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白術(shù)年紀(jì)輕,心思重。楚衡擔(dān)心他執(zhí)意要跟,臨走前還特地叮囑邵阿牛把人看好了帶回山莊。 如此,這才一個人騎著馬,跟在了慶王身后。 從燕都到曲玉這段路很長,如果要坐馬車走官道,這段路比揚(yáng)州到燕都還長。事出從急,誰也沒有考慮馬車,就連楚衡也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曲玉,生怕遲一步,那邊會發(fā)生任何令人措手不及的變化。 好在一路上,仍舊不斷有西山營的密信送到慶王手中,知道曲玉目前依然處于無人進(jìn)出的狀態(tài),便知城中的糧食還夠那支突襲部落和流匪吃的,不然也不會僵持不動。 慶王之前回燕都,只帶走了身邊的親衛(wèi),這回提早離開,慶王妃仍舊留在燕都,打算陪孫子孫女一陣子,身邊少不得要留些人。因而慶王此時身邊跟著的親衛(wèi)不過三四十人,剩下的一大半都留在燕都慶王府中。 這些親衛(wèi),有勛貴出身,自然也有尋常百姓人家的孩子。早年跟隨慶王后,便幾乎丟下了家里的所有,只身和伙伴們留在邊陲之地,風(fēng)吹日曬,經(jīng)受各種生死考驗(yàn),最后能活下來的人,慶王總是會在合適的時候?yàn)樗麄兊那俺讨\劃一番。 因此,吃過的苦多了,這燕都到曲玉的路,再長再難走,他們的馬也是騎得飛快。 楚衡有些吃不消。 楚衡的運(yùn)動細(xì)胞算不上好。 一家人都是搞各種研究的,成日躲在屋子里,鮮少會有在外頭跑動的時候。楚衡學(xué)校畢業(yè)之后,就再沒跑過1500米,這么一來,更別說騎馬了。 穿書前,楚衡唯一的騎馬經(jīng)驗(yàn),是有一年療休養(yǎng),和同事一起去草原騎過幾趟馬。 頭回上馬只是簡單的走動了幾下,除了覺得馬有些臭,別的沒多大感想。 后面跑動起來,才發(fā)覺,騎馬是個功夫活。 活不好,別硬撐。 穿書后,托楚三郎的福,楚衡出門就是馬車,要么馬車要么步行,偶爾騎個馬邊上還有邵阿牛給牽著。這種“驕奢yin逸”的土地主生活過久了,如今騎上馬風(fēng)馳電掣,著實(shí)吃了一番苦頭。 可這苦頭只能往肚里咽,他絲毫不想說出口。那唯一能聽他傾訴的人,還不知在曲玉哪個角落里困著。 途中一行人有過短暫的休憩,但大多只是在路邊找個茶鋪買點(diǎn)水,或是路邊的溪澗小河中灌點(diǎn)水,啃幾口又干又硬的干糧,靠著馬瞇一會兒,便又再度上馬趕路。 楚衡一開始還能跟上慶王,不過一日之后,速度便逐漸放慢了下來。 有親衛(wèi)詢問慶王是否要放慢速度等他,慶王搖頭,只是在一次休息時詢問楚衡要不要回去。 他怎么可能回去。 楚衡咬牙拒絕。在那之后,即便他只能勉強(qiáng)跟上慶王等人,也依舊是一聲不吭,緊緊跟著。 慶王身邊的人并不知道楚衡和陸庭的關(guān)系,只當(dāng)是陸將軍的好友,又懂醫(yī)術(shù),聽聞曲玉一事后,打算跟著一道去看看,順便混個功績什么的。 但這一路下來,風(fēng)餐露宿的,親衛(wèi)們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個楚大夫哪怕已經(jīng)被磨得身上全是風(fēng)沙,面容也瘦了不少,卻依舊咬牙跟著,沒喊過一聲苦。 中間好不容易有次找到驛館留宿一晚,閑暇之余互相打了個賭,賭楚大夫睡過一夜軟床之后,就渾身酸疼,不肯起來。 結(jié)果到了第二天天明,所有人在驛館外集中時,楚大夫早已騎著馬等在了外頭。 楚衡的確睡過之后渾身酸疼,躺在床上差點(diǎn)動彈不能。 可作為一個大夫,運(yùn)動過度后如何舒緩肌rou,他多少還是懂的。天不亮他就起來收拾好自己,扎了會兒銀針,立即就出屋子,在外頭等著了。 “你本可以錦衣玉食,睡香軟的床榻,吃可口的rou糜,為了……值得嗎?” 出驛館前,慶王翻身上馬,看著楚衡兩腿一夾馬肚時不由自主地皺眉,遂問道。 楚衡搖頭:“都是一樣的人,不過是吃同樣的苦罷了?!?/br> 他還沒矯情到因?yàn)槭懿涣蓑T馬的哭,哭爹喊娘的地步。 慶王是武將。文武不同路,他雖不像其他武將那樣,不與文臣深交,但楚衡這樣瘦弱的身體,在離開燕都之前,他心底是存著三分不信任的。 畢竟,路途漫漫,吃的住的又都是最簡單的,錦衣玉食習(xí)慣了的富家公子多半吃不了這樣的苦。 但,楚衡的舉動,不止讓親衛(wèi)們不再小看他,就連慶王,也覺得是否自己太過狹隘,才會覺得這個青年和那些富貴人家的小郎君一般,只會恣意享樂,甚至于耽誤成檀。 慶王帶著人一路飛馳,晝夜兼程地跑,終于在十來日后,看見了駐扎在曲玉城外的西山營。 “情況如何?” 幾乎是一進(jìn)營中,負(fù)責(zé)此事的老將就得到消息,從軍帳中迎了出來。聽到慶王的問話,當(dāng)即拱手回稟:“還圍著。曲玉城周圍四處城門都已經(jīng)圍上了人。估摸著,城中糧食馬上就要耗盡了?!?/br> 老將劉臣,二十余年前就進(jìn)了西山營,從先鋒最底層的小兵做起,熬過大大小小無數(shù)戰(zhàn)役,同僚死了又來新的,軍功一樁又一樁地往肩膀上摞,前幾年剛剛升為將軍。 四十來歲,在西山營中,的確可以稱之為老將。 他們這一行人雖不少,卻都是在戰(zhàn)場上混慣了,最會隱藏行蹤。因而入軍營時,并未引起遠(yuǎn)處城墻上哨兵的注意。 慶王下馬后,徑直入了主帳。 落在最后的楚衡引起了營中將士們的注意,見他翻身下馬,似乎要跟著進(jìn)帳,當(dāng)即就要攔下。還是一直跟隨而來的親衛(wèi)們出聲,這才讓人往里頭走。 主帳中,只擺了一張桌子,一張席子。桌子上擺了曲玉的地圖,零零散散還丟著不少紙,楚衡掃了一眼,便知這些都是劉臣和人商議圍剿一事廢棄的主意。 “曲玉究竟是怎么回事?” 慶王這一路上心里想的最多的是曲玉出事的原因。 曲玉這些年來,很少出事,安逸的生活養(yǎng)出了惰性,的確可以理解。但被三千部落加幾十個流匪就這么輕而易舉地里應(yīng)外合,不費(fèi)吹灰之力拿下,實(shí)在是丟盡了大延的臉面。 劉臣看了一眼現(xiàn)在桌案旁,留神看著曲玉地圖的青年,見慶王擺手示意無妨,這才道:“曲玉的……曲玉的刺史甘大人……” “他如何?” “王爺接旨回燕都前,甘大人不正好納了一房小妾嗎。那小娘子之前就懷了甘大人的孩子,前段時間足月產(chǎn)下一子,總算為只有七個女兒的甘大人添了個小子?!?/br> 曲玉刺史姓甘,那一位家中妻妾無數(shù),后宅成天吵吵鬧鬧的,人到中年膝下只有七個女兒,嫡出庶出做成堆也不過都是叫他瞧不上眼的閨女。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自然是想把最好的捧出來,好叫全曲玉的人知道,他有兒子了。 “所以,那位甘大人辦了流水席,請全城百姓吃宴不說,還請了戲班子跟胡姬?” 楚衡聽到這,已經(jīng)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曲玉被拿下,說是里應(yīng)外合。先有流匪趁著刺史辦流水席,所有人放松警惕時混進(jìn)城中,而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了最主要的那些人,借此打開了曲玉通往關(guān)外的城門。 “如果是敵襲,作為邊陲之地,理當(dāng)早有了應(yīng)對的經(jīng)驗(yàn),全城的百姓聯(lián)合起來,哪怕沒有拼個魚死網(wǎng)破,想來也不會這么輕易的全城被困。” 劉臣對著楚衡皺了皺眉頭。 這個青年對他來說,是陌生的。曲玉一事算軍機(jī)要務(wù),慶王允許青年留在帳中已經(jīng)是客氣了,青年幾番插話,就顯得太過失禮。 “你是何……” “曲玉城中現(xiàn)在的狀況如何了?” 慶王打斷了劉臣的話。楚衡說的沒錯,以一個邊陲之地來說,曲玉的官吏太過松懈,但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被人拿下,只怕城里早就受制于人以至于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曲玉如今被守得銅墻鐵壁,我們的人進(jìn)不去……” 劉臣無奈地?fù)u頭,這時營帳外忽然有人大喊:“王爺!劉將軍!他們殺人了!” 第49章 【肆捌】進(jìn)曲玉 大鉞氏有三十六部落,多數(shù)是從前朝開始就陸陸續(xù)續(xù)侵吞而來的。此番闖進(jìn)曲玉的這三千人,就來自于大鉞氏的其中一個部落。 這也是為什么,西山營會格外重視這件事,甚至于明德帝在得知后,也會直接下旨要慶王親自趕往曲玉的原因——誰也不看小覷大鉞氏的實(shí)力,哪怕目前尚且還不清楚,這三千人來自于大鉞氏的三十六部落中的哪一支。 而眼下,在曲玉高高聳立的城門上,六具大延百姓的尸首,被勒住脖子,懸掛其上。 城門和營地離得有些遠(yuǎn),可即便如此,那六具尸體的模樣還是刺痛了所有大延將士的眼睛。 斥候回報時,雙眼通紅,顯然忍著淚:“人是被脖子上套了繩結(jié)后,再割開脖子,掛到城門口,一邊窒息,一邊流血,硬生生折磨死的?!?/br> 在戰(zhàn)場上,任何殘忍的手段,都是用在敵人身上的。西山營自問從不對大鉞氏手軟,但也從不為難他們的老弱婦孺。可這次,懸掛在曲玉城門上的尸體,卻是赤果果地挑釁。 慶王召來坐騎,帶上一小隊(duì)人馬,就沖到了城門外。 那群部落的胡人將手邊的大延男子當(dāng)做擋箭牌,推到了城墻上,隔著人,只敢稍稍露出半張臉。 “你們要如何才肯離開曲玉,放過我大延的無辜百姓?” 這不是西山營第一次詢問部落的意思。卻是第一次,由慶王親自出面。 這支部落大概從前鮮少在戰(zhàn)場上和西山營面對面,盡管生有幾分警惕,卻并不認(rèn)得慶王等人。 “我們……我們要糧食!” “對,要糧食,還要這座城!” “人可以還給你們,把城割讓給我們!” 城墻上的這群人,顯然并不是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歷過生死的戰(zhàn)士,能勉強(qiáng)說兩句大延的官話,但翻來覆去只有一模一樣的內(nèi)容,說話時的語氣語調(diào)聽起來有些怯弱,站在城墻上的樣子看著也是良莠不齊,更像是草原上最為尋常的追著牧草遷移的游牧部落。 慶王眉頭一皺:“你等今日所為,西山營可視為你等故意挑釁我大延。待城破之日,你等性命將全部交代于此。” 城樓上一陣窸窣,有人膽怯,有人猶豫??梢灿腥?,混雜其間,突然拆開嗓子,用著奇怪的口音說著別的話。 慶王稍一低頭,身后就有精通番語的副將上前來口譯。 “是在告訴他們,只要有城中百姓在手,咱們就不敢攻進(jìn)城去。今天殺六人,明天殺十二人,后天殺二十四人,依次殺下去,不怕咱們不答應(yīng)他們的要求?!?/br> 副將說完,城墻上的胡人又嘰里呱啦說了幾句?;煸谑勘?dāng)中的楚衡,清楚地看到副將的臉上浮上怒意。 緊接著,他聽到了副將后面的口譯。 “我們也是要活下去的,沒有糧食我們就吃‘兩腳羊’。我們不怕餓死,就看你們的人怕不怕死了。” 這話已不僅僅是挑釁。 大約是怕她們聽不懂,城墻上的胡人還喊來了幫著里應(yīng)外合的流匪,翻來覆去將方才說的話,又用大延官話說了一遍。 劉臣大怒,說著就要喊弓箭手。 然而流匪一聲喊,那幾個部落的男人就躲到了人rou盾牌的后面,又把人往城墻上推了幾把。 聽著上頭曲玉百姓痛苦的喊聲,慶王按住了劉臣。 割讓城池這種事,哪怕明德帝同意,慶王都不會答應(yīng)。 更何況,曲玉這樁事,不過是大鉞氏其中一個部落的舉動,他不可能為了一個部落,就把邊陲之地的城池割讓出去。 回到營地,慶王當(dāng)即將劉臣等人召進(jìn)主帳。 曲玉是要拿回來的,但方法太過重要。 今日懸掛在城門上的那六具尸體,如同針刺一般,久久停留在眾人的腦海中。 楚衡坐在帳中一隅,緊緊握住了拳頭。 “你們怎么想?如果不能潛入城中,里應(yīng)外合,那就唯有強(qiáng)攻了。” “可強(qiáng)攻只怕那幫蠻人會對百姓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