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童延從床上跳起來套上衣服就往外沖,一刻都沒敢耽擱。到公司,發(fā)現二樓存物柜和設備都現成,比之前用的好了幾倍還不止,他們只需要把自己那點私物捯飭利落。這活兒花不了多長時間,童延心里掛著正事,二十分鐘內全部解決完畢,也顧不上跟同一個洞里的猴子們扎堆高興,推門就走。 可臨出門時聽見有只猴子在他身后說:“誰的安排?那還用得著說,聶先生唄,他昨天順腳來看一趟,今兒就有人叫著咱們搬上來,還能是別人?” 童延腳步頓了下,今天這好事兒是誰促成的,他還真沒停下來細想。 可眼下看來,是聶錚,只能是聶錚。 畢竟,從簽約到現在,除了聶先生,公司上下就連打掃清潔的大媽都不屑正眼瞧他們。 童延突然就迷茫了。 這天他日程特別緊,上午還有個私活兒是給一漢服工作室拍照片,拍攝地點是在南郊的山腳,童延就一直迷茫到山腳。 一時覺著今天這甜頭分攤到這么多人頭上可惜,緊著他一個多好。一時又覺得聶錚人其實個好人,而他自己滿肚子壞水,活像是個算計唐僧等著吃rou的妖怪。 昨天聽說的地址剛好離這不遠,但他突然就不那么想去了。 剛好一個景拍完,新造型擺上,工作室女老板來替他整理衣帶,嘖嘖贊嘆,“韓子高要是長成你這樣,我就明白他怎么能從一個賣鞋的窮小子做成男皇后了?!?/br> 窮小子? 童延瞬間清醒,頓時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糾結個屁啊,沒個好家底還非害上富貴病,矯情!人傻是福,自己落個光明磊落說起來好聽,可那也真是生活優(yōu)渥才搗騰得起的玩意兒。 可他不是,當個好人對他來說太奢侈。 所以他今天到底還得按計劃行事,去巧遇他的聶先生。 只是照片拍完,女老板給他結錢時,童延拈起旁邊還沒來得及收進箱子里的黑檀岫玉蓮花簪,“jiejie,我少拿點錢,你把這個算我。連盒子一塊兒,行嗎?” 就當是他最后一次奢侈。 女老板和攝影師一行人回城,童延沒搭順風車,打個招呼告別,騎著自行車就晃悠悠地往另一頭去了。沒跑多久上了水泥路,前方就是村落,不一會兒又看見路牌,正是他找的那個。這村子看起來富足,比他家那片還像城市,路邊一溜的小樓整齊排列,快到午飯時間,各家院門竟然都關著,路上沒什么人。 就順著門牌找,終于瞧見前邊路口上,一棟青頂白墻小樓雅致得格外顯眼。他心臟砰砰跳,就是這兒了! 童延撩腿下車,歪在墻角,從包里掏出個小扳手對著前轱轆輪軸利落地幾下搗鼓,再推車試了下,前輪動得無比艱難,這才把工具揣回去,手架起自行車到那樓院門前邊,伸手拍門。 “是誰?。俊笔莻€上了年紀的女人聲音,但院子里頭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童延又拍了兩下,“我是過路的,車突然壞了,能借個扳手起子嗎?” 吱吖一聲,沉沉的黑鐵院門上,小門撕開一條縫。 聶錚就站在門里頭,一手握著把手,眉皺了起來,似是意外又似是質疑,“是你?” 童延大驚失色,“聶先生,您怎么會在這兒?” 聶錚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兒? 可能他這種出身,即使爹不疼娘不愛,身邊看顧的人多,幼時日子也不會過得太慘。這院子里住的就是從小照顧他的老保姆,從他墜地時開始帶起,在他童年被外公趙老先生帶走時又跟著去了國外,一直到他成年才回鄉(xiāng)。 聶錚每每回國,抽得出空時會來看看這位視他如己出老太太。 他來是理所當然,可童延出現在這兒就不那么尋常了。想著這段時日接二連三的巧遇,到這個時候,聶錚終于開始懷疑這個巧字的真實性。 但他還是把童延讓進了院子,往里走時瞥一眼幾乎要晃下來的自行車前輪,淡淡地問:“出來踏青?” 童延這邊標準答案當然是一早想好的,“不是,我外婆有個老朋友南邊山里守林子種樹,今兒我就是被差著進去看看順便送點兒東西,我這任務是完成了,正準備回城,沒想到車在路上不聽使喚了。”人是真實存在的人,離得也沒多遠,不怕聶錚打聽。送東西是假的,但誰特么閑得慌真跑去山里盤問? 聶錚突然也覺得自己多疑了,他今天往這兒來,連最親信的秘書都沒知會。真知道的那位,童延夠不著。這孩子路上拋錨確實倒霉,他與人方便是應該的事,只是,怕是攪了老太太的清靜。 可他剛支使童延把車放在空地上,老太太從廚房里出來了,“是誰???” 聶錚說:“從這路過的,車壞了進來借修理工具,剛巧認識?!苯又榻B,“這是童延?!庇謱ν诱f:“這位,你就叫……夏奶奶吧?!?/br> 童延不疑有他,站直身子,十分乖巧地說:“夏奶奶好?!?/br> 老太太渾濁的眼光一觸到童延那張臉就定住了,“哎——”顫巍巍抬手揉了下眼睛,又上前一步沖著人仔細看,大喜過望,“好俊的孩子!哎,坐,快坐下說話,正好趕著飯點,就留下一塊兒吃飯吧?!?/br> 童延:“……”哈?第二階段目標提前達成? 一聲奶奶還真沒白叫。 夏老太還在粘著童延瞧,就差喜極而泣伸手摸臉了,“孩子,你模樣生得真好。” 聶錚:“……”這看臉的世界…… 只得開口提醒,“夏姨?!?/br> 夏老太太這才回神,“欸!我知道,我這就做飯去。” 童延:“……”好像來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對?剛才聶錚自己管老太太叫什么來著? 不管顏控的思維多難理解,童延到底是留下了,當然推一推意識一下客氣是免不了的,最后還是聶錚開了口,“你就算現在出發(fā),回城也得是下午一點后。待會兒我?guī)慊爻?,車也不用現在急著修?!?/br> 童延開始表演,沒馬上答應,而是裝出幾分茫然神色,呆呆的,“……啊?” 漂亮!這才是天降鴻福!剛才開場那段各種意外啼笑皆非,他連裝都不用裝就一臉懵。接下來人留下吃飯,難得跟金主獨處,人設還得繼續(xù)套下去??摄露疅o知的傻白甜修車,要是忍不住把他如火純情的技巧露出來,那還不得崩出個東非大裂谷? 可這天的東非大裂谷顯然沒應在他身上,聶錚替他拿主意,“就這么定了,這邊坐。”童延心里樂開花,佯裝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謝,就眼見著聶錚轉身在院中的紫藤架下坐下了。 坐下還不算,藤架石桌邊矮凳上擺著一個大簸籮,出手就是十位數的混血大佬聶先生很自然地從里頭拿出一個半成的藤簍子,就這樣慢條斯理地編了起來。 童延:“……”哈哈哈哈,神特么崩壞,怎么不干脆織毛衣? 他拼命忍笑,等那股子勁兒過去才敢開口,還硬摳出幾分驚訝崇拜,“……哇哦!您還會做這個,好厲害!” 聶錚究竟教養(yǎng)良好,即使覺著這崇拜太過,回答時還是對上童延的眼睛,平靜地說:“過獎,不難學?!?/br> 就這反應?童延繼續(xù)演,在石桌另一邊坐下,還找了一個最正確的姿勢趴在桌上,手撐著下巴裝模作樣地“認真”欣賞起來。 然后他就是在這時跟著聶錚在東非大裂谷會合的,這事童延過后每每細思都想扶額: 大概是為了給他加菜,老太太去后院抓了雞??蛇€沒進廚房,那雞十分張狂地掙脫了,撲騰翅膀一躍三尺高,嘶叫著從童延腦袋上飛掠過去。 童延什么脾氣?頭上毛還豎著幾根,心里罵著娘,笑瞇瞇地起身撩起了袖子,“放著我來!” 聽見聶錚問了聲,“你行?”依然沒能把他拉住。 這還不止,把雞逼到犄角旮旯,童延一把抓住。手里炸了毛的雞瘋了似地掙,他沖到水池邊上,拿起刀照著雞脖子就是一抹。 鮮血飛濺,世界安靜,童延心里氣也順了。 轉頭就見聶錚高大的身子立在一邊,看著他的眼神無比復雜。 要完!懵懂無知的傻白甜還在嗎? 童延倒豎的眉立刻平復下去,十分天真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諳世事小白兔樣。親娘老子欸,配著他手上臉上的血,好像,成恐怖片了? 可也就是這個時候,聶錚突然笑了。唇角微微舒展,就像一尊完美無瑕的石像瞬間附著了血rou,一慣缺少情緒的英俊面容瞬時生動起來,依然深沉,可又出奇的迷人。 “干得不錯,”聶錚說,“就這樣,別客氣?!?/br> 第8章 太歲 聶錚說別客氣才是真客氣。習慣了各色人等的諂媚,他怎么會覺察不出童延在他面前做作? 童延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跟他待著不那么自在也在情理當中,只是,聶錚覺得這孩子時時把自己當成老板奉承沒必要,可直言無禮且傷人,于是他選了個溫和的方式說出來。 雞殺完,平日看顧老太太起居的人也回來了,聶錚讓童延把雞交到那人手上,隨后說:“洗洗,過來休息。” 童延如蒙大赦,抹了把臉,撣了撣手上的水,又回到石桌邊上坐下了。 聶錚則繼續(xù)歸位編藤織,此時看起來心情不錯,間隙側頭瞟一眼童延,“在家經常做家務?” 童延還有什么不明白,合著這位喜歡勤勞踏實的款,自己剛才算是歪打正著了。 果真君心難測,他說:“有空就幫把手?!?/br> 聶錚居然跟他開了玩笑,略微點了下頭,不無贊賞地說:“嗯,身手了得?!?/br> 先前他們之間的氣氛像是根繃緊的弦,此時卻全然和緩松快下來,童延反而不自在了。 他胳膊撐頭坐著,只瞧著他捉摸不透的金主大人,一時沒說話。 聶錚這天穿的是一件淺藍色襯衣,卷著衣袖露出兩條結實的手臂,不像往常那般滴水不漏,難得的閑適愜意。身子略微前傾,手肘擱在兩邊膝蓋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把柔韌的藤條理順,不厭其煩地盤結,強大男人看起來竟然十分細致柔和。 藤架葉隙篩漏點點陽光,天氣和暖。 很奇怪,一直到好多年后,童延都記得這一刻。聶錚不言,他不語,時間無聲流逝。數載光陰后他才明白,歲月靜好,正是如此。 可十八歲時的童延沒能量體會這種在他看來沒邊沒沿的事的,年輕對他來說意味著輕浮躁動急功近利,唯有感情那一竅堵得死死的,半絲沒通。聶錚給他洗來一把好牌,他順手就打得稀爛,活生生把金主弄成了個抖s,而他只好當個抖m。 正如這天,聶錚跟他有一句沒一句聊了一會兒,突然轉頭正撞見他歪著腦袋撓癢,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時沒動。 童延不明所以。但他看見聶錚抬手點了下自己左側頸的位置向他示意,“這兒,雞血沒擦干凈?!?/br> 他立刻端起茶杯到了點熱水潤濕手心,摸了下脖子。 聶錚依然瞧著他,“沒擦到,往上點?!?/br> 童延突然想起他那兒有顆紅痣,聶先生以前可能沒注意。他腦子里頭一個激靈,甭管說的是不是那顆痣,得來個身體接觸啊,多好的機會! 于是,童延盡量避開耳垂下邊那幾公分的位置,“這兒?” “朝前一指。” “這兒?” 他把自己抹了一脖子的水,聶錚終于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東西,“過來?!?/br> 童延面上不顯,心里呵呵笑,脖子啊喂,這是個什么地方? 他立刻湊上前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聶錚,像是等著順毛的貓。 聶錚灰藍的眸子十分沉靜,眼神就抓住他耳朵下方的位置,伸手,不輕不重地擦了下。 肌膚相處,聶錚指腹溫熱粗糲,頓時,童延渾身像過了電似的,一陣燥熱騰了滿臉滿頭,這倒不是裝了,他甚至還忍著沒跳起來。 他本身是能不要臉絕不要臉的性子,但他這張皮生得特別要臉,又薄又白啊,隨便來點風吹草動就顯色了。 聶錚只擦了兩下就瞧見童延頰邊飛紅,眼尾暈出桃花似的,睫毛還顫著,連耳朵根都透著血色?!啊?/br> 信息社會,一個男人私生活再自律,也不會不知道對很多人來說,脖子是性敏感部位。只是沒想到童延這樣敏感,看來艷還真是艷到了骨頭里。 聶錚眼色迅速平靜下來,很快收回胳膊,捻去手指上濕潤,“原來是顆痣?!苯又松碜樱p眼陷在深刻輪廓的陰影里,又成了那個沉穩(wěn)如山的聶先生。 童延頭也暈了,避開聶錚的目光才抬手抹了把汗,臥槽,敏感部位,對著個男人都這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