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明德帝不過想了片刻，視線往坐在底下的國丈身上走了一圈，立馬撫掌大笑：“對對對，朕把這事給忘了?！?/br>
    太子年少，醉心書畫，雖身邊有太傅教導(dǎo)，卻因明德帝自己本身無心國事，因此對唯一的兒子也向來是放任自由。如此一來，太子更是從不管朝堂之事。

    難得太子提出要為太子妃庶弟求一官職，明德帝也不作他想，當(dāng)場就要應(yīng)和下來。

    在座的眾臣們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明德帝的行為，目光往楚衡身上走，卻無人在此時提出反對。

    就是太子妃那位庶弟不曾學(xué)過醫(yī)，難不成他們一句話，陛下就能收回成命？

    一直沉默的太后此時神情頗為古怪，看了看這對天家父子，再看了看國丈和滿臉得意的太子妃，咳嗽道：“陛下，哀家怎么記得，太子妃那位庶弟至今不過是個白身，且從未學(xué)醫(yī)？”

    楚衡稍稍抬頭去看太后。

    這個一手將陸庭生母推入深淵，致使母子二人遭人欺凌的始作俑者膝下唯獨(dú)明德帝一子。以明德帝的性情，想必早年先帝在世時，太后為能將兒子送上龍椅，也是費(fèi)了很大一番功夫，不然又如何能叫國丈愿意結(jié)兩姓之好。

    如今年紀(jì)大了，看到的事情多了，太后對這個越發(fā)被國丈控制的兒子想來也多了不少怨言。

    “醫(yī)術(shù)可以學(xué)，太后這是信不過老臣的這個庶孫么？”

    明德帝張了張口，見國丈先行發(fā)聲，當(dāng)下亮了眼睛：“是啊母后，醫(yī)術(shù)可以學(xué)，不過是個直長的位置?！?/br>
    這不是直長，這是智障！

    楚衡深呼吸，飛快的掃了一眼方才給駙馬號脈的奉御，見其搖頭嘆氣，便知這樣的事興許已不是頭一回了。做人臣子的，卻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把這類后門黨接來。

    有了太子的打岔，楚衡這事算是有了結(jié)果——明德帝又賞了些金銀，揮手讓他回去繼續(xù)喝酒。

    楚衡樂得自在，回到席上吃菜。整場壽誕于是便以極其古怪的氣氛，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剡M(jìn)行到最后。期間醉倒了不少文武大臣，趴著，躺著，互相靠著哼哼，什么模樣都有，明德帝在上頭看著十分開心，比看歌舞更高興。

    等到酒宴罷，明德帝率先撐不住，由著常公公攙扶著，醉醺醺回了寢宮?；屎笠搽S即起身，與國丈頷首，又若有若無地瞥了眼太子妃，這才跟著離席。

    帝后一走，楚衡正打算伸個懶腰，起身離開，就見席間裝醉癱倒的幾位大臣當(dāng)即睜開眼，搖頭嘆氣地站了起來。

    他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這些文臣武將們熟練地抹了把臉，彼此拱手，然后三三兩兩并肩離開，絲毫不見先前酩酊大醉的模樣。

    顯然，之前滿場醉鬼的樣子不過都是套路！

    一不小心重塑了三觀的楚衡帶著滿腦的“套路太深”，在小太監(jiān)的引領(lǐng)下離席。

    路上，也有些赴宴的大臣們?nèi)滩蛔《嗫此麅裳邸?/br>
    楚衡雖是個白身，可他干過的事，卻不是尋常白身會做的。朝臣們對其一直褒貶不一，這回見著本人，見是個容貌俊秀的青年，都有些意外。

    “他們都當(dāng)那能大方拿出那么多糧食的人，是個而立年紀(jì)的男人，少不得還在想象你大腹便便的模樣?！?/br>
    聽到聲音，楚衡扭頭，微微瞇起眼看見宮門外不遠(yuǎn)處停著輛馬車，車旁趙篤清笑著招了招手。

    “之后這幫人聽說靖遠(yuǎn)侯把你舉薦給陛下，為陛下寫了個延年益壽的方子，他們又覺得你興許是個道貌岸然，成日穿著道服的家伙。如今見到真人，自然情不自禁地多看幾眼。”

    被人看的多了，也就習(xí)慣了的楚衡咳嗽兩聲，索性朝著三五成群，往他這邊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大臣們，掬手客套地行了禮。

    然后，他看了趙篤清一眼。后者掀開了簾子，示意他上車再說。

    楚衡當(dāng)即撩開衣擺，動作利索地上了車。車?yán)锖芸?，顯然是特地留在宮門外等他的。

    趙篤清也上了車，嘴角帶笑，道：“你這人膽子倒大。也難怪成檀會把你放進(jìn)心里，舍不得叫人傷你一根汗毛?！?/br>
    楚衡知道，以陸庭的為人，多半不會在趙篤清面前遮掩他們?nèi)缃竦年P(guān)系。是以，聽到趙篤清的話，楚衡只挑了挑眉頭，彎唇一笑。

    趙篤清看他這副模樣，笑得越發(fā)厲害：“光是想到那個油鹽不進(jìn)的家伙終于找著一個喜歡的，偏偏主意比誰都大的對象，我就想笑?！?/br>
    趕車的下人是趙篤清的親信，聞聲忍不住咳嗽兩下，這才止住他的忘形。

    “走吧，我父王他想要見你?！?/br>
    趙篤清說著，見楚衡愣怔，想起被陸庭藏在屋子里的那只古怪的信鴿子，忍不住比劃了下，問，“上回你同成檀通信時，那送信的家伙，可還有？”

    楚衡回神：“世子想要？”

    “要，我瞧過了。那信鴿子有些古怪，箭射不進(jìn)，還不用吃食，若是你手上還有，不如賣一只給我?！彼鋵嵪胪店懲ノ葑永锏哪且恢?，只可惜陸庭寶貝得很，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怕把人得罪狠了，趙篤清想想還是找上了楚衡。

    楚衡隨口答應(yīng)，趙篤清高興地說了一些陸庭少時的事，一路上談笑風(fēng)生，沒讓氣氛冷下來過。

    天子壽誕，燕都這日難得沒有宵禁，穿過王都的長河里，飄著百姓放下的浮燈。河邊柳樹下，還有小販叫嚷著生意。

    能將天子壽誕過成元宵的，大概也只有天子腳下的這些燕都百姓。馬車從宮門口往慶王府走的這一路上，車外盡數(shù)燕都繁華。對于百姓們來說，也許誰坐那張龍椅都無所謂，只要日子能繼續(xù)過得好，便什么都好。

    等到楚衡進(jìn)了慶王府，近距離見到慶王趙晉，終于明白，妹子當(dāng)初寫故事的時候，為什么有篡位之意的人是元王，而不是手握重兵的慶王。

    慶王的長相很端正威武，就是那種電視里放的，純粹的忠臣的長相。加上他又是親王，是先帝的血脈，更是叫人覺得一身正氣。

    他是忠臣，忠的是趙家祖輩留下的江山社稷，所以不管龍椅上坐的明德帝到底多窩囊，只要不會拱手送出大延河山，慶王都不會反。

    妹子寫了這么一個人，大概是給故事里這個世界暗戳戳地立下的一根定海神針。

    慶王知道楚衡，是在陸庭當(dāng)初托人送往歸雁城的那些藥散時。他的義子雖然并未回城，但托人帶的信中，卻字字句句透著對此人的推崇。

    因此，盡管回燕都后，慶王也從別處聽說了不少對楚衡的評價，但光看那一車的藥散，他就覺得義子說的這個青年，日后并不會走上佞臣之路。

    能將心思放在邊關(guān)將士安危上的人，又如何會成為趨炎附勢的小人。

    楚衡在中堂與慶王你問我答，趙篤清就坐在邊上，不時被慶王妃拎出來對比楚衡，然后挨一頓數(shù)落。

    就連之前在宮里見著的那一對孩子，揉著睡眼進(jìn)來是，瞧見楚衡，也當(dāng)即精神了不少，直接湊到他身邊討要糖果。

    “大郎二娘倒是和你有緣?！?/br>
    看著嘴里含了糖后，就乖巧地坐著不再亂動的兩個孩子，慶王突然道。

    “他們的娘走的早，性子被養(yǎng)得有些怯弱了，平日里除了和家里人說話，很少會親近別人?！?/br>
    楚衡看了眼手邊的兩個孩子，揉了揉他倆的頭發(fā)，不知道該說什么。

    “成檀年紀(jì)也不小了，該考慮成親生子了?！?/br>
    楚衡驀地頓住，身邊的小男孩似乎有些不解怎么摸著摸著不動了，抬頭看了看他。

    楚衡笑了笑。

    他算是知道慶王要見自己究竟為的什么了。

    上回送去的藥散是一回事，畢竟那是賣給西山營的。養(yǎng)了好多年的兒子看上了個男人，恐怕才是慶王想要探究的事情。

    趙篤清顯然也沒想到竟是這么回事，背上噌的爬上冷意，當(dāng)即就要開口說話。慶王妃卻在這時按住了他的手背，扭過頭來，笑著看著她的兒子。

    “阿娘……”趙篤清咬牙，“別這樣，成檀好不容易……”

    他還記得自己和梁辛安的事剛被父母得知時，打在他背上的那些軍棍，以及以死相逼懇求他們分開的梁母。那并不是多美好的記憶，以至于哪怕如今慶王府上下已經(jīng)默認(rèn)了他們的世子夫人是個男人，趙篤清都不愿再有任何人去折騰他的愛人。

    同樣的事情如果發(fā)生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楚衡身上，趙篤清不敢想象，陸庭會不會為了這個人，徹底斷絕和慶王府的關(guān)系。

    因為這是當(dāng)初親眼看到愛人落淚時，趙篤清心里一瞬的想法。

    與趙篤清的震驚不同，楚衡心里只是咯噔了下，很快平靜下來。

    這是遲早的事。

    陸庭的承諾，僅僅只能代表他一人的感情。而他的背后，還有靖遠(yuǎn)侯府，還有慶王府。

    再加上陸庭身世有異，靖遠(yuǎn)侯懷疑是慶王所出，慶王誤以為是靖遠(yuǎn)侯糊涂，等到真相曝光，證實陸庭的確是先帝之子時……

    楚衡知道，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只有他死，才能掩蓋先帝之子沉迷男色這樣的丑事。

    畢竟你看，趙篤清和梁辛安的關(guān)系再怎么親密，外頭的傳言再怎么多，人前他們也不過是主仆。

    而陸庭。

    楚衡微微垂眼，袖口下白皙的手緊緊握拳。

    他不能說對陸庭的感情有多深，但比好感多一分的喜愛，肯定是有的。

    他看著他在身邊奔前走后，看著時時送來的書信，看著他毫不掩飾的想念，懷念的永遠(yuǎn)是那些個日夜的情動和相擁。

    要他斷了這份關(guān)系，這點(diǎn)念想，除非那個家伙自己過來，當(dāng)著面堂堂正正地說一聲“楚燕堂，我們結(jié)束吧”，不然休想！

    慶王似乎有些不耐煩，眉頭一皺，正要開口把話挑明，門房卻突然匆匆跑來站在中堂外傳話。

    竟是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這時候來做什么？”趙篤清脫口而出。慶王夫婦也覺得詫異，唯獨(dú)楚衡卻借機(jī)松了口氣。

    等到太子進(jìn)門，卻是滿頭大汗，一臉慚愧。

    “打聽到楚郎君住的邸店，孤去了那處卻不見人影，再三追問才知郎君被請到了皇伯父的府上?！?/br>
    太子說話有些自顧自，只匆匆和慶王夫婦見禮，而后手一揮，命人抬上了幾個箱子，對著楚衡又道，“這是孤從東宮藥藏局找來的珍貴藥材，就當(dāng)是孤的賠禮，還請郎君收下！”

    楚衡愣了愣地看著打開的箱子里，人參、靈芝、蟲草等物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爻尸F(xiàn)在眼前，額角忍不住跳了起來。

    “太子何必……”

    “孤今日搶了父皇賞給郎君的官位，若是不賠禮，孤今夜只怕難以入眠，還請郎君務(wù)必收下這些！”

    少年，你這么甜真的好嗎？

    看著腦門上只差頂著“傻白甜”三字的太子，楚衡覺得，慶王不篡位是忠心，那元王日后不篡他的位簡直就是傻蛋。

    第47章 【肆陸】赴邊陲

    太子這么一裹亂，成功地阻斷了慶王要說的話。眼看時辰也不早了，慶王思量著要把人留下繼續(xù)書，楚衡卻是雙手抱拳一拱，直言留在邸店的小童擔(dān)心，在慶王妃的默許下，跑了。

    慶王府這一晚上究竟幾時熄的燈，慶王和慶王妃關(guān)上門說了哪些話，趙篤清翻來覆去在床上攤了多久的煎餅，以及兩個孩子睡覺前刷沒刷牙，楚衡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回邸店后，匆匆洗漱了一把，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睡前還在想，明早起來一定要給陸庭寫封信，詢問他是否知道慶王要給他娶妻的事。

    這一夜睡得有些糟糕，楚衡醒來時，滿腦子還是昨夜夢里，他一路芙蓉并蒂，追著抱著個臉都看不清的女人的陸庭打。

    興許是打的狠了，早上起來的時候手指有些疼。

    白術(shù)在邊上看著，似乎有話想說。

    “三郎……昨夜為何喊陸將軍的名字？”

    白術(shù)和邵阿牛就睡在隔壁，邸店的墻薄的很，一點(diǎn)動靜就能聽到。白術(shù)夜里醒來喝水，就聽見隔壁屋里楚衡在叫“陸成檀”，語氣比以往都要兇。

    楚衡啊了一聲，再看邵阿牛。后者老實巴交地點(diǎn)頭，顯然也是聽到了聲音的。

    楚衡抹了把臉：“哦，做了個有點(diǎn)糟糕的夢?！?/br>
    具體是什么夢，楚衡就不打算說了，吃過簡單的早膳后，吩咐白術(shù)和邵阿牛去收拾行李，自個兒摸出文房四寶，作勢要就要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