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穆清是徹底的不知如何言語,這兩年她的生活泰半重心便是圍著蕭家轉(zhuǎn),如何能掙上一筆銀錢,如何送到父母兄弟手里,去了關(guān)外能不能找一點門道將軍營里的這些給打點打點,她從來沒想過要不管那許多人。這話但凡是旁人說的,她必然是連省得都不會省的,可這是三哥說的,她便就格外的不知如何言語。 “嗨,同你說這許多也是無用,小呆子煞是氣人,哥哥今日便是要叫你從今往后再不用救濟(jì)我們了!” 穆清郁郁看靈均,茫然的不知要怎么辦才好。 “從今往后就好好管管自個兒罷,看你瘦成這個樣子,怎的丑成這樣,還頂會氣人,嘴笨的話都不會說,將皇帝怎的就氣成那樣?!?/br> 穆清一時之間不知話怎的就轉(zhuǎn)到皇帝這里,然看樣子方才她和皇帝在殿里鬧將成那樣被三哥看去了。她從頭到尾都忘記問靈均是怎么進(jìn)得宮里的,這時候方想起來,本欲問,卻是叫靈均下一句話說的徹底怔住了。 “就好好跟在皇帝身邊吧,他大約也是緊張你的,你將人氣成那個樣子竟然也就摔了個殿門,橫豎在宮里你再不能瘦成這樣,哪怕有一天皇帝不緊張你了,你也不吃虧,賺個好伺候的好住好吃的我也能放心些。雖然這皇帝也不是個什么多好的東西,但是他到底當(dāng)上了皇帝,我雖看他不上,大約他也是有一些本事的,三年兩年敗不了國?!?/br> 穆清木木愣愣的開口“我是先帝的后妃,他曾指給我宮里,若是讓天下人知道了該如何是好,父親著人將我從宮里接出來,就是不愿意我再去侍奉他?!?/br> “管上那許多干甚么,眼下他是皇帝,你我說了都不算,他著人在天下尋了你兩年,這回尋著了,你我的意愿有什么重要,能抗過皇命么,不如就順路走罷,看看最后要成個什么樣子,至于先帝不先帝,誰當(dāng)皇帝誰說了算,父親那里,哎,眼下也不由他,名聲由來是吃不了飯,至于身后事,誰愛說說去罷,反正入你耳不曾?!?/br> “我總也伺候過先帝,過去哪里就是兩個字這樣簡單,況且他還將蕭家都給打殺成這樣,若是你們有什么不測,他便是我的仇人,隔了血rou之親,哪里能說放下就放下?!?/br> “事事總是因果輪回,父親將二十萬大軍調(diào)令給太子先,皇帝上位才將家里發(fā)配,總也說不上個誰對誰錯,所謂朝臣,所謂天子,我們哪里能逃過?!?/br> “他卻是像恨毒了蕭家一門,怎的其它朝臣就沒有被發(fā)配,單單發(fā)配了蕭家,父親到底名義上還是他丈人?!?/br> “……大約二十萬大軍調(diào)令太重要了罷?!膘`均對于這點也是不解,二十萬大軍虎符再重要,皇帝終是上位了,能優(yōu)待所有太子一黨重臣,偏生發(fā)配了自己丈人一家。 “方才說過那許多到底同你干系不大,輪不上你cao心,且就這樣,今日我看你瘦成這樣,走都走不安心,倘我下次再進(jìn)來,你必然要胖上一大圈方好?!?/br> “你還能進(jìn)來么?!蹦虑逡呀?jīng)淚意盈盈。 “能,怎么不能,能來一回,就能來第二回?!膘`均和穆清都知道這一回見一面,興許就是此生的唯一一回了,然他還是在這樣說,穆清心里竟然也生起了還能見上的念頭來。 卻不料,這一回真是兩人最后一回見面,穆清此生都再未見過三哥靈均。 只這會兒兩人都不知道,兩人說這許多話,外間寶和躺在樹枝上已經(jīng)要將他周邊的樹葉子都給捋光了,終于忍不住,從殿外射進(jìn)去一根銀針釘在桌子上閃光。 “我要走了,等我下回再來看你,你好好兒的,賺不來一個人,便賺來吃喝罷。”靈均捧著穆清的手親了親,然后便是要出殿去。 “三哥……”穆清扯住靈均衣襟,靈均揩了揩穆清臉蛋,“小呆子?!比缓髮⒁怀龅铋T,寶和已經(jīng)飛來一把抓起他肩膀竄向了半空,穆清追出來,就已經(jīng)誰都看不見了,提起一口氣追出院子,茫然跑了幾步摔在地上,穆清趴著一個人哭了良久。 站在殿外老遠(yuǎn)處的掌事們腳下都盯著一圈銀針不敢動彈,見穆清摔倒才跑來,扶起人進(jìn)殿。 “你們都出去罷,今日殿里來人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蹦虑寮t著眼睛冷聲將所有人都轟出去之后又哭了良久,哭的胸口氣都上不來便止了,坐在榻上怔怔想三哥說的話,殿里空無一人,穆清就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等天都要黑了,她才回神,殿里已經(jīng)不知什么時候點上了燈,她低頭看自己雙手,終究是垮下肩膀長長嘆一口氣。 垂拱殿里,皇帝低頭在批折子,臉上表情看不很清楚,然總之不是個好顏色的樣子,殿里都已經(jīng)漆黑了他也拿著筆不知在寫什么,嚴(yán)五兒著人進(jìn)去將燈點著,看皇帝半天都不起身,忍不住提醒“皇上,您該去延慶宮了。” 皇帝抬頭,看嚴(yán)五兒一眼,摔了筆面無表情起身,嚴(yán)五兒跟在皇帝身后看他往延慶宮方向走去便松了口氣。 豈料皇帝走到離延慶宮不足百步的距離,從外頭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一個小太監(jiān)湊在嚴(yán)五兒跟前說話,嚴(yán)五兒聽完臉色就垮下來了,揮退小太監(jiān),皇帝已經(jīng)一只腳都跨進(jìn)殿里。 這是說還是不說,嚴(yán)五兒左右為難半天,終還是一跺腳跑進(jìn)殿里湊在皇帝身邊說了一句,皇帝表情未變,只夾一筷子菜放進(jìn)嘴里。 嚴(yán)五兒錯愕,皇上竟然沒有剛一聽見這話就起身,看來皇后還是在宮里能過活下去的,然下一瞬,皇帝便扔了筷子起身轉(zhuǎn)身就走。 “娘娘,奴才告退。”嚴(yán)五兒同臉上的喜慶還未褪去的皇后說完這句,也跟著跑出了延慶宮,哪里還能見著皇帝,于是他也就跟著往倦勤殿里跑。 方才那小太監(jiān)說,倦勤殿里的娘娘發(fā)熱了,嚴(yán)五兒邊跑邊長吁短嘆,倦勤殿里這位真是同個天煞一樣,非要將宮里攪個不休才能行么! 倦勤殿里,穆清躺在床上昏睡,今日真是氣力耗費許多,眼下她的身體真是同個紙糊的一樣,吹一口大氣就能吹破更遑論她今日連氣帶跑帶哭,哪里能耐得住她這樣折騰,遂不等將晚膳用了就倒在床上睡過去,直將伺候的那幾位嚇了個魂飛魄散,好容易近些天這位能下床了,眼下又躺倒可如何是好,前些日子發(fā)大水皇帝那樣忙也衣不解帶的守在這位床邊伺候,她們哪里還敢耽誤,一面著人去叫太醫(yī),一面著人去通知皇上。 掌事們將將在穆清額上放了冰毛巾,皇帝從殿外旋進(jìn)來,進(jìn)來便探手摸上穆清頸間,一片guntang。皇帝好半天沒言語,最后問了一聲“太醫(yī)都死了嗎?”殿里就跪倒了一片。 皇帝瞥見穆清兩眼紅腫,眉間皺起了一個狠狠的褶子,他有些焦躁,原先他還是個皇子的時候,他還能猜出點她的心事來,現(xiàn)在卻是一丁點都看不透,也不知她在哭什么,然總不會是因為他而哭的。 她總是有那許多要哭的事,莫名的要將他氣死,卻也總是一聲不吭,只要么氣的沖他嚷嚷,要么同他冷淡的說皇上去垂拱殿去罷,皇上去延慶宮去罷,見天兒的沒有一回有個好顏色,今日又是因為什么哭成這樣。 難不成寶和又來倦勤殿將她折騰了一番? 今日皇帝難得同久未見面的寶和心平氣和的說了幾句話,雖然一開始寶和又是個氣的跳腳的樣子罵他怎的要學(xué)那昏君不思朝政云云,皇帝聽這話很沒有理會寶和,最后聽寶和又說對待女人你要如何如何,皇帝難得有點同他說話的興趣,雖然他也知道寶和一直同韓應(yīng)麟糾纏不清,對待女人的經(jīng)驗興許還沒有他多呢??伤矝]個人說說女人的事,于是舅甥兩人就各說各的說了幾句,是個難得的太平樣,最后寶和就心滿意足的走了,皇帝還以為他直接出宮了,莫不是來了倦勤殿。 正沉思間太醫(yī)來了,院首也不是天天在宮里,來的這個皇帝不熟悉,遂一見人他就皺起了眉頭,太醫(yī)哆哆嗦嗦看了看穆清,便道穆清是因為氣郁攻心,憂思郁結(jié),加之素體虛弱氣血不足收攝失司引起了發(fā)熱。 皇帝被他一陣氣郁郁結(jié)之類聽得惱火,不等人開方就將人轟走,大晚上著人去宮外將清豐接進(jìn)來,清豐說了差不多一樣的話開了方就走,簡直要被皇帝氣死,皇帝哪里管太醫(yī),著人又去熬藥又去換毛巾,忙得不得了。 晚些時候,有伺候的端了退熱藥過來,皇帝本欲叫醒穆清,卻是想起早上她那么個可惡的樣子,便是伸手就去拍穆清的臉,“啪啪”兩聲清脆的聲音之后皇帝心里有些發(fā)虛,看旁邊俯首端藥的小太監(jiān)一眼,再看看四周,發(fā)覺沒人看于是就臉色一正開始叫人。 穆清睜開眼睛便看見皇帝面無表情看她,她知道自己發(fā)熱了,遂也沒發(fā)問,只皇帝遞了藥碗過來她便側(cè)過臉一氣將湯藥都灌進(jìn)肚里。 皇帝卻是不若往日一樣纏著她說東說西,半晌了說一句“不苦吧。”他被這女人一氣喝藥的氣勢給驚住了,遂就若往常一樣問一句。 穆清垂眼道一聲“苦。” 皇帝身形一僵,他正是個要將藥碗放在托盤上的姿勢,半轉(zhuǎn)身去看穆清,卻是只看見她雙睫微顫,睫毛密密麻麻同個楊絮一樣將眼遮了個漫天。 “哦?!被实勰驹G的應(yīng)了一聲,將碗放好轉(zhuǎn)身,穆清已經(jīng)翻身躺好了。 卻是那么坐了半刻,皇帝竟然一言不發(fā)從殿里出去了,穆清燒的臉蛋發(fā)紅,看皇帝出去便將眼睛閉上,嘴里澀的眼淚都要出來。 方才她竟然妄圖想要做那以色事人媚主的事情,從前她是一萬個都不愿意的,方才是被燒昏了腦袋罷,失心瘋了么,她現(xiàn)在連色都沒有了,還做什么,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皇帝還是個皇子時候纏著她大約還是因為她長了張好面皮,眼下好面皮被她毀了,皇帝近日纏著也還是因為她逃出宮不甘心罷,待時日一長,她長這個模樣,皇帝哪里還會癡纏她。 她竟然做了這樣的事,穆清羞恥的真是掉了眼淚。 皇帝出去片刻,不多時又進(jìn)來了,進(jìn)來之后又在床榻邊兒上干坐著,穆清閉著眼睛再沒有張開,皇帝喚她一聲。 “唉……” 穆清沒有言語,只是一味的閉眼,見著皇帝想起自己方才,哪里還有臉張開眼睛。 皇帝臉上卻是有些失望,他就說么,方才不是他看花眼聽錯耳便是她被燒糊涂了,這個女人怎么會同他軟糯的說話,定然是方才出錯了罷。 只是她道一聲“苦”皇帝耳邊就總能自動反映,像是出現(xiàn)了重聽,低低的,羞澀的,尾音都要消失不見那么一個字眼。 “哎……”皇帝又叫一聲。 穆清裝作沒聽見躺的板板整整,她真的做不來,三哥說的樣子她真的做不來,索性該是怎樣就怎樣罷,然臉上驀地一動,皇帝捏著她臉蛋是個不將人喚醒不罷休的架勢。 第34章 秋選 再是閉眼裝不下去,于是只能將眼睛睜開,穆清望一眼皇帝就將眼睛別開,她覺著方才的自己丟人。 皇帝捏人臉蛋將人cao弄醒,本是個得意的臉,然下一瞬便眼里一沉。穆清素來長了一雙漂亮的眼睛,眼線規(guī)整睫毛密長,只這會兒因了方才的事情眼邊帶了一點紅,眼里冒著水汽,還有那么一絲說不出的羞惱和怯意,于是竟然有了艷色,波光瀲滟,仿佛床笫間盛開過一樣。 皇帝半天沒說話,穆清莫名,再看皇帝一眼,卻是無端一個瑟縮,皇帝此時看上去竟然有些森冷可怖,仿佛正要張開利爪將她吞吃入腹,立時間頭皮發(fā)緊,不知皇帝到底怎么了,卻是下一瞬眼前一暗,正是要逃,皇帝當(dāng)頭罩下來,將她唇舌卷入無邊境地。 仿佛自己正處在個驚濤駭浪要翻船的險地里,皇帝氣息灼熱呼吸粗重能將她灼傷,唇舌被咬嚼的發(fā)疼,唇齒交纏間的水汽都要漫進(jìn)眼里,驚天的火焰熊熊往上噴,眼里發(fā)疼,嘴里發(fā)疼,該是要死掉了罷,她驚慌失措毫無抵擋能力,敵人便趾高氣揚長驅(qū)直入,直把人神魂都要顛倒過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穆清頭腦發(fā)昏眼前發(fā)黑,躺床上好長時間才發(fā)覺自己被放開了,迷迷瞪瞪下意識尋人,卻是眼前再一暗,皇帝啞著嗓子說“別那么看人。” 穆清莫名又羞恥,睜眼察覺自己睫毛刷過皇帝手心皇帝仿佛發(fā)了一回顫,便立時將眼睛閉緊,閉緊時候睫毛又是一刷皇帝又是一個顫,穆清便再沒有睜眼,心下一顫,竟然能聽見自己心跳。 三哥說,人的一輩子這樣短,你該是要為自己活了,穆清不知道怎樣為自己過活一回,四處的找尋救濟(jì)家人,也是為了自己過活啊,只是這樣她大約也只是自己給自己犟嘴罷了。然到底要怎么給自己過活,從四歲之后她就不知,先前還是靜妃的時候大約也是抱著最終要給先帝陪葬的心情才少年輕狂了一回,這回真要給自己活,怎么個活法兒,迷迷瞪瞪閉著眼臉蛋火燒嘴唇發(fā)麻,依舊是個一團(tuán)亂麻。 這人全身只有個眼睛能看了罷,皇帝有些恨恨,感覺自己手心時不時有排小刷子刷過,麻酥酥的從手心往心里傳,后脊梁都要升起一股戰(zhàn)栗來,可這樣個干巴巴身條,連他一個揉搓都禁不住,更不消說旁的,于是就只沉默將那股子戰(zhàn)栗給壓下去,自己給自己生氣,氣的鼻子都要冒出火來。 穆清畢竟是大病眼下又發(fā)熱,不多時就睡去,皇帝察覺她睡著之后將手挪開,借著不亮的燈光將床上人細(xì)看良久,也不覺得快樂,也不覺得煩惱,就只是很平靜的看看人,心里平靜。先前沒找著人時候無論吃得多飽肚里總也覺著仿佛是個沒吃飽的樣子,可愣是要再吃,肚皮都要炸開,肚皮都要炸開,也總覺得肚子里還是不滿,這回卻是沒有那股子莫名的不滿了。 皇帝發(fā)覺了自己變化,就有又有些恨恨,他怎的要這樣沒有出息,卻是只心里恨一會也就罷了。 就那么盯著人看好長時間,皇帝便又是掀人被子,將穆清被子給掀開,知道清豐給穆清藥里下了安神藥,遂這時候也不害怕人會醒,又是將人衣服給脫了個泰半,盯著那兩道還未愈合好的刀口看個好長時間,只不知道兩只還未愈合的刀口有什么好看的。 “皇上,再過十日就是秋選的時候,宮里要著人開始準(zhǔn)備了?!碧K虑浜皆诟袅死祥L一段時間之后終于得了一點空隙,適時在情緒激昂的老臣中間插了一嘴。 眾臣這才想起先前吵了個不可開交的秋選要開始了,這事兒一出來,今日早朝的紛爭便自動結(jié)束。 今日早朝一開始,一個連一個的奏章遞了上來,所奏都是一件事,皇上前些日子將太傅家里女先生強(qiáng)搶進(jìn)宮簡直是喪盡天良,干下的事畜生都不愿意干,人家還是有家室的人,竟然不惜將人跌殘都要搶進(jìn)宮。那陣子有發(fā)大水的事情沒人將這事兒提出來,終于大水過去,這事兒重新給提出來,群臣們各個義憤填膺,仿佛皇帝搶的是自己親閨女。 皇帝坐在上首一如既往不發(fā)一言,只看著眾位們說,說完一個他點點頭,下一個說完他又點點頭,朝臣們一時也拿不準(zhǔn)皇帝的態(tài)度,然都是很統(tǒng)一的將仁義禮智信和先朝色令智昏的亡國君主拿出來說一遍,最后都是以一個痛惜的樣子回位,有幾個大臣還因為用了相同的事例而斗起嘴來。不管怎樣斗嘴,朝臣們的意見都是很相同的,皇上做出這樣的事情天下人都不齒,快將人放回去。 嚴(yán)五兒站旁邊聽了好一陣子,自己在自己心里翻白眼珠子,就算倦勤殿那位不是靜妃是個尋常女先生,皇上都將人搶來了,人家又不是個豬狗,搶來了覺得不合適再放回去,是要怎樣放回去?綁著蹄子說對不住,搶了你不合適,你還是回去罷,睡你幾夜就睡了。還都是一群飽讀詩書的人呢,瞅瞅,嘖嘖,瞅瞅。 朝臣們以為皇上對那女先生只是一時起了興,起興了搶來這幾天該是已經(jīng)盡興了,該放回去也就放回去罷,若是真留在宮里,那是天下人都要恥笑的,不若早早將人放回去,頂多算個皇帝的風(fēng)流軼事傳著也就罷了。 皇帝一直沒說個言語,朝臣們說著說著被太常寺卿一插嘴,立時又想起這茬,一時先打住了女先生的事情,又說起秋選的事。 皇帝先前說了,要大辦,將適齡的都挑出來,胡越是盡心盡力的給皇帝辦事,天下適齡的女子真挑出來了,且各個州府碟文都放下去,只等著到進(jìn)宮的日子了。 “太常寺卿一手cao辦便是?!被实劢K于開口說了這么一句就不管底下是個怎樣的亂糟糟便是起身要下朝,唱監(jiān)的太監(jiān)一嗓子結(jié)束,皇帝已經(jīng)走出好遠(yuǎn)。嚴(yán)五兒跟在皇帝身后走,早就對上早朝有了清晰的認(rèn)識,有時候金殿堂上說的事,就同個街坊里的婦人說閑話的一樣。 皇帝下了早朝照例是要去書房,將cao辦秋選的太常寺卿又叫進(jìn)書房里,說好長時間話,等太常寺卿從書房里出來的時候揉著額頭覺著過了秋選以后他見了太傅該是能被太傅追個三條街。 這幾日天都是陰沉沉的,今日難得是個好天氣,穆清在殿里走了一會看外面陽光甚好覺著也該是要出去走走了,在殿里呆了一個多月該是要將人關(guān)瘋了,遂是要出去。 她說要出去,身邊一直伺候她的幾個掌事們連忙拿手爐的拿手爐,拿大氅的拿大氅,最后將她包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穆清才踏出殿來。這幾日皇帝都留在倦勤殿里,這些掌事們可都是靠眼色在宮里活著的,哪里能不將殿里的這位伺候的好好的。 穆清捧著手爐,披著大氅,身邊又跟著一堆人,有人拿著她素日里吃的補(bǔ)氣血丹藥,有人提著溫好的藥茶水,還有好幾個小的時時備著她有個意外奔出去叫太醫(yī),統(tǒng)共約莫十個人跟在她身后順著園子散步,看起來黑壓壓的一團(tuán)人直將她的排場撐了個天大,一路上不時有別個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探頭探腦的看著這一團(tuán)人,不出一刻整個后宮都聽說了皇上搶來的女先生散個步得數(shù)十人伺候。 穆清走走停停,一路上看見那許多小宮女,最是知道后宮里的這些個,恍惚間想起先前她在宮里的時日,不免有些唏噓,遂散步的心思也淡了,這樣許多人跟著,在后宮這樣的地方以她眼下的身份,該是要生出許多事端來。 卻不料她將將要轉(zhuǎn)身回倦勤殿,身后跟著的一群嘩啦啦問安,穆清轉(zhuǎn)身,皇帝不知從哪里拐過來正往她這里走來。 “怎的跑出來了。”皇帝著一身明黃朝服,頭發(fā)黑亮亮的綸在頭頂,于是臉上五官就越發(fā)刀刻一樣,他信步走來,隨意問說這么一句,然后便是個伸胳膊攬人的動作。 穆清被皇帝駭了一大跳,青天白日的皇帝這是要做什么,園子的各個地方不知有多少人盯著她,眼下皇帝這是要害她么,連忙錯開皇帝的胳膊,低頭就走。 皇帝伸長的胳膊被躲開,他也沒有多少在意,收回攬人的胳膊變成去抓人,“天氣這樣好,不若多走走罷?!?/br> 穆清看著皇帝攥自己胳膊的手不愿意走,看皇帝一眼,皇帝雙眼卻是個明明滅滅的樣子,穆清看的心驚rou跳,這樣個場合這人是瘋了么。 皇帝在后宮鮮少出現(xiàn),后宮里的女人們遇見皇帝的次數(shù)少的可憐,這時候皇帝大白日的出現(xiàn)在后宮,不多時各個宮里的人便要往這里趕來,穆清掙脫不了皇帝手,打眼四處一看,便知道一會兒這里該是個熱熱鬧鬧的場景了。 第35章 散步 “放開我。”穆清低斥一聲,臉蛋漲的通紅,她都能想出一會兒這里的熱鬧場面,她向來不愛熱鬧,哪里還能再待下去,可皇帝攥著她胳膊不知是要干什么竟然不放,穆清幾掙脫都掙脫不得,身體虛的自己都要喘起來,也是要被皇帝氣死。 穆清斥皇帝,皇帝還是個無動于衷的樣子,看穆清漲紅臉蛋眼睛四處溜縫兒就將人攥的更緊,張張惶惶的的四處轉(zhuǎn)眼睛的人,竟然像個明麗少女的樣,只是那臉上膚色著實深了些,身量也高了些,rou也過少了些,皇帝因為這點,覺出了一點遺憾的不滿意。 “你要作甚么去,慌慌張張的?!被实蹎栆痪?,順著穆清腳步走。 穆清腳步能移動了,哪里管方向,這時候只想著離開這里,遂也就順路往前走,走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這是往垂拱殿走的路,她這樣就跟陪著皇帝要去垂拱殿的一樣,臨時又要掉頭,一時間簡直是手忙腳亂無頭蒼蠅一樣。 先前因為讓皇帝去延慶宮的時候,她才知道皇帝著后宮各處無召喚不得去垂拱殿,皇后自然是例外,遂這時候她也就急急忙忙要離開。 皇帝仿佛閑極了,也不知怎么的就跟著穆清在這里打轉(zhuǎn),嚴(yán)五兒一干奴才們跟著皇帝打轉(zhuǎn),皇帝又跟著穆清打轉(zhuǎn),于是便見不寬的路上,一團(tuán)人跟著一個大太陽地里捧手爐披大氅的女子挪動。 后宮各處在這里有眼睛是真的,但是不見得有人真敢在皇帝跟前轉(zhuǎn)悠,皇后也是鼓了好幾次勇氣才收拾打扮好同這個方向走來,老遠(yuǎn)便見遠(yuǎn)處熙熙攘攘的樣子,皇帝身高腿長最顯眼,接下來便是被他拉著胳膊的女人?;屎髨A睜眼睛看皇帝神色,一時間是個不敢相信的樣子。 咸平二十一年她同他成婚,彼時他還是五皇子,還是皇子的時候,他就仿佛生來不會笑一樣,刀劍鐵斧鑄就的一般一直是個冷冰冰的樣,等他當(dāng)上皇帝之后更是一直冰著臉,還無端陰郁狠戾,從來不同人說笑,也從來不同人散步,他仿佛就是看奏折,坐著,仿佛碰一下女人衣衫底下的肌膚就能將他沾染臟了一樣,眼下那個側(cè)臉低頭說話的人是誰?他是怕他說話有人聽不到還特意低了頭么?皇后一時都動彈不了,還是身邊人叫一聲她才又動起來。 穆清一眼看見打斜里來的人,四五年過去,皇后的模樣竟然一點都沒變,上一回她看見皇后時候便是她初初進(jìn)宮里選秀時候,那時候她還是太子妃,皇后要進(jìn)宮伺候先帝,沒想到眼下她是這么個病歪歪模樣,人家是皇后。當(dāng)然她沒有艷羨的意思,只是覺得當(dāng)皇帝的皇后,有些可憐。 然她也知道后宮里最是能出想法不一樣的人的,遂這時候皇后打斜里來的時候她真是連氣帶急只恨自己怎的突然不能說暈就暈了,若說在宮里有哪個人她是最不想為難的,便是皇后了,可如今眼看要面對面,當(dāng)是要走怎樣,都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