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您的菩提諾維斯,請慢用?!睉撜f的話,艾爾一句也不會少,“如果沒有別的吩咐——” 艾爾的話斷在德雷忽然伸出的手掌之中,他們的距離不近,卻足夠身邊的人側身鉗制住他。 手握酒瓶的艾爾被德雷突如其來的抓住了手腕,如果不是他見慣了大風浪,他一定會將酒瓶一摔,把紫黑的酒水潑得始作俑者渾身都是。 “有、有什么吩咐嗎,先生?”艾爾的聲音充滿偽裝的忐忑與懦弱,正如一名受到驚嚇的服務生應有的反應。 德雷只是看著他,一句話不說。 艾爾詫異的看著那雙充滿探詢的黝黑眼睛。他內心惶恐得不知道自己應該假裝顫抖偽裝得更像一個平凡無奇的人類,還是應該威武霸氣的甩開包廂主人的手。 要是進行反抗導致德雷的帝王病爆發(fā),要求將他當場處決,艾爾還要猶豫是變成原形砸了現(xiàn)場還是以人類形象垂死掙扎。 室內很安靜,艾爾恨不得那位多事的管家先生趕緊說兩句話,解決掉這位脾氣與口味都怪異得難以理解的暗帝。 德雷冷漠的眼神掃過眼前的人,仔細端詳著他的臉龐,終于放開了手。那雙深邃的眼睛垂下視線,落在斟滿紫黑色液體的酒杯中。 他說:“我沒有點過菩提諾維斯?!?/br> 第8章 室內一片寂靜,艾爾愣在原地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在會場大廳,他確實聽到德雷說的是夢曼寧,但,他不僅沒聽到菩提諾維斯,還沒聽到有薩薩、歐培拉、慕斯、黑森林。艾爾只不過是遵循主管的吩咐辦事而已,根本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種問題。 早知道只拿夢曼寧好了,即使正常的人類是不可能在大廳以當時的距離聽到暗帝的話,艾爾還是在心里不斷抱怨德雷的麻煩。 麻煩的喜歡毛絨生物,麻煩的偏執(zhí)于追捕,麻煩的喜歡烈酒配甜食。 “這是……老板特地送您的?!卑瑺柫ⅠR改口,內心都是不滿,態(tài)度依然謙卑恭敬得無可挑剔,“如果您不喜歡的話,我馬上可以幫您撤掉?!卑瑺柋WC自己的態(tài)度誠惶誠恐,如此低姿態(tài)的事情,他已經習以為常。喬裝改扮當臥底,大部分時候艾爾都是敬業(yè)的,只要不遇上為所欲為的客人,他還是不會露出兇殘的本性。 畢竟,他是熱愛和平的圖蒙提。 可惜,德雷并不熱愛和平,從他保持著沉默一言不發(fā)安靜盯著艾爾的狀態(tài),渾身上下透露著拒絕交流的態(tài)度。 “你叫什么?”德雷忽然出聲問道。 “先生,我叫馬奇.凱……”艾爾的語氣十足困擾,仿佛意外收到這樣的詢問,畢竟他胸口銘牌寫清了名字,德雷的做法無異于多此一舉。但是他內心卻是平地一聲驚雷,渾身進入戒備狀態(tài),如果他是獸態(tài),翅羽的烈焰會暴漲半米,將整個包廂都給燒融。而現(xiàn)在,艾爾隨時提防著德雷做出什么令他不愉快的舉動。 這種從詢問姓名開始橋段,艾爾經歷了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是難堪收場——客人手腕骨折的難堪收場。 就算他面前的人曾經肆無忌憚的摸過他的尾巴、抱過他的身體、打過……他也不可能再次任德雷擺布! 忽然,他聽到一聲笑,很輕、很淡,幻聽似的擦過他的耳畔。 “不用那么緊張。”德雷的聲音顯然帶著笑意,正如艾爾曾經感受過的溫柔,“我只是隨便問問,但是你好像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我并沒有那么——” 當門鈴清響,艾爾從低沉的聲線里,聽到了德雷說完的“可怕”二字。 在借由轉身時后撤到安全距離之后,艾爾裝作極為好奇的樣子望向大門,心里卻忿忿不平:他從來不怕德雷,他只是怕德雷的手不能完好無損的保持到拍賣會結束!畢竟,他現(xiàn)在不是什么毫無反抗力的幼崽,一出手把握不好力道,很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等他定神看清站在門口的人,才覺得,今天簡直是一場災難。 “好久不見,德雷大人?!笨蜌庹f著這句話的人有著一頭黝黑柔順的長發(fā),懶散的披在肩上,他與德雷相差無幾的膚色都能判斷出他與暗帝來自同一個星系。來訪者的那張臉帶著慘白的羸弱感,略微中性偏向柔美的相貌,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親切。 可惜,這是艾爾此生最討厭的一張臉,一個騙子的臉。 “確實好久不見了,魯格先生?!绷炙固氐奈⑿?,標準得看不出魯格與暗帝之間的關系,說是熟稔又帶著淡淡的疏離,“能在這里相遇,真是意外?!?/br> “我不過恰好在翡翠市場謀了一份差事,希望我們的服務能讓您滿意?!濒敻裾驹陂T口,等待著包廂主人邀請他盡地主之誼。 然而,德雷沒有說話,拒絕會面似的靠在椅背上。 魯格并不在意這樣的漠視,將聊天目標轉移到了林斯特身上,他說:“希望我沒有記錯大人的口味,利達拉的菩提諾維斯雖然比不上凱撒星的甘甜,但是醇厚的口感,別有一番風味?!?/br> “沒想到魯格先生如此有心。”林斯特則是保持著微笑,說道:“可惜,大人不喜歡別人擅作主張?!?/br> 話語里滿是不認同,完完全全沒有要給魯格留面子的意思。 如果不是礙于自己沒有脫身,艾爾絕對會笑出聲來,那種親眼看到騙子吃癟的爽快感,能夠快速減少他心里對德雷的討厭。 “那真是非常抱歉,大人?!濒敻衲樕蟼窝b的受傷神情從語音里完美的展現(xiàn)了出來,可惜,在場沒有任何人憐惜他的柔弱,“我會處理好的?!?/br> 他抬起頭,看向了在一旁待命的服務生,說道:“請將它拿走?!?/br> 艾爾瞬間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抱起懷中酒瓶,走到了魯格身邊。即使他非常討厭這個騙子,但在能夠脫身的時候,他不介意暫時利用一下這個人當做逃出包廂的跳板。 真的要形容他們站在走廊里的場面,那就是他和魯格都被請了出來。他是歡呼雀躍的開心,而魯格大概是捶胸頓足般氣惱。 “馬奇.凱?”魯格瞥了一眼艾爾身前的胸牌,“把酒送回去?!?/br> “好的,先生。”說完這話,艾爾轉身離開了這里。 這只是一次普通的碰面,艾爾抱著已經開瓶的酒回到工作間,臉色卻沉了下來,雖然看到魯格向人搖尾乞憐卻沒有收到應有反應令他很爽快,但他還是壓不住想要報復的情緒。 他嘆了一口氣,聯(lián)絡了莫斯,第一句話就讓現(xiàn)在的局面變得更為混亂,“我遇見了魯格?!?/br> 那邊是一聲按捺的罵聲,隨后莫斯語氣粗魯?shù)难陲椫f道“這個籠子太重了,我們要抬上去嗎”,他正在拍賣會后臺,作為一名臨時工作人員忙碌著。 艾爾繼續(xù)說道:“看來翡翠黑市是魯格的,他又在玩幕后cao控的伎倆。也許夜明獸身上也有那些石頭?!?/br> 通訊沉默片刻,重新響起了聲音。 “有?!蹦沟幕貜秃喍?,帶著憤怒的喘息,“真是惡心?!?/br> 艾爾明白莫斯的怒火,正如他厭惡魯格一樣從未減少過。他說:“我能燒掉它?!?/br> 即使沒有鑰匙,艾爾也能解決掉這個東西。 那邊的莫斯聽到這樣的方法,卻沒有歡呼,他幾乎是壓抑著聲音,說道:“夜明獸的狀態(tài)很糟糕,他隨時可能化形,當然,這就是魯格的目的。艾爾,他受不了你的火焰?!?/br> “石頭在哪兒?”艾爾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他以為,魯格是將那些輻射著獸類的禁錮石,一如既往的鑲嵌在了籠子上,但顯然,莫斯的意思,并不是這樣。 “脖子上?!蹦沟穆曇魩еа狼旋X的恨意,即使被他壓低還能清晰的傳入艾爾耳中,“該死的他把石頭做成了項圈勒在了夜明獸的脖子上?!?/br> 禁錮石是一種能夠燒灼活體的礦物,珍獸五感敏銳,比一般的星際人種更加害怕這樣的石頭,和禁錮石長時間接觸,大部分珍獸會變得虛弱、嗜睡,悄無聲息的任人擺布。 夜明獸脖子上的項圈是普通手段難以切割的,如果不能用艾爾的火焰燒掉它,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鑰匙。 “艾爾,沒有珍獸能夠如此近的接觸你的火焰,我們需要鑰匙?!蹦沟脑捳Z變得連貫,他已經從工作人員的視線范圍消失,來到了安全的等候地點。 魯格的黑市,永遠有兩把項圈鑰匙。一把是屬于買主的,還有一把是藏在暗室的。 “我知道了?!?/br> 即使過了這么多年,艾爾還是覺得這些黑市的布置沒有任何的長進,也許是掌權者的名字叫做魯格的原因,艾爾記憶里走過的通道,來到的暗室,總是讓他覺得熟悉。 很多年以前,他就是在這樣堆滿雜亂的珍寶箱子的室內,聽從花迎的祈求,救出了這個據說“可憐又無辜”的好心人。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暗室,熟悉得就像是刻意捕捉他的誘餌。艾爾從不害怕所謂的機關和牢籠,對于他來說,只不過是多了一項暴力拆解的工程。 所以,他放心大膽的掀開放滿鑰匙的鐵盒,就要從里面篩選出屬于項圈的那一把時,并沒有理會過周圍突然的意外。 艾爾聽見了急速合攏的鐵籠聲,然而,他皺眉只是因為機關牢籠啟動的聲音吵雜得讓他敏銳的聽覺飽受折磨。 暗室里的燈忽然全都亮了起來,整個房間就是一間巨大的鐵籠,將艾爾關在了里面。 他微微偏頭,就能看到那個自作聰明的人。 “我一直都在等,等你們重新出現(xiàn)的這一天。”魯格的聲音溫柔低沉,像是與許久不見的朋友敘舊,“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放棄這種毫無意義的工作了?!?/br> 這場面,顯然不太適合艾爾繼續(xù)進行他的偽裝,哪怕他辯解自己是黑色短發(fā)平凡無奇的“馬奇.凱”,魯格也不會相信。這個騙子總是偏執(zhí)又囂張,沒什么周旋的必要,如果艾爾裝作普通的盜賊表現(xiàn)得懦弱,只不過是浪費時間。 “你發(fā)的信號?”艾爾很不給面子,他瞥了一眼魯格,就從籠子縫隙里伸出手,繼續(xù)剛才的動作,翻找著合適的鑰匙。 “需要嗎?只要將拍賣會物品內部消息散播出去,你們前所未有的正義感與憐憫,就會將你們帶過來。就像曾經救過我和花迎那樣?!濒敻窬拖駪涯钏频模粗\子里的艾爾,“你們和英雄一樣登場,被人感恩戴德,當然,即使六年過去,我也非常感激你們的大恩大德?!?/br> 艾爾聽著他的自說自話,并沒有興趣和魯格面對面交流,這個人的虛偽、早就表露無疑,艾爾既沒有內心受傷也沒有驚訝。作為現(xiàn)場唯一的聽眾,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鑰匙堆里,終于將盒子里當成誘餌的鑰匙取了出來。 魯格唯一讓艾爾覺得欣慰的地方,就是布局的同時,絕不會投放假的誘餌。 正如當年一樣,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完美的飾演了一位“可憐又無辜”的好心人。 被冷落的魯格看到艾爾揚了揚手中的鑰匙,表情終于沉寂下來,“告訴我,花迎在哪兒?” 艾爾升起一種報復的爽快感,他把鑰匙捏在手中,轉身挑眉看著這個男人。他笑得嘲諷,甚至想出聲點評這個問題有多么可笑。 艾爾懶散的靠著鐵籠子,悠閑得不像是一個被困的家伙,說道:“魯格,你會悲慘孤獨的死去,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因為,你找不到他的?!?/br> 他也不會再像過去一樣,愚蠢又善良的想要將生命與你共享。 第9章 艾爾的話帶著對騙子的所有惡意,他不是什么良善的性格,向來有仇必報,魯格在將他們騙得惱怒之后還能繼續(xù)活著,不過是因為花迎的祈求。 大約,花迎曾經見過惡人的善良,所以覺得魯格作惡都有所謂的苦衷。 傻得可憐,蠢得謙卑,即使差點丟掉性命,花迎也有過信任他的時候。只不過,魯格當不起他的信任。 艾爾的話說得惡毒,魯格的表情卻沒有變,仍是那副令人厭惡的笑,他說:“那我們做個交易?!?/br> 魯格伸手握住離他最近的籠子鐵柱,看起來纖細脆弱的材質,實際上很難被拆掉。 “托薩星最為堅硬的碾鋼,還有,這下面埋著你們最討厭的禁錮石?!彼f完這話,指了指牢籠的下方,“告訴我花迎在哪兒,我放你們走,包括夜明獸?!?/br> “你威脅我?”艾爾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根本沒把他當作一回事。 “是請求?!濒敻褡钌瞄L的就是裝腔作勢,扮演弱者的神情與預期,信手拈來,“你們擁有漫長的生命,也許應該分給我這樣生命短暫的人一點憐憫?!?/br> 艾爾最不能理解魯格的一點,就是他認為,花迎將生命共享給自己是應該的。那明明是一件非常危險、違背了自然原則的事情,他卻覺得理所當然。 甚至,在撕破偽裝之后,毫不掩飾他對長生的渴望。 艾爾冷眼打量著這個男人,曾經見過他給予花迎的溫柔和保護,都不過是演的一出戲。魯格仍然表里如一的虛偽。 “我并不害怕禁錮石?!卑瑺柨吭诨\子邊緣,并沒有因為被關起來感到絲毫害怕,“我也不怕你的破籠子。” 圖蒙提的破壞能力可以與危險度六星的華焰鳥相提并論,因為他們相同的烈焰,足以燒融所有的物體,不管是禁錮石還是托薩的鋼鐵籠子,對他來說都不值得一提。 “但是你要離開,必須得變出原形?!濒敻駸o數(shù)次聽過花迎用憧憬的語氣,贊美艾爾的獸態(tài),卻當做機密,絕不會詳細的描述出艾爾究竟是什么模樣。 ——因為,尊敬的艾爾討厭被人像珍奇一樣追捕,所以很少在海藍星之外的地方公開露面。 說的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尊貴人物,在魯格心里,不過是一只獸,只配被人當做寵物。 他在每一個黑市拍賣會場的暗室安置了這樣的牢籠,埋設無數(shù)禁錮石,甚至全方位的使用監(jiān)控錄制著這里的影像,都是為了這一天。 與艾爾重逢,是他等待了整整六年的奇跡,他不相信會有別的人手腳熟練的摸到暗室,只為了一把夜明獸項圈的鑰匙。魯格心里已經激動的回溯了那些絕望又空虛的過往,仿佛見到曙光一般,認定艾爾會和六年前一樣做出妥協(xié)。 無論是威脅還是祈求,魯格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