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說起先帝時期蕭家,酒海街沿街一帶的人時常有些唏噓,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卻也恪盡職守的蕭相說被流放就被流放,鼎盛一時的龐大家族一夕間便就分崩離析成為階下囚,最后被流放的流放充軍的充軍,別人說起滿是感慨,可也只能道一句天威難測人生無常,旁的也就沒有了。大多數(shù)人唏噓,有少數(shù)人在路過滿是荒蕪的宅邸時還能稍稍有些好奇,相傳新皇登基時曾下令要將蕭府一把火少個干凈,因為蕭府比鄰皆都是朝中重臣怕燒火殃及別人便就被朝臣們勸下來,到底是何緣由使得新皇對于蕭相這樣的人恨成這樣竟是連他住過的府邸都要給燒個一干二凈。 可好奇歸是好奇,沒人說得上為什么,連皇帝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更遑論這些老百姓了。 只是至今從未有人搬進(jìn)蕭府來,偌大的府邸占著這樣好的風(fēng)水寶地卻是無人打理,已經(jīng)荒涼兩年,起先時常有人透過門縫去瞧一瞧第一相家里長何模樣,近來那門口有蜘蛛結(jié)下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虎視眈眈的看著來往的行人,因為那只奇大的蜘蛛,蕭府門口是連好奇的百姓都沒有了,是徹底的荒涼了,院里的荒草都長出了院墻。 許久未有人駐足的蕭府門口,有一個人駐足良久甚是奇怪,這人還穿了個半新不舊軍隊里的內(nèi)搭。 從背影看去這人是個單薄的身形,看著后背還有些佝僂,穿著個灰不灰紅不紅的兩件短打,雖然看得出將自己收拾過一番,然褲腳上還殘留的泥點子說明這是個走遠(yuǎn)路來的人。 湊近了看這人,便見這人右手手臂上刺一行黑字,上書四字“一心事主”,邊兒上還有一行小字,隱隱乎乎看不清楚。一看見手臂上刺的這字,旁人了然,這人便是從軍隊里出來的。當(dāng)朝有律令,凡是被招士兵必文字,命執(zhí)兵者盡行,文其面曰‘定邦都’,士人則文其腕或臂,曰‘一心事主’,尤其到戰(zhàn)亂橫行年代,境內(nèi)士民,稚孺之外無不文者,小字則是說明士兵何年何月在何地入了何軍營,這是防止兵士們逃逸亦或戰(zhàn)死認(rèn)人的。 眼下這人確定無疑是個兵士了,只是不知是不是逃逸回來的,想來在京里逃逸士兵是入不了城的,遂看見的人也就沒有去報官,于是這士兵就在蕭府門前駐足良久,半晌了這兵士看四下無人,起跑兩步竟是蹬腿翻墻而入,驚得大門口的大蜘蛛險些從網(wǎng)上掉下來。 今日寶和早起無事,因為先前皇帝打了韓應(yīng)麟緣故他一直沒去宮里瞧瞧皇帝近況如何,這些時日韓應(yīng)麟忙的暈頭轉(zhuǎn)向屁股還被打了個開花未曾長好,于是他只得伺候著韓應(yīng)麟的吃喝拉撒,那個jian人可算是逮著機會了,借著屁股上那點傷對他頤指氣使好一頓使喚,今天終于趁著韓應(yīng)麟上早朝能出來了,出來之后卻也是沒什么事,在鎖兒樓里同御天過了幾招就有些索然無味,索性躺在屋頂上曬太陽。 這幾日天氣都陰陰沉沉,難得有個晴天太陽還出的這樣早,寶和瞇著眼睛翹著腿躺半天,要換個腿翹著的時候不小心看見蕭府門口站著的人。 有那么一瞬他以為他看見了那蕭家女娃娃,可是那穆清不是正在宮里連翻身都困難么,聽說走兩步就渾身冒汗,然眼前站著的可是個健康的不得了人。 順利將翹著的腿換成另一個,寶和不躺著了,支著腦袋看蕭府門口站著的人。一打眼他以為看見了被他險些跌死的人,等定睛再一看,卻是看出了這是個地地道道的男子了,寶和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到這男子往常的樣子。 唇紅齒白長眉入鬢,渾身有說不出的風(fēng)流灑脫,只是不知怎的后背卻是佝僂了下來,皮膚也暗沉粗糙下來,雖風(fēng)流少了許多,身上的灑脫卻是還帶著。 這是蕭家人無疑了,同那穆清長得一模一樣。穆清原本是個杏眼桃腮同長春宮蕭貴妃長得極像,后來帶了蟾織加上苦心cao勞,身上的氣韻長相都不一樣了,臉上的rou被消去好多,皮膚也變暗了,若是將穆清眼睛換成方才那男子的長眼,兩人的骨頭簡直相像極了。 蕭家年輕男子被充軍,蕭鐸帶了婦人去了流鬼,這男子顯然便是蕭家兒子。寶和躺著的地方是個二樓,他目力又好,遂看見蕭家小子翻墻而入險些被院里的荒草絆個馬趴便嘻嘻笑起來,看那人毫不在意翻起來在比他還高的荒草里走出一條路,偶爾還能出手如電抓起一條蛇三摔兩摔給摔暈過去然后往身后一扔,寶和看的興趣盎然。 這男子便是蕭家三子蕭靈均,靈均在家里沒出事之前便是京里出了名的貴公子,儀態(tài)風(fēng)流面容俊俏,是個紈绔公子樣可到底帶了世家的內(nèi)里,加之蕭鐸又謹(jǐn)言慎行家風(fēng)端良,遂靈均看起來總沒正形可沒人說他是個敗類衙內(nèi)。 他本被充軍到楊業(yè)統(tǒng)軍下,這回黃淮發(fā)大水抽調(diào)雁門關(guān)五萬士兵,他糊里糊涂被抽調(diào)回來,黃淮離京里不過二百里,快馬加鞭一夜已經(jīng)足夠。靈均與楊云七子早就相識,這回便行了這個人情冒死進(jìn)得京里。說實話,靈均對京里已經(jīng)了無牽掛,之前的摯友也好,狐朋狗友之類也罷,沒有一個掛念的,唯一掛念的只是這兩年費盡千難將四處發(fā)配的蕭家人給尋著還四處打點張羅的meimei穆清。 靈均今年二十有六,被充軍前剛剛成親,新婚燕爾時期家里遭了不測,妻子也不知所蹤,兩年間終于是挺過來了。這回離京里這樣近,若是不能來看穆清一眼,此生恐再難相見。 卻是不料趁黑去了太傅府,卻是得知穆清在宮里,略略聽太傅說了穆清這兩年的生活,還有近些時日受的苦難,靈均聽的鼻頭發(fā)酸難受,宮里他進(jìn)不去,別過太傅之后便想再看家里一眼。 原想著蕭府該是有新的朝臣搬進(jìn)去了,卻是沒聊著依舊是荒蕪著,靈均翻墻而入從穿過荒草與回廊,走過父親昔日的書房還有他的偏院,正自在自己院前愣神,互覺頭頂有人掠過。 靈均抬頭,便見一面如冠玉眼若流星男子正站在房頂上看自己。 靈均一驚,面上依舊是四平八穩(wěn),開口“不知閣下是?”皇帝已經(jīng)將蕭府封了,尋常人擅自闖入便是要治罪,更何況他這樣的身份進(jìn)來,不動聲色上下打量來人一眼,見這人是個毫不在意坐在屋頂上的樣子,想來他也不是個告密的也不是宮里的人,便慢慢放松下來。 寶和一聽靈均問話腦袋一抽,怎的這蕭家人見人各個都是這一句,先頭里那晚他見蕭家女娃娃的時候她就是這一句,眼前這人又是相同一句,不由生氣起來,本欲給回嗆個“要你管”卻是打住了,湊近了看這人,寶和難得有了點同情心。 他向來認(rèn)為自己是個長得好的,可眼前人竟然同他能比上一比,站在荒草叢生的院里又是那樣個身姿打扮,就有些美人被世事欺凌花開正好卻被雨打風(fēng)吹去的味道來,不由就收住了到嘴的話。 “你想去宮里么?”寶和說。 靈均皺眉,眼前男子恁的詭異,他在京里生活二十幾載,若是京里有這樣的人他該是知道的,這人闖入這里看來也是隨意的很,見人不開口,開口卻是問他進(jìn)宮去否,莫非,這人認(rèn)識他? “你認(rèn)識我?” “你是蕭鐸老小子的兒!”寶和開口,絲毫不覺得在別人兒子跟前說人父親是個老小子有什么不妥,況且他還張了那樣個少年一樣的臉蛋。 靈均卻是沒在乎別人對他父親的無禮,只是再再奇怪,這人能說入宮就能入宮“你能入得宮里去?” “能啊,我可是……總之你別管,我不光自己能進(jìn)去,還能帶你進(jìn)去呢,你難道不想看你胞妹么?”寶和卻是不想同這人做你來提問我來答的游戲,三兩句便說了個透徹。 靈均心頭一震,這世間除了少數(shù)幾個人,竟然還有外人知道穆清是他胞妹的事,不由開始審視寶和來。 寶和卻是不耐煩叫他看了,“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不去我走了,哦,我還要叫人了,你擅自入京……” “我去?!敝蝗齼删?,靈均便看出這人性子奇怪,仿似個半大小子的性格。 寶和不言語,抓起靈均肩膀便是飛,他懶得走路。 倦勤殿里,皇帝簡直要被這個木頭一樣的女人氣死。 第32章 不由 皇帝背身站在倦勤殿門口,是個要出去不出去的姿勢,他那樣個身量,站在門口將門里投進(jìn)來的光幾近要全擋住,遂殿里就有些不亮堂,然比殿里更不亮堂的是他的臉,皇帝的臉黑透了,仿佛下一瞬就能從他臉上沾出墨來。 “娘娘……”嚴(yán)五兒試試探探的叫了穆清一聲,得穆清一個不予理會的表情就更是擔(dān)心皇上了,皇上高高興興的從垂拱殿回了倦勤殿,現(xiàn)在黑著臉出去,不定有多少人要遭罪,皇上是個油鹽不進(jìn)的主,眼前的這位怎的比皇上更是這個樣。 嚴(yán)五兒也不知如何稱呼穆清了,要叫靜妃吧,可先帝已經(jīng)逝去日久,靜妃是先帝封的,眼下她在倦勤殿里同皇帝又睡在一起,叫靜妃仿佛不適合極了,可要叫其它吧,皇上又沒有給她個什么封號,遂就稀里糊涂的稱呼娘娘了。 沒料著他稀里糊涂的叫了一聲娘娘,穆清卻仿佛是怒極,起先本不予理會,最后終究是轉(zhuǎn)頭看嚴(yán)五兒一眼,“大總管還是不要這樣稱呼我方好。”她說話時看著窗外,聲音不高,卻是叫人頭皮一緊,眼下她說話在奴才們跟前都要比皇帝還管用了。 嚴(yán)五兒誠惶誠恐的應(yīng)了一聲趕忙要退出殿去,皇帝的臉色他都沒敢看了。 穆清已經(jīng)可以從床上下來了,自己能在殿里稍微走幾步,躺在榻上的時間真是太長了,好在現(xiàn)在終于能雙腳落在地上了,再不用叫人伺候在床上方便了,這便解決了她最頭疼的事情,其余的至于皇帝這里,是個亙古都不能解決的問題,且先就這樣放著罷。 穆清扶窗看著窗外,嚴(yán)五兒出去之后她有些恍惚。有時候她也想如果自己也能像別個女子一樣,自己只管自己就好了,不用念著父母之恩,就將自己經(jīng)營好便是了?;实垩巯逻€能守著她,她便就安心的同皇帝一起,受著錦衣玉食,受著眾人的供奉叩拜過活吧,天下有幾個人能叫皇帝見天兒的守在身邊的。偶爾的時候她羨慕極了這樣的人,尤其皇帝同個孩子一樣在她這里嚷嚷著,傷心著,惱恨著的時候,每每到這個時候,她就寧愿她不是她,是個別個人,安撫著皇帝,同皇帝戲耍親昵,可她做不到。 她吃一口熱乎的,便能想起四散在各處的親人,她被人扶一把,都能想起父母俱在流鬼那樣的地方,她怎么能心安。有時候穆清也會想,若是她就將皇帝伺候的好好的,不知開口能叫皇帝將蕭家四散的人召集回京么,或者哪怕能叫父親安享晚年??伤睦锬苷f出這些來,朝堂上的紛爭她哪里能左右的了,況且皇帝親口逐了蕭家出京,親口說再不能讓蕭家人踏進(jìn)中原一步,她要怎么開口才能讓皇帝收回他說出去的話。再者說,她和蕭家的關(guān)系她又要怎樣解釋,上一輩的事情她要如何說,說了置先帝于何處,置天威與何處,叫人知道了蕭家不抵是犯了更大的罪,眼下還能在流鬼過活,可叫人知道了父親對先帝撒下的謊,那便在流鬼都生活不得了。 最最重要的便是,她到底是做過先帝的后妃,到底是以先帝后妃的身份同皇帝茍合了,先前父母俱在還能以自己年少以皇子她抗?fàn)幉贿^為借口,可是眼下她再是沒有依仗,她怎么能再頂著先帝后妃的身份來侍奉皇帝呢?這是天下之不韙,她怎么能將皇帝置于這樣的位置。 皇帝眼下還同個孩子一樣能守著你,可是皇帝能守著你到什么時候呢,皇帝是皇帝呀,是天下的皇帝,今天他是你的,明日里他就是別人的,他是你的的時候,你說什么興許皇帝能應(yīng)了,說了你是蕭家的女兒,請求皇帝開恩將老父迎回來罷,明日他是別人的的時候,今日同你說的就完全不作數(shù)了,父母親人的性命全系在皇帝心情上實在是叫人駭怕極了,我該是又能怎么辦。 有些東西根深蒂固的存在在穆清腦里,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所有的所有,她要叫所有人都心安了她才能心安,但凡她在意的人有一個不如意,她也就不如意,她總也是想著父母之恩,她哪里能想著自己也是個女人,也該是同別個人一樣能順著心意找一個男人。她活了二十年,她總是首先意識到她是為人子女的,首先她是為婦人的,遂父母之恩是首要的,朝堂紛雜天下大事是丈夫的,皇帝是天子,天威是不可預(yù)測的,不可捉摸不可預(yù)測的事情哪里能叫人心安。 所有所有該亦或不該的這許多,都排在前頭,只有她自己,她排在最后,在無人的時候,在疼的渾身發(fā)抖的時候,在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能稍稍把自己往前放放,大多時間,她自己便就是在最后。 她是頂頂禮數(shù)周全的,頂頂識大體的,頂頂聰慧的人,這樣的人當(dāng)真是頂頂適合做太子妃的,穆清現(xiàn)在還能想起她還未及笄時候進(jìn)得宮里太后跟身邊親近的人這樣說她,宮里來的教習(xí)嬤嬤掌事們也就高興著領(lǐng)了賞然后日復(fù)一日的同她說天恩,說父母之恩,說丈夫之偉岸,說女子之德行。 天下該是有由著性子肆意生活的女子,可是不是她。 穆清站著想這些的就有些冷淡還有她自己不知道的一點傷心與惆悵,皇帝背身站在倦勤殿門口,他看一眼側(cè)身站著的人,他就只看見她的冷淡。于是就惱恨“你真的今晚要我去延慶宮?” “皇上,去罷,延慶宮里有你的皇后?!蹦虑鍙淖约旱男氖吕锍鰜恚瑐?cè)過臉來看皇帝。 她側(cè)臉的時候下頜便折出了一個固執(zhí)的角度,兩只大眼垂著被睫毛遮住那許多,仿佛就是個漫不經(jīng)心與她毫無干系的樣子。 皇帝終于再站不住了,甩袖離開,將殿門摔了個山響。 今日又是十五,延慶宮一早就來人了,皇帝早起上朝時候那靜妃還難得給皇帝系了扣子,皇帝便興高采烈的去上早朝,等下了早朝去垂拱殿一會皇帝終是坐不住,著人將奏折搬到倦勤殿,還未用早飯延慶宮便來人了,嚴(yán)五兒將人打發(fā)走之后進(jìn)來殿里的氣氛就不對了,原是靜妃催著皇帝晚間去延慶宮。 皇帝瞬時間便是個表情難測的樣子,一句話未說伺候靜妃吃過早飯之后看幾本折子,摔了上百本,然后就同靜妃干起仗來,最后終是被氣的忍耐不住摔門而去。 嚴(yán)五兒看著皇帝同靜妃這個樣,一時也不知要說些什么,天底下的女子多了去了,皇帝作何就看上這一個,看上的這一個還是這樣一個守著過去身份的人,該是要怎么辦哦這一對,何時是個頭啊。如果靜妃一直躺在床榻上便是好了,這些時日她喊疼,皇帝便高高興興的給她做上點什么止疼,她出汗皇帝便給她擦汗擦澡,靜妃躺在床榻上的時候仿佛就少去了很多氣人的話,皇上心情也風(fēng)調(diào)雨順,底下的人也便能有個好日子,若是能叫靜妃一直躺著就好了,嚴(yán)五兒心想。 皇帝將殿里的門摔得大開,秋風(fēng)吹進(jìn)來仿佛殿里一瞬間就冷清了許多,穆清咬著嘴唇站直身體,垂下眼皮那么一個人站著。 穆清一個人站在窗前,單薄消瘦極了,一手扶著窗棱子,將肩背挺得直直的那么站著,是個無助又倔強的樣子,只將從頭將她與皇帝之間的紛爭看到尾的人看的幾欲落淚,確切來說一個生氣一個傷心。 寶和是生氣的那個,靈均是傷心的那個。 寶和因為皇帝都把折子放在倦勤殿了生氣,都把折子放在倦勤殿看了,這蕭家女娃娃果然是個禍害,時刻在一起還不把皇帝的精氣吸干!還有因為皇帝受了穆清的氣他也生氣,怎的就連個女人也搞不定!寶和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兩人好還是不要兩人好了,只是看見什么不合他心意他就生氣。 靈均是看著穆清瘦成那樣一肚子心事又倔強的將肩背挺直而傷心,心都在落淚。 “你且自己去看你那meimei去罷!”寶和從殿外一掠而過,將靈均扔在殿門口就飛走,臨走時候說“你們誰敢瞎動瞎嚷嚷試試!”說罷就在檐下侍衛(wèi)腳下撒一把銀針飛走。 檐下侍衛(wèi)在宮里看見寶和多次,這回看見他領(lǐng)了個面生的人進(jìn)來,一時也打不定主意到底要將這面生的人如何,寶和撒了銀針?biāo)麄兙晚槃菡局鴽]動。 殿外的聲響穆清自然聽見了,可她身體還虛弱,也無心管外面到底是怎么了,只聽見有些耳熟的聲音預(yù)備從窗子外尋著聲音去找人,卻不料殿里進(jìn)來一個人。 “蓁兒……” 穆清渾身一個激靈回頭,殿門口站著的人教她瞬間話都說不出來只眼淚頃刻間就出來了。 “三哥……”穆清不敢置信,哽的說不出話,勉強叫一句,踉踉蹌蹌往前走,被靈均一把扶住。 “你……怎的在這里……”穆清哭的話都說不出來,真的是大哭,抓著靈均胳膊覺得恍然如夢,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的人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怎能叫人不這樣。 “哎喲,都長成大姑娘了怎的哭成這樣?!膘`均拉著穆清坐在榻上,穆清哭的不能自已,他卻是沒哭,笑著給穆清將臉上的眼淚擦了。 穆清自進(jìn)宮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三哥了,時隔四五年,再見竟然是這個樣子,而且,靈均叫她還同小時候一樣,叫她的名兒,說她是個大姑娘,仿佛她還未出嫁,還是個孩子。 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如果有,大抵只能是親情了罷,穆清嚎啕大哭。殿外候著的掌事宮女們都險些要去找皇帝了,只是想著皇帝今日黑著臉離開的樣子,勉強忍住。 “黃淮發(fā)大水,調(diào)了雁門關(guān)五萬兵士,我也調(diào)來了,尋摸著空兒就來了?!膘`均同穆清說話,眼睛發(fā)亮笑意盈盈,仿佛橫隔在他們之間的時間都沒有。靈均還是著圓袂方領(lǐng),曲裾黑緣,大帶緇冠的氣派少年,穆清還是坐在他膝上跟著他讀“式微式微胡不歸”的奶氣女娃娃。 靈均輕描淡寫的說了這一番,穆清淚眼模糊的看靈均,看他腕上刻的字,看他衣服上的泥點子還有他微彎的后背,又是一番落淚。 穆清容貌俱變,除了皇帝,靈均便是一眼將她認(rèn)出,蕭家的孩子該都是漂亮的,人人也都愛漂亮的,穆清還未長成個大人,就將自己變成了這樣,該是吃了多少苦,她心思又這樣重,顯露出芝麻大的一丁點,心里已早就堆成了山。 方才站在窗前的人倔強傷心寂寞,別人看出了這一點,不知她心里這些個堆成了怎樣的樣子。 第33章 由命 “這些年吃了不少苦罷。”靈均說話,看穆清搖頭就微微笑了一下,靈均總不至于在穆清跟前落淚,遂心里再再流淚,他也就只是笑。 靈均原本只是想來見meimei一眼,見了就走的,畢竟他也算是戴罪之身,出現(xiàn)在這里叫人看見便是惹了大麻煩,可見著了,就總不能看一眼就走了,尤其看見方才她同皇帝那個樣子。 “關(guān)外生活很苦吧,見過大哥沒有,父親身體也不知如何了……”穆清眼里還帶著淚,一疊聲便是兄長如何,父親如何,聽得靈均一陣酸楚,看穆清消瘦單薄成這樣,露在外面的雙手竟然能看出一點粗糙來,心頭更是一陣陣發(fā)潮。 “蓁兒……”靈均叫一聲,穆清依舊說著她本來是要將過冬的東西托人給送過去的,眼下身體成這樣,也不知父母要怎樣過冬。 “往后再不要管父母叔伯兄弟們了?!膘`均收了笑意,握著穆清手說。他這樣說的時候不似穆清記憶中嬉笑的少年,仿佛是個嚴(yán)肅極了的老先生,穆清怔怔止了話頭。 “怎么能不管,如今你們一個個流落在外,只有我過著好日子,哪里能心安,哪里能不管。”半晌,穆清方這樣說。 “各人有各人的命,就算要管父母叔伯們,蕭家再沒有人,也輪不上你啊?!膘`均嘆息開口,心疼極了。穆清說只有她過著好日子,靈均原本是要問一句你真的過得好么,可是哪里能說出口,好好的孩子成這樣了,哪里是個過好日子的樣,說出來只能徒叫穆清尷尬傷心,遂就只摩挲著穆清手背,那手背上不再是個細(xì)膩白皙的樣,枯瘦。 “三哥……”穆清蹙眉看靈均,很有些不贊同的樣子,如今蕭家沒人,她不管誰管。 “個木頭腦袋小娘子?!膘`均摸穆清腦袋,也是感慨也是無奈。 “我們蕭家,是犯了大罪的,如今能留著命在,也是天爺開了恩,蕭家已經(jīng)散了蓁兒,再恢復(fù)不到你我幼時的樣子了,你管不過來了?!?/br> “怎么管不過來……能的……”穆清訥訥。 “蕭家這樣多的人,哪里是你能管得來的,流鬼也不是個修羅地獄,父親母親過活兩年也就熟悉了,兄弟們可都是蕭家出去的,再不濟總還能吃個飽飯,對于如今的我們,也就夠了,我們再不是京里的蕭家了。” 穆清說不出話,然總也是覺得她是唯一還在京里的蕭家人,哪里能不管。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一輩子這樣短,哪里能在旁人身上浪費那許多?!膘`均憐惜的看穆清,meimei有時候同大哥一模一樣,大約都是書讀得多了緣故。 “你們哪里是旁人?!?/br> “我們是你的親人,不是壓在你身上的負(fù)擔(dān)。你該要有自己的生活了,誰都不用管,就只是為了自己過活,想要吃東西便吃東西,想要歇息便歇息,不如意了就不高興,如意了就高興,想罵人那便就罵人罷,過點自己的生活,誰都不為,只為了你自己,好好兒的順著性子過活吧,父母兄長誰都不愿意看著你為我們cao勞,他們都愿意你過的好好兒的,有個待你真心實意的良人,生幾個小哥兒小娘子,便是真真的好?!?/br> “可是……”穆清可是了半天,又不知說什么,總是覺得父母同胞,該是她的責(zé)任。 “這樣許多人,說到底同你并無多大干系,各人走各人的路,這大約是冥冥中就說好的,天爺?shù)囊馑迹阄乙唤榉踩嗽跄芎硠?,不如就順著各人路走下去罷,天爺說好了我們蕭家要散,那便就散了,說好了我要去關(guān)外,那便只能去,你在這里再怎么cao勞,我也再不是往日的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