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可關(guān)著的房門這時候卻被人“咚咚”敲響。 打開的門外,站著讓他覺得有些意外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錦袍,身材魁梧,山一樣地擋在門口,連光都被遮擋了大半。 楚衡微愣,隨即回過神來,像模像樣地道了聲:“王爺好?!?/br> 昨日宮中天子壽誕上燈火如晝,看起來的楚三郎身形瘦削,沒什么精氣神。 到了慶王府再見,又覺得過于男生女相。 可這會兒看到人,怎么感覺好像比昨日順眼了許多? 慶王神色中晃過疑惑,又把人仔細打量一番,道:“不請本王進屋?” 楚衡行禮,將人請進屋內(nèi),又吩咐白術(shù)下樓送上茶水點心。 慶王不是來喝茶吃點心的,進了屋,見桌上攤開的文房四寶,當下便背著手走到桌案前,瞟了一眼。 “你這字倒是不錯。聽聞你當初也曾入過殿試,為何后來又棄文從醫(yī)?”慶王說著,隨手拿過桌上只寫了抬頭的信。 “成檀”二字,筆跡瘦勁,鋒芒畢露,頗有傲骨。 楚衡獲贊,輕抿了下唇,瞥一眼被慶王拿在手里的信:“家中出了些事,便絕了入仕的想法。機緣巧合之下,得遇良師,這才入了醫(yī)道?!?/br> 慶王手下自有人幫著調(diào)查楚衡,對于楚衡口中說的家中出事,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先分家,后斷宗。 尋常人經(jīng)歷不到的事,倒都叫他給遇上了。 慶王是個惜字如金的人,可面對與義子關(guān)系匪淺的青年,要說的話仍是得說清楚了才好。 “郎君和成檀是何時相識的?” “永和八年?!?/br> “一年有余?”慶王看看他,想起自己那個從前話不多,只一個勁做事的義子,難免嘆息,“郎君今年多大了?” 楚衡十八了。 換言之,這個年紀在現(xiàn)代,那也是成年人了。只是古時男子二十及冠,視為成年。 而楚三郎在原著中身死,就是二十歲。 “你與成檀皆是男兒,如今年紀尚輕,這才起了這等心思,再過幾年,定是會后悔今日的……” 慶王說的語重心長,楚衡也就那樣笑容淡淡的聽著,只是越聽到后面,越是想飛到歸雁城去,抓著那姓陸的打上幾拳,問清楚慶王口中說的那誰誰將軍正當妙齡的女兒,是不是漂亮又嫻熟。 “若你愿意,本王可以在軍中尋一與你志同道合的小將,日后由本王做媒,結(jié)為契兄弟……” 楚衡臉上原本還攏著笑,聽到這話,額角一跳,心頭蹭的躥起火來。 他知道慶王是為陸庭好,但這份好如果放在他對陸庭動心之前,那分分鐘可以一刀兩斷,一別兩歡。 可是現(xiàn)在,只要想到那個男人日后可能會左擁右抱,妻妾成群,他就忍不住想要摸兩把腰里的銀針。 “王爺,楚某不……” “三郎?!?/br> 門忽的被敲響,而后從外頭被推開。白術(shù)尷尬地站在門外,稍稍側(cè)身,露出身后捧著圣旨的小太監(jiān):“三郎,宮里有旨……”他看了看慶王,低頭道,“是來找慶王殿下的。” 明德帝不會無緣無故地下旨。 當然,他頭腦一熱,突然下旨的時候也不少。但一道圣旨,追著接旨人從王府跑到邸店的,大概也只有這次了——西北出事了。 出事的地方叫曲玉,隸屬慶王管轄。 這也是一座邊陲小鎮(zhèn),與歸雁城不同的是,曲玉地少人更少,因而當?shù)刂挥幸恢浊说能婈?,也不曾與關(guān)外互通貿(mào)易。胡人大多走的都是有重兵把守的歸雁城。 此番曲玉出事,出的有些窩囊。 不同于歸雁城中還設(shè)有都督府,曲玉雖有太守,卻也只是個下州太守,底下的刺史、司馬、錄事參軍等人大多三年一期換著人。 大概是因為地方小的關(guān)系,就連大鉞氏這些年跟西山營幾次大小戰(zhàn)事,曲玉的官吏們也僅僅只需要緊閉城門,給百姓做好警示工作就夠了。 這么一來,整個曲玉官府的警惕心,在即便慶王幾番叮囑下,仍舊日復(fù)一日的松懈下來。 于是,這一回,只是一個小小的關(guān)外部落,三千余人外加曲玉附近一小股流竄的賊匪,就這么里應(yīng)外合地拿下了整座城。 事發(fā)之后,歸雁城反應(yīng)迅速,當即組織了兵馬前去圍剿。可霸占了曲玉的那些人也不是莽漢,見城外來了西山營的兵馬,閉城不說,更是將城中百姓威逼上城墻,以家中老幼婦孺為要挾,要他們抵御西山營的進攻。 前往曲玉的西山營將士們不敢傷害城中百姓,在城外躊躇不前。那些人隨即提出要求,要大延割讓曲玉,并提供十年的糧食。并揚言,若是強攻,就要屠城報復(fù)。 “這幫人還真是膽大!” 除圣旨外,小太監(jiān)帶來的還有西山營快馬加鞭送進宮的信。信上并未提及曲玉被占的具體過程,想來傳信時還尚未有消息從曲玉城中傳出。以至于誰也不清楚,怎么就被人里應(yīng)外合給拿下了一座城。 慶王年輕時便已活躍在邊陲,幾經(jīng)生死,知道西山營此去曲玉的將士們會快馬加鞭送信回宮,只怕是不敢強攻,怕傷到滿城百姓。 “陸成檀他在做什么混事!” 慶王大怒。 他將歸雁城和西山營交給陸庭,是因信任義子的能力。知道那孩子如今早已憑借幾次出生入死贏得的累累戰(zhàn)功,成了整個西山營除去他和世子以外最得人心的將領(lǐng)。 可現(xiàn)在,曲玉出事,陸庭又在做什么! 信中并未提及陸庭的名字,率兵前往曲玉的是西山營底下一位老將。 慶王忍怒接過圣旨,皺著眉打算這就回王府準備回歸雁城,臨街的窗外穿在翅膀撲棱的聲音。他回頭,看到了一只古怪的鳥落在可窗口。 楚衡在看到機甲鳥的瞬間,就情不自禁的心悸,背脊處泛起了涼意。 在慶王的打量下,他取出了鳥腹中的信。 陸庭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穩(wěn)重。他說,他要去曲玉巡查,順便看看作為一座人口不多,卻意外生活著不少能工巧匠的小鎮(zhèn),能不能找到一位可以修復(fù)雪鳳笛的工匠。 隔著信,楚衡能看到那個男人對自己的那份心意。 可這封信,如果算上送信的時間,只怕在陸庭如信上所說的去曲玉的時候,就正巧撞上了那群家伙。 陸庭只怕和那些百姓一樣,如今都被困在曲玉里! 慶王是個磊落的軍漢,對于楚衡正在看的信毫無興趣,倒是如果時間充裕,他更想詢問楚衡手邊明顯用于送信的這只怪鳥的事情。 他邁開腿就要走,楚衡卻突然在這個時候喊住他。 慶王回頭,這個方才還滿臉鎮(zhèn)定,強忍著怒意的青年放下手中的信,咬牙道:“王爺,勞煩帶楚某去曲玉?!?/br> 慶王皺眉:“為何?”眼前的青年手無縛雞之力,唯一排的上用場的大概只有那一手的醫(yī)術(shù)。 但西山營不缺軍醫(yī)。 楚衡深呼吸:“成檀可能……被困在曲玉了?!?/br> 陸庭可能受困曲玉,這是慶王沒想到的事。 但,每隔兩月慶王都會帶人巡查轄下諸地。此番明德帝壽誕,慶王提前半年就被召回燕都,巡查的事自然而然落在了陸庭的身上。 想到陸庭受困曲玉,未必不是西山營不敢硬攻的理由,慶王就不由地頭疼。 那是他如親子一般養(yǎng)到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是他手底下最驍勇善戰(zhàn)的將士,出現(xiàn)任何意外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這也是為什么他一心想要楚衡離開陸庭的原因。 如果楚衡要去曲玉…… 慶王沉默。 楚衡又道:“我會顧好自己,不拖王爺?shù)暮笸??!?/br> 慶王淡淡的道:“去了邊陲,便不是怕你拖后退,而是一條人命?!?/br> 楚衡握拳:“楚某明白。別的不論,楚某起碼有一身醫(yī)術(shù),多少能幫些忙……” “你不怕死?”慶王問,“你此去,保不準就把命丟在了曲玉,甚至于,還未到曲玉,還沒見著成檀,你就可能因為體弱,病死在路上?!?/br> 誰會不怕死。 有預(yù)見性的死亡并不會讓人覺得安心。 而且。 楚衡苦笑。 除了流民那次,他一個和平年代出生的人什么時候見過血了。 想要活下去很簡單,就這樣躲在角落里,不去看外界的一切,不去聽邊關(guān)之地多少將士戰(zhàn)死沙場,不去想大延會不會國破,然后如牲畜一般,等著敵人的刀槍架上脖子,再趨炎附勢,跪地祈求。 這樣活著很容易,但也很可悲。 他做不到。 曲玉興許只是一場意外,可陸庭離開的這段日子里,楚衡看著田地間忙碌的佃戶,看著那些認真讀書識字的孩子,時常在想,歸雁城究竟是怎樣的一幅景象。 穿書前,他經(jīng)??吹揭痪湓?,有人說,你之所以看不見黑暗,是因為有人竭盡所能把黑暗都擋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 大延的百姓看不見戰(zhàn)亂,是因為那些將士們用生命筑起了永攻不破的城墻。 但這片城墻,今天豁了一個口。 “慶王殿下,”楚衡鄭重道,“我要去曲玉?!?/br> 他要去那里,看看那豁開口子的城墻能不能幫忙補上。要去看看那個已經(jīng)一只腳踏進他心里的男人,是否全須全尾地等著他。 第48章 【肆柒】餐風(fēng)雨 曲玉這地方,并不產(chǎn)玉。能得此名,據(jù)說還是因前朝時,此地曾出過一位玉雕大師,姓曲,無人知道他名字。這位大師在前朝宮廷轉(zhuǎn)為皇家雕琢玉飾,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到九十余歲,這才壽終正寢。 因此,大師的出生地,曾經(jīng)名不見經(jīng)傳的邊陲小鎮(zhèn),就這樣改了一個名字,名為“曲玉”,用以紀念這位大師。 之后的曲玉,仍舊像從前一樣,默默無聞,不興商貿(mào),不興農(nóng)作,聚集了一批能工巧匠,迎來送往,卻從不離開,只在不大的小鎮(zhèn)里扎根繁衍。 這些,都是楚衡離燕都前,從慶王和趙篤清嘴里打聽到的內(nèi)容。 楚衡看過很多書,但縣志一類卻不是隨手即來的。曲玉的消息,慶王最為清楚,其次就是趙篤清。 得知楚衡要去這么遙遠的地方,白術(shù)當即反對,邵阿牛卻拍著胸脯說要跟著一道去興許能幫上忙。 楚衡知道,這兩人都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但無論是誰,都沒有義務(wù)為了別人輕易丟掉性命。曲玉此行,多有危險,他不希望白術(shù)和邵阿牛跟著他出事,隨即要求他們帶著消息回別云山莊,也好叫老陳頭等人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