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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暴君養(yǎng)成史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第75章 志在必得

    雖是下午時分, 可天色卻越來越暗,頂上的云層厚重又沉密,鐵灰的色調(diào)更是冷硬而陰郁, 院子、街道、小巷……所有天穹下的人們都被這云山壓迫著,幾乎無法呼吸。

    布政司后院的丫鬟們匆匆忙忙地收拾著掛在外頭的衣服、擺在院子里的盆栽、合上各個房間大敞著的窗門,雖已然是正月末, 可這新的一年, 都還奇異地未曾下過一場雪呢, 瞧著今日這天色,想是新年的第一場雪, 該來了。

    蕊紅站在院子里,愣愣地抬頭望天,神情恍然:“是要下雪了嗎?”

    一群搬著花盆的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們成群結(jié)隊地從蕊紅身邊經(jīng)過, 聽到她說了這一句, 立刻就有一個大膽的小丫頭抬眸一笑,接話道:“是哩, 新一年還沒下過雪呢!”

    這是一批剛剛買來的小丫鬟, 個個還都天真爛漫著,這第一個小丫鬟一說話,便立刻另有人接口:“我阿爹說,今年有些奇怪, 年前那般大的雪,年后竟然停了?!?/br>
    “是哩,是哩?!贝蜷_了話匣子, 幾個小姑娘立刻就嘰嘰喳喳地聊起來,她們被人牙子賣進來的時候,都知道這里住著皇帝陛下,也都是經(jīng)過千挑萬選才有機會進來伺候陛下的,所以雖然是被賣,但這群小丫鬟們卻個個都很興奮,每日都期待著能見到陛下一面。

    蕊紅眼見著這批活潑爛漫的小姑娘帶著憧憬和愉快從她面前經(jīng)過,便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人吶,若是能永遠這般不知世事,該是多么暢快啊。

    沈芊雖一回來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但她翻來覆去,覆來翻去,怎么也睡不著,腦袋里一幀一幀地時時刻刻都在回放著剛才的情形。她甚至,甚至還能感受到被禁錮在他臂膀和青石墻壁之間時,在他身上嗅到的書墨和沉水香混在一起的氣息,還有,不過才一年時間,他竟一下子變得高大又英挺,不僅不再是那個需要她護佑的孩子,反而能夠毫不費力地將她困在臂膀之間……

    沈芊有些發(fā)愣,腦海中閃過戎裝戰(zhàn)甲的趙曜、氅衣輕裘的趙曜、龍袍加身的趙曜……每一個趙曜都是那般意氣風發(fā)、英俊硬朗,反而是初見時那個衣著破爛、怯弱天真的小乞丐在她的腦海里越來越淡,淡到她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見過那個模樣的趙曜?

    她的思維有些混亂,忍不住用力搖了搖腦袋,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甩開,就在這時,房門被悄悄推開。

    她立刻驚覺,猛然坐起身,緊張地盯著屏風處,像是想要透過屏風看清來人。她的神情帶著明顯的驚恐,也帶著一絲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期待:“誰?!”

    來人似乎沒想到沈芊竟然未曾睡去,她愣了一秒,才答道:“是奴婢?!?/br>
    聽見蕊紅的聲音,沈芊松了一口氣,臉上的驚恐之色慢慢退去:“你回來啦?真是抱歉,剛剛我……我有些事,急著回來,忘記帶上你和蘭馨了?!?/br>
    蕊紅帶著兩個奴婢,端著小巧的帶著籠罩的金絲炭盆、幾個熏籠和腳爐走進來,聞言勉強一笑:“姑娘說的哪里話,自然是正事要緊,奴婢和蘭馨難道還能迷路了不成?”

    她先是將外屋支棱著的窗欞給合上,又將那厚厚的繡著雀鳥花卉的毛氈放下,擋住窗門和內(nèi)屋門,以防這外頭肆虐的狂風刮進來。做完這些,她才令那兩個奴婢將新的炭盆拿去換了屋子里原有的幾個快要燒完了的炭盆,自己則拿著兩個熏籠走到內(nèi)屋,來到沈芊的床前,沈芊已經(jīng)掀開了厚重的暖紅色帳幔,正怔怔地坐著發(fā)呆。

    蕊紅輕聲道:“外頭要下雪了,這天恐怕還要冷一層,姑娘屋里這三五個炭盆可不夠了?!?/br>
    沈芊回過神來,低頭看著蕊紅矮身將手里的兩個熏籠放在她的床下,接著有又掀開床褥的另一邊,將腳爐放進去,這才又把褥子合上,對她笑道:“好了,姑娘把腳放在腳爐上暖著,免得夜深寒涼,給凍醒了。”

    蕊紅說完,見沈芊沒有任何聲響,不自覺地側(cè)頭看過去,卻見沈芊正睜大眼睛,看著床的踏腳的位置。她跟著望過去,那里擺著兩雙鞋,一雙是姑娘的,一雙是她的。而她的鞋面上,沾著白色的粉末,就像……就像是哪里蹭來的面粉。

    沈芊僵硬地轉(zhuǎn)過頭來,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蕊紅,那模樣瞧著極為瘆人,蕊紅亦是個極聰明的姑娘,不過電光火石間,她就明白自己到底暴露了什么。

    她甚至來不及穿上鞋,立刻下床,“噗通”一聲狠狠跪在地面上,整個人驚悸地顫抖:“奴……奴婢錯了,請姑娘恕罪!”

    面粉碎末……蹭在鞋子緞面上的面粉,呵,蕊紅是她手里的大丫鬟,只要她不一時興起地要去小廚房親自下廚,平日里的蕊紅,哪里需要踏入小廚房一步?所以,她鞋上的面粉是哪來的?面粉……她最后落荒而逃時,雖然慌亂,可也知道工廠存放燃燒/瓶原料之一的面粉的屋子,就在她和趙曜談話那個院子的后面!

    沈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你聽到了,是嗎?”

    “姑娘,奴婢沒有,什么都沒聽見!”蕊紅驚恐地直磕頭,有一下甚至直接磕在了腳踏上,傳來一聲悶響。

    “沒有……”沈芊抱著被褥,知曉蕊紅聽到一切后,有種仿佛被剝光扔在人群中的羞恥感,臉色立馬又青又白,“你沒有聽見什么?需要如此害怕?!?/br>
    蕊紅磕頭的動作猛地一停,隨即又磕得更猛,可這一次她卻不敢再說沒聽見,只是一遍遍說著:“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沈芊更加用力地抱住被褥,臉色已經(jīng)完全不能看了,她咬緊了牙根,每說一句都像是再往自己心里戳刀子,這種仿佛游街示眾的恥辱感,她根本無法承受:“你是不是覺得我挺無恥了,是不是覺得是我勾引了比我小那么多的……小那么多的……”

    “不!奴婢從來沒有這么想過!”蕊紅聽到沈芊這么說,頭也不磕了,一下子撲到腳踏上,握住沈芊的衣角,眼中含著熱淚,“姑娘,奴婢真的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這不是您的錯,您不能這樣妄自菲薄!”

    沈芊呆愣著望進蕊紅的眼里,那里面真真切切地透出關(guān)切和焦急,她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可還是忍不住把自己埋進被褥中:“可是……可是放我們那兒,他還是個孩子?。∥疫@是……這是在犯罪……即便是在這里,如果大家知道了這件事,肯定也會罵我不要臉……”

    蕊紅見沈芊的聲音都不太對了,立刻跪著前行了幾步,用力握住沈芊的手,連聲安慰她:“姑娘,陛下已經(jīng)十五了,大周律法,男十六、女十四便可成婚,便是皇室之中,亦有宏康爺十六加冠娶妻,至于女大于男,亦非少見之事,姑娘萬不可因此鄙薄自己啊!”

    蕊紅雖然認為自己姑娘和陛下在一起并不是好事,但她對自家姑娘忠心耿耿,如何能見著她為這件事妄自菲薄、自怨自艾?所以,她幾乎是字字句句往好了說,心心念念要把沈芊的念頭扳回來,至于沈芊聽信了她的話,真的心生與陛下在一起念頭的可能,她暫時已經(jīng)顧不上了。

    沈芊聽到蕊紅這一通解釋,那種愧疚的犯罪感,總算是稍稍褪去了,她把自己埋在被褥了埋了一會兒,總算是慢慢平復(fù)了怪異的情緒,抬起頭看了看蕊紅。她今日受了很大的沖擊,可只能狠狠憋在心里,一個字都不敢吐露,可是此刻,看見蕊紅這個知情人,她反而生出了傾訴的欲望:“我……我根本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蕊紅,你信我,我對小曜,真的從來沒有生出過這樣的念頭!我真的,真的只是拿他當?shù)艿?!?/br>
    蕊紅拍著她的手,連連點頭:“奴婢知道,奴婢知道,這不是姑娘的錯,這真的不是姑娘的錯?!?/br>
    沈芊煩躁地揉搓著自己的頭發(fā),恨不得將自己滿腹的情緒、驟然轟塌的三觀還有對將來的惶恐,統(tǒng)統(tǒng)說給蕊紅聽,她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個情緒的發(fā)泄口,她覺得自己都快憋瘋了:“你不明白,這件事對我來說……對我來說有多……有多恐怖!我一直以來都認為小曜是需要我照顧的弟弟,我撿到他的時候,他那么瘦小,那么羸弱……你不明白這種感受,我孤身一人,命同飄萍,而他呢,亦是四處逃亡、幾度瀕死,我們就像是彼此的支柱,是對方唯一的親人……我一直以為,他會是我一輩子的弟弟,況且,他還那么小……”

    沈芊的情緒如此激動,甚至于話語都有些顛三倒四。可蕊紅卻聽得明明白白的,她苦笑著垂下眉眼,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她根本就沒法應(yīng)和姑娘那期盼的眼神,她說不出那句“他一直是你弟弟”,明明就不是??!從頭至尾,陛下就沒有把姑娘當成jiejie!

    她太明白了,她是唯一一個了解所有內(nèi)情的人,甚至比身在局中的姑娘還要了解。陛下從來不是什么“瘦小、羸弱”的孩子,即便陛下四處逃亡、幾度瀕死,他也絕不可能需要他人的庇護。陛下在姑娘面前溫聲細語、言聽計從,可她們這些做奴婢的卻看得很明白,陛下對旁人是何等嚴苛和冷酷!

    也許一開始,逃亡的陛下是在對著姑娘演戲,可到了現(xiàn)在,陛下已經(jīng)登基為帝、執(zhí)掌天下了,他卻依舊在姑娘面前做小伏低,收斂幾乎所有的暴戾之氣,是因為什么?僅僅是因為把姑娘當成jiejie?呵,陛下的親舅舅和親祖父可還在青州城住著呢,青州百姓都說陛下待母族極好,若是這種進出后院都需提前三日遞折子,陛下一不高興就甩手不見的態(tài)度就叫做“極好”,那陛下對姑娘那幾乎容忍到讓姑娘騎到頭上去的態(tài)度叫什么?

    這樣的橋段,即便是出現(xiàn)在話本子里,都是要被街頭巷尾的百姓嘲諷的。蕊紅默默地嘆了口氣,她知曉依照陛下的性子,對姑娘既已到了這種地步,就絕不會輕易放手的,而陛下的本性又……她總是不安著,擔心等哪一日,陛下的耐心的耗盡了,會不會用什么強硬的手段脅迫、甚至傷害姑娘!畢竟,畢竟現(xiàn)在這層窗戶紙,已經(jīng)被陛下親自捅破了??!

    想到這里,蕊紅一下子焦慮起來,抬起頭幾次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說什么,以提醒沈芊。

    沈芊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吐露著自己內(nèi)心的惶恐,等她好不容易把話都說完了,停頓之下,抬頭一看,正好看到蕊紅焦灼望過來的眼神,她炸了眨眼,疑惑道:“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嗎?”

    蕊紅看著沈芊那雖然眼眶微紅,但依舊如往常一般天真的臉,內(nèi)心簡直是掙扎到了極致,她看重自己的性命,可她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懵懂的姑娘遭受那樣的傷害,她想把她知道的都告訴姑娘,至少,至少可以讓她有個心里準備!至少能夠打破她內(nèi)心的僥幸,讓她明白陛下對她,根本就不是她剛才念念叨叨地那些如“小曜只是一時糊涂”“……那是因為他還小,分不清愛情、親情”“……只是對我太依賴”這樣的拙劣又自欺欺人的借口,陛下對她,一直是深思熟慮、計劃周全的志,在,必,得??!

    蕊紅咬緊了牙根,憑著心中那一股子忠義,在一瞬間將自己的生死拋之腦后,她站起身,退后兩步,再次猛地跪下:“姑娘,奴婢有話要稟。”

    隨著蕊紅再次跪下,沈芊的心里驟然升騰起一種無端的惶恐,她似乎能猜到蕊紅想要說什么,她想打斷,想讓她不要說,可是一開口,卻是:“你說。”

    蕊紅就這么跪著,端端正正地將她去張府赴宴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仔仔細細、清清楚楚地給沈芊說了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嗯哼,感覺感情戲推進得灰??炷亍锛t其實是個助攻︿( ̄︶ ̄)︿

    第76章 活口

    這晚來的初雪整整下了五天, 倒是從正月末下到了二月初,大街小巷上的積雪已然沒過了行人的半截小腿,輕瓦飛檐上更是冰凌結(jié)掛, 經(jīng)久不化。每家每戶醒來的第一件事,俱是穿上厚厚的棉服裘衣來到屋外,在凜冽的寒風中快速打掃自己門前和屋瓦上的積雪, 以防這雪積得太快, 堵住了門又壓塌了瓦。

    布政司后院的小廝、仆婦、丫鬟們也同樣不得空, 自從這下雪以來,他們也須得日日清晨起來, 打掃積雪,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須得給住在這后院的客人們及時添換炭盆、熏籠等取暖用具, 雖說這陛下登基之后, 幾位外省的封疆大吏因不便長時間地離開轄地,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向陛下告辭了, 譬如浙江布政使宋貞吉, 還有安徽、江蘇等省市的布政使、按察使和指揮使都已經(jīng)非常自覺地表示要回去處理轄地的事宜,大家都是聰明人,在新帝面前,那都是奉公守法、一心為民的好官員!封疆大吏無故不得離開轄地, 所以這幾個,剛一參加完登基大典,就非常乖覺地來跟新帝辭行了。

    從龍之功都在手上了, 他們根本就不缺這么一點在新帝面前表現(xiàn)的機會,所以一個一個都爽利得很。趙曜也放低了些姿態(tài),很親切地和每個人辭行的高官都在書房里談了談,聽取了他們對各自省內(nèi)情況的匯報,詢問了各省的軍事部署和民生情況,又對各位封疆大吏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和支持,總之,君臣之間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即便是和久仰大名的宋貞吉見面,趙曜都表現(xiàn)得極為淡然,當然,宋貞吉也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既不飛揚跋扈,也沒過于親近,總之如果不是因為“宋貞吉”這個名字,趙曜甚至都不能將他與別的封疆大吏區(qū)分開來。

    當然,對趙曜來說,宋貞吉越是表現(xiàn)地規(guī)規(guī)矩矩、泯然眾人,他就越不能放下心來,比起野心勃勃之人,捉摸不透的臣子更讓他難以安枕,更何況據(jù)他所知,宋貞吉的姻親個個都不簡單,當初那個嚴奉君,可不就是他的妻兄?更比說嚴奉君的長女似乎還做了路王的繼室,路王的封地在福建一帶,不過倒是聽聞,這段時日以來,路王本人是非常積極地想要北上勤王呢!

    趙曜將這大大小小的事拎出來顛了顛,多多少少也是心中有些數(shù)了。宋庭澤弄出來一個百官聯(lián)名書,據(jù)他所言,草擬奏折的發(fā)起人有兩個,一個是如今臥病在床,已然連江南都出不了的當朝首輔孔大人,另一個當然就是他自己。當然,所有人都明白這位病入膏肓、好不容易從京城逃難出來的孔首輔只不過是個名義上的幌子,宋庭澤雖在士林之中威望極高,但他如今畢竟是白身,以他行事之謹慎,借用一下當朝首輔的名號,是極其正常的。

    但是,有一條卻是不正常的,既然宋庭澤在來青州城那邊,就已經(jīng)掌握了他父皇沒死的消息,甚至完全可以預(yù)測到韃靼人妄圖挾天子以令天下的做法,并且應(yīng)當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廢舊帝立新帝,以樹立自己在天下人之中絕對的聲望,那么問題來了,既然宋庭澤已經(jīng)計劃地如此周全了,為何這次陪著他來到青州的,卻不是他長子宋貞吉那一幫浙江派系的官員,反而是他那個沒有實權(quán)的次子,以及安徽都司的指揮同知?

    這里頭的彎彎繞,倒是很難不生懷疑呢,畢竟除此之外,那封百官聯(lián)名書上,簽字簽在最前頭的封疆大吏的名字,也不是浙江布政使宋貞吉,而是安徽布政使馮其昭,浙江三位封疆大吏的簽名,排在安徽、河南的七人之后,也就是說,宋貞吉的名字,尚在其弟宋貞敬之后!

    趙曜半靠在椅背上,把玩著手里的鎮(zhèn)紙,臉上帶著明顯的玩味,他越是回想著與這三父子接觸時的情景,就越是覺得自己猜得沒錯,這宋家,也并非是鐵板一塊呢!

    “陛下,陳大人求見。”

    趙曜正思忖著日后朝堂之中的派系和格局,就被門口一聲尖細又高亢地聲音給拉了回來。他忍不住地皺了下眉,許久不曾聽到這些宮里的太監(jiān)們的尖銳嗓音,乍一聽,倒是刺耳得緊,自從他在青州登基的消息傳出去以后,這些陸陸續(xù)續(xù)奔逃的宮女和太監(jiān),倒是匯聚了不少,有些是同那些高官們一道逃到了江南,被這些封疆大吏帶過來的,另有一些則是這些重新采買的。如今這幾個被安排在他身邊伺候的,都是當年宮里逃出來的,其中一個,還是他東宮里的小太監(jiān)啟順。

    “請陳大人進來?!壁w曜對著站在一旁磨墨的啟順道。

    啟順安安靜靜地彎腰應(yīng)了一聲,便輕巧地走到門邊,將陳赟給請了進來。

    陳赟進門朝趙曜躬身一拜,趙曜便很客氣地賜坐了:“陳愛卿請起,啟順,給陳大人搬條椅子。愛卿,坐下說?!?/br>
    這一上來就賜坐,倒是讓陳赟受寵若驚了,他恭恭敬敬地半搭在椅子上,倒是不敢坐實了。

    “愛卿今日來,可是有什么要事要稟告?”趙曜擱下手里的毛筆,抬眸望向陳赟。

    陳赟忙道:“卻有一喜事想向陛下稟告。今早臣收到河南那邊的軍報,在姜承平和莫信的五萬部隊以及河南一前鋒部隊的夾擊下,韃靼軍西路近六萬人馬已被全部剿滅!河南都司一裨將云青更是直接帶領(lǐng)數(shù)千人馬一路窮追不舍,將敗逃的韃靼大將軍布昆斬于馬下!”

    “好!”趙曜先是明顯地面上一喜,隨即又注意到陳赟口中這個云青,忍不住挑了挑眉,“河南都司裨將云青?”

    “是,湯大人在軍報中對此人大加贊揚,稱其智勇雙全,乃是不可多得的天縱之才!湯大人還直言,此次能夠在中牟縣死死拖住韃靼軍,多虧了這位云統(tǒng)領(lǐng)提供的思路和計策,而且這位打前鋒的云統(tǒng)領(lǐng)還極為擅戰(zhàn),不僅與莫信一道,將韃靼人包了餃子,最后更是窮追不舍,把差點逃脫的布昆連同一萬殘兵徹底剿滅,給了韃靼王一個極大的震懾!”陳赟顯然也非常贊賞這個云統(tǒng)領(lǐng),頗有幾分在趙曜面前給他美言的意思。

    云青,云青……這名字可真取得夠隨意??!趙曜薄唇微抿,頗有些嘲諷之意:“哦?這位云統(tǒng)領(lǐng)如此厲害,不知是何方人物,年歲幾許?”

    陳赟隱隱聽著趙曜的語氣有幾分奇怪,但他也沒多在意,老老實實道:“這位云統(tǒng)領(lǐng)似乎二十出頭的年紀,之前也不是河南都司的兵,是這一次募兵之后新入伍的?!?/br>
    果然是項青云。趙曜臉上的諷意還沒下去,眸中的冷意便立刻就跟著浮上來了,他本意雖確實是想要用項家人來平定韃靼,平定邊疆,但他也時時刻刻記著項青云對沈芊的覬覦之心!那家伙,可一直惦記著要搶他女人!本來已經(jīng)把他扔到山西去了,他倒也沒那么膈應(yīng),但是!沈芊前些日子那樣決絕地拒絕了他,這讓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心有惴惴,總是忍不住去想,她連聽他告白都不愿意,是不是因為她心里已經(jīng)存了別的人……

    這樣的念頭一出現(xiàn),就跟瘋草似地在他心里狂長,讓他終日疑神疑鬼、不得安寧,如果不是還存著最后一點理智,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去后院質(zhì)問她,到時候自己的脾氣一上來……只會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越加惡化。

    趙曜的理智控制著他的行為,讓他進不得也退不得,可偏偏情感上,他又每天都在進行著自我折磨,他真的覺得自己都快被逼瘋了,結(jié)果這罪魁禍首項青云竟還敢好死不死地撞上槍口!

    “哦,臣還有一事要稟?!标愙S又想起一樁事,抬眸看向趙曜,模樣很是無辜,“城南的行宮,前些日子已經(jīng)全部安排妥當了,您打算什么時候搬過去住?”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話一出,趙曜那本來就帶著冷意的臉,越加得冷硬黑沉。行宮?呵呵,還搬個屁??!那個倔脾氣的蠢姑娘都已經(jīng)放過話了,她就要住在這后院,哪兒都不去!他還能怎么辦,自己一個人搬過去?得了吧,如今兩人住一個屋檐下,她都能躲他躲出花兒來,如果他真搬走了,怕是十天半個月都別想見上這姑娘一面了!

    真真是心狠的女人!趙曜磨了磨牙,正打算開口說什么,忽然有聽到門外傳來太監(jiān)的尖細稟告:“陛下,布政司參議田大人求見?!?/br>
    天氣寒涼之后,張遠張大人的老咳嗽便又犯得厲害起來了,故而這布政司的調(diào)度事宜便再次落到了田沐陽和徐涇的身上。田沐陽是個謹慎之人,一貫事宜都循著張大人的規(guī)矩做,很是井井有條,幾乎從來沒單獨來后院求見過趙曜。

    這次貿(mào)然求見,想來不是小事。趙曜立刻著人傳喚田沐陽進來,果然,這田沐陽一進來,就直接對著趙曜一揖到底,抬起頭來直接來了一句:“陛下,通州通判向鈞大人,剛剛倒在了城門口!”

    “你說誰?”陳赟和趙曜異口同聲地驚詫道。

    田沐陽自己似乎都有些難以置信,他抬頭看向兩人,臉色同樣復(fù)雜:“通州通判,向大人,他沒死?!?/br>
    作者有話要說:  風起云涌哦吼嘿~~要北上,要收復(fù)失地,要開疆擴土,要富國強兵,嗷嗷嗷,真是好貪心啊~~

    第77章 獻祭的英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不行了,白天忙了一天,快癱了,沒法二更,明天掉落萬字更來補償大家,鞠躬~

    “怎……怎么可能?”陳赟猛地站起身, 椅子都被他帶出了幾步遠,他走到田沐陽面前連聲追問,“錢大人和守將, 共萬余人,不是已經(jīng)全部殉國了嗎?”

    田沐陽亦是困惑地搖頭:“臣不知,這位向大人是今早一人一馬極其狼狽地倒在城門下, 被守城將士發(fā)現(xiàn)之后, 他只來得及說一句自己是通州通判, 便暈過去了。”

    “現(xiàn)在人在哪里?身上可有傷?”趙曜也站起身,從書桌背后繞了出來, 一副想要馬上去看看的模樣。

    “臣將他暫時安置在前院,已經(jīng)請過大夫了,說是身上沒什么大礙, 只是疲累過度導致的昏厥。”田沐陽引著兩人往前院走, “只是現(xiàn)下他還沒醒,怕是不能問話……”

    “無事, 先去看看?!壁w曜大步跨出門檻, 面色有些凝重,按照常理來說,通州城那樣的慘狀,是決計不可能有人能逃得出來的, 這位向通判,他在通州時也是見過幾次的,為人循規(guī)蹈矩, 行事墨守成規(guī),總之,就是一個四平八穩(wěn)的普通官員,既沒有一力降十會的勇武,也不具備冠絕天下之智慧,這樣一個人,是如何從十萬韃靼軍的包圍和追殺中逃脫的,著實是一件非常令人懷疑的事!

    趙曜沉著臉,快步往前院走去,滿地的積雪和碎冰都不能讓他的腳步慢上半分,倒是讓后頭跟著打傘的小太監(jiān)啟順差點跑得滑到。

    “在這個院兒?”趙曜在漫天飛雪中走到前院,都還沒來得及抖一抖身上的雪花,便指著面前的側(cè)廂房,轉(zhuǎn)身問田沐陽,“就在這兒?”

    田沐陽點點頭,側(cè)身打開了廂房的門,躬身示意趙曜先行。

    趙曜邁入廂房中,一股暖意頓時撲面而來,這廂房原先是張遠張大人辦公間隙小憩用的,張大人回去養(yǎng)病之后,這里就空了下來。聽到下屬通報城門口來了一個自稱通州通判的人,田沐陽就立刻警覺起來,尤其他還不知道這位通判大人的真假,所以他很謹慎地把人放在了眼皮子底下,順便還派了好些侍衛(wèi)嚴密地守著,他的想法顯然更偏向于此人來歷古怪,恐為韃靼人的jian細。

    趙曜走進房門,繞過屏風,走到內(nèi)屋,床帳厚厚地遮蓋著,他示意兩邊的奴婢將這湛青色的厚重床帳里撩起。兩個奴婢屈身之后,就聽令撩起了床帳,就在這一瞬間,床上的人影忽然猛地坐起,不僅一點不像一個病人,反而充滿了攻擊性。

    田沐陽立刻臉色大變,飛快地站在趙曜的身前,一副“果然被猜中了,這就是個想要刺殺陛下的jian細”的緊張表情,然而,就在田沐陽視死如歸地擋在趙曜面前“救駕”之時,床上的向鈞忽得撲通一聲直接從床上跪倒了腳榻上,他一邊跪一邊眼含熱淚地望向趙曜,殷切地呼喊:“陛下,臣終于見到您了,陛下……”

    場面頓時寂靜了,田沐陽僵著腦袋回頭,直接對上了趙曜的視線,他可以清晰地從他的陛下的眼神里看出那欲言又止的尷尬。身后的陳赟更是連咳了好幾聲,才算把隱藏的笑意咳下去。

    田沐陽默默地收回腳步,羞赧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趙曜往前走了兩步,扶起向鈞:“向通判,請起。”

    向鈞被扶著站起來,他依舊眼含熱淚,一副終于找到組織的模樣,連聲道:“臣以為……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陛下了,臣本來想完成錢大人所托,就跟著大人一道殉國,可是臣無能,臣未能完成錢大人的遺愿……”

    趙曜眉峰一蹙:“錢知府托付你辦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