> 話音剛落,就有護衛(wèi)跳入院中一個盛滿水的大水缸中,濕漉漉地出來,直接沖入火海中。 沈來寶吃了一驚,他們應(yīng)該都知道盤子已經(jīng)不在里面,可暗衛(wèi)仍進去救人,這樣的做戲做全套,著實讓他吃驚。 什么叫死士,這才是死士。 那人進去片刻,仍未出來。管家微微偏頭,又一人以同樣的方法進去,沈來寶愣神,方才那人死了? 花朗看得眼都紅了,從大火看來,盤子興許真的沒有生還的可能了。他轉(zhuǎn)身往水缸走去,被沈來寶抓住,厲聲,“你這么做,盤子也不會安心的!” “安心什么?”花朗怒聲,“他還沒死,沒死。” 沈來寶緊抓著他,用那被割得血rou模糊,方才又綻開血rou的手抓著好友,“盤子死了,這種大火,根本沒有可能活?!?/br> “那為什么他們還要進里面救他!” “因為他們要把盤子的尸體帶出來,而不是抱著救活他的心才進里頭!” 他話剛說完,就見花朗的拳頭飛來,打在他的面頰上,愣是被打得趔趄?;ɡ蕸_上前來,嘶聲,“盤子沒有死!他說了要等我做大將軍,七年為期,他還沒有看到我做大將軍,怎么可能會死!他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 花朗字字高聲,沈來寶一時愣神,他這樣欺瞞他盤子的事,自己也覺得對不起花朗??伤荒苷f,就讓他覺得盤子死了吧,從此世上再無那個人。 五年忘不了這好友,十年,十五年總可以的。 但要守住一個秘密一輩子,又不能相見,卻更痛苦。 等朝廷不再派人監(jiān)視他們,再告訴花朗這件事,如此安排應(yīng)該是最好的。 “出來了。”管家念了一聲,幾步上前迎那發(fā)已被燒,身上衣物也幾近全毀的暗衛(wèi),還有……他所抱著的燒得面目全非,全身都已快燒焦的少年。 花朗愣神,抬頭往那看去,也一眼看見。他頓時滿眼驚愕,“盤、盤子?” 暗衛(wèi)將那人放下,管家蹲身細看,忽然朝他跪下。其余暗衛(wèi)一見,也紛紛朝那尸體下跪。 花朗瞪直了眼,無法相信剛才還有說有笑的人竟然就這么沒了。他嘶聲去拽管家,要他起來,不許他跪。 管家久跪不起,暗衛(wèi)也是如此?;ɡ试绞歉呗?,心中就越是絕望。 直到嗓子喑啞,他才忽然頓聲,看著沈來寶說道,“盤子沒死,對不對?” 沈來寶默然,唯有在心中跟他說對不起。 花朗又問了一遍,沈來寶抬頭,字字道,“盤子死了,送他下山吧。” 花朗差點站不住,竟笑了笑,“他沒死?!彼濐澒蛟谀菬沟纳眢w旁,無論從體型還是臉上輪廓來看,都是盤子。 可為什么他還是覺得盤子沒有死,那樣的人怎么會這么輕易死了,他怎么都無法相信。 耳邊突然有刀劍聲,偏頭看去,卻見管家將劍放置脖間,面色沉靜,“老爺、小少爺,我等黃泉陪葬!” 說罷,鋒利的刀刃劃過脖子,鮮血頓時噴涌。 其他暗衛(wèi)也紛紛自盡,動作之快,讓人連阻攔的時間都沒有。 沈來寶震驚無比,他們應(yīng)該都知道盤子是金蟬脫殼,并非真死??伤麄儏s仍去“陪葬”,這并不是多此一舉。而是讓這件事看起來更真實,更可信。 如果只是盤子死了,那或許還有疑點;但如果連保護他的人都自盡了,那這件事就完全可信了。 地上死尸一瞬增多,更讓人觸目驚心?;ɡ试贌o懷疑,那燒焦的人,就是盤子。 他喉嚨一哽,“盤子……” 盤子盤子,世上再無盤子。 他還等不及他做大將軍,他就走了。七年之約,已無人共語。 盤子…… 第92章 偷天換日 當朝丞相病逝,朝廷格局一朝變換,連潘相唯一的外孫也遭了毒手,其中微妙,不言而喻。 朝廷無人敢言,但在民間,卻早就成了老百姓茶余飯后的閑談。離皇城越遠的地方,就談得越是離奇古怪,連揣測都更膽大。 隔壁那桌人已經(jīng)說了半個時辰有余,先從潘巖說起,說他年輕時yin亂好色,夫人只生了一女,是因為他常年不住家中的緣故。夫人過世后他對女兒不管不顧,導(dǎo)致女兒年紀小小就跟個男人跑了,潘巖一怒之下,殺了兩人。留下個小外孫,潘巖養(yǎng)到十歲就丟到了明州,從此不再過問。 那小外孫漸漸長大,也成了個紈绔子弟,跟他外公一樣,也喜歡逛窯子,不但養(yǎng)了好幾個花魁,還看上了個貌美的官家小姐,娶回家后,非打即罵。那小姐上吊自盡前,還在哭訴小外孫根本沒碰過她。 “可見那潘小少爺常住青樓,連他夫人都這樣控訴他??上О ?/br> 旁人接話嘆道,“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竟上吊死了?!?/br> “真討厭?!弊卩徸赖囊媚锊惶矚g盤子,可是對他倒沒惡感,畢竟曾經(jīng)淺交,如今聽見別人這樣品頭論足,說得不堪入耳,著實讓她氣惱。 花鈴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生氣,這種話她已經(jīng)聽過不少,心里并不氣,橫豎沒人說盤子是姑娘的事,那就好,所以傳盤子是太監(jiān)是好色之徒什么的,她都覺得高興。 尹姑娘擰著帕子又道,“鈴鈴,你跟潘家住得近,那譚心……當真是上吊死了?” 花鈴點點頭,那日他們回來,就看見爹娘都在潘家門前,隨后就聽母親說譚心無故自盡在家中了。 她清楚譚心不是那種會輕生的人,所以不是潘家護衛(wèi)殺的,就是朝廷刺客所殺。 譚心本性惡毒,待她也并不好,花鈴心里倒沒什么感觸。只是潘家無人,大門得緊閉了。 哪怕知道盤子沒死,花鈴心中也并不好受。從此以后,她便孑然一身,身為好友,卻無法再知道她的任何事,花鈴也覺擔心難受。 可最難受的,應(yīng)該是她二哥。 花朗不知盤子沒死,這遠比知情的她所受到的打擊更重。 從靈隱寺回到家中,除了給盤子安排下葬的事,就再沒有出過家門,房門也不出來。她知道,二哥是在自責沒有救下盤子。 尹姑娘見她不語,面色也變得難看,心想她約莫是被這事給嚇著了,那日她在靈隱寺見了盤子的尸體,下山后又見了盤子媳婦的尸體,想想都替她害怕,晚上都要睡不著了吧。她安慰了好友幾句,便打算去買幾個安神的香囊送她。 從客棧出來,尹姑娘和她道別,獨自去了附近的香米分店中。還未進門便覺香味撲鼻,各種香氣混雜在一起,鉆入鼻中。店面并不大,只有兩扇門,迎面有個姑娘要出來,她未入店中,便稍稍側(cè)身,讓對方先過去。 那姑娘身材高挑均勻,頭上罩著一頂紗笠,垂落的面紗很長,鋪過肩頭,就算是狂風吹過,也掀不起這垂簾來。因在等她過去,尹姑娘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雖然看不清臉,但隱約看得出,這姑娘容顏十分美艷,似抹了脂米分,還不薄,頭上佩戴著步搖金飾,走路叮叮當當作響,非常惹人注意。 側(cè)身而過,尹姑娘余光似見她微微一笑,再回頭看去,她已經(jīng)隱沒在人群中,只留下一陣香氣,淺淡而好聞。 中秋快至,南風小巷卻沒有往日的熱鬧。 潘家一事是主因,畢竟巷子更死了人。但是巷子里的眾人總覺得,最近好像總有人在盯看自己的一舉一動,便連門都不愿多出了。 沈來寶知道是朝廷的人在盯梢,盯的人多了,就會露出蛛絲馬跡,人的第六感畢竟還是很強大的。他并不介意他們盯梢,這種情況還得延續(xù)至少半年,熬過了這半年,就可以了。 花朗還是不愿出門,他去見過他一回,神情落寞,下巴都是胡渣,憔悴極了。連花鈴都很擔心,怕耿直仗義的二哥內(nèi)疚得熬不過去,幾次想告訴他真相,最后還是忍住了。因為沈來寶提醒過她,周圍已遍布耳目,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人聽見。 沈來寶近日也刻意減少了飯量和出門的次數(shù),連生意也不打理了,他總不能表現(xiàn)得太正常,否則也是一個大破綻。靈隱寺被燒毀,他不好直接出面,便尋了他爹,借他爹大善人的名義給眾位僧侶尋了個好地方,準備建個跟靈隱寺一模一樣的寺廟。 幾個平時最熱鬧的孩子都不愛動彈了,這巷子就更顯得冷清。連廖氏都覺察出來了,這日在沈家和沈夫人嘮嗑,說道,“我原以為他們跟潘家小少爺交情不深,不過礙于他潘家人的身份,而今看來,是我想錯了?!?/br> “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鄙蚍蛉藝@道,“不過好在潘家的事沒有連累我們兩家人,這棋走得險。” 廖氏也覺如此,末了她又因這事想起來,女兒同她說,那日在靈隱寺,要不是沈來寶來救她,那她就沒命了。而且沈來寶并未丟下她離開,反而沉著冷靜地將那刺客首領(lǐng)給反殺了。 如果之前做的事是故意討好她,但這件事,卻可見不是。 廖氏對沈來寶的贊賞已經(jīng)從腰間升到頭頂了,這會聊了大半天,沈夫人絕口不提他上回求娶的事,倒讓廖氏有點著急。 她相信要是她努力些,丈夫會答應(yīng)今年就讓他們將親事定下來。 但沈夫人好像已經(jīng)忘了這事,當真急死她了。 然而沈夫人也同樣焦急,她何嘗不想趁著氣氛甚好的時候跟廖氏說這事,但她要忍住,萬一她說了后,廖氏覺得她煩人,心生反感怎么辦? 兩人同坐一席,同想一事,奈何卻說著其他事,到最后誰也沒提兩個孩子的婚事。 廖氏從沈家出來后,還覺得方才時機恰好,不說實在可惜,但身為女方的娘親,這種事萬萬不能先開口的。她剛進家門,下人就遞了封書信來,連說話的聲音都好似小心了,“夫人,大少爺來的信。” 廖氏一聽,心口更悶,接了過來就進里面。見丈夫在房中,丟給他瞧,她也不看。 花平生一見她這心氣不順的模樣就知道是誰來信,而且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來的信,他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說了什么。他拆信看了一遍,果真如他所料。 廖氏見他不念信,惱了,“里頭說了什么?” 花平生笑笑,“路途遙遠,中秋前后公務(wù)繁忙,無以膝前敬奉,得空了再回來。” 廖氏重重哼了一聲,拿了桌上的繡盒挑針繡花?;ㄆ缴δ昧诉^來,“你正氣在心上,等會又把自己扎了?!?/br> 廖氏更惱了,“你那句話怎么說來著?那什么叉燒?” 花平生驀地一笑,“生兒子不如生塊叉燒。” “對!” “……我那是說的戚家那個混世魔王,我們兒子不算?!?/br> 廖氏瞪眼,“算!” “好吧,算?!被ㄆ缴呐乃氖直?,“別惱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氣壞了身體,就不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