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說她想去，他又能怎么辦？

    “去了以后，別像過去似的，跟家里常保持聯(lián)系。什么時候走，我讓大宇送你?！?/br>
    霍皙鼻子發(fā)酸，強忍著：“后天就走，機票都訂好了?！?/br>
    “爸，我走了以后，你照顧好自己。我不孝順，這幾年你身體最不好的時候沒在身邊……”

    “別說啦別說啦?！痹S懷勐無奈又心疼的拍拍女兒的頭：“你想去，就去?！?/br>
    “以后回來了，好好孝敬我?！?/br>
    霍皙眼里含淚點頭：“您一定，照顧好自己?！?/br>
    許懷勐聽她這話心里不是滋味，百般不舍。

    ……

    霍皙收拾好行李，去機場的時候陶蓓蓓她們來送，同行的還有許善宇，最讓人意外的是，他竟然帶來了那個傳說中的外語教員。

    她朝霍皙靦腆的笑，霍皙開心，直白喊了人家一聲：“嫂子！”

    許善宇也高興：“還沒過門呢，以后有你喊的時候?！?/br>
    霍皙：“先叫著，拿個入場劵。”

    機場閘口，霍皙和眾人一一告別。陶蓓蓓眼睛紅紅的：“霍皙姐，你可一定要回來啊?！?/br>
    “一定?！?/br>
    武楊說：“西邊海拔高，冷，我集訓的時候那邊都去過，一定別發(fā)燒得肺炎，到時候麻煩了?！?/br>
    “一定?！?/br>
    寧小誠說：“去了常常給我們發(fā)個微信，拍著啥好看的了，也告訴我們。”

    蔣曉魯說：“我和小誠等你回來，和斯亮一起參加我們的婚禮?！?/br>
    霍皙說：“好?！?/br>
    最后說許善宇。

    他張開懷抱抱了抱霍皙：“這么多年也沒叫過你，今天喊你一聲。”

    “meimei唉?！?/br>
    “一路平安?！?/br>
    作者有話要說：　　離別也是個新開始。

    第58章

    甘肅西部，某縣城的臨時駐地。

    萬簌俱靜，縣城處西部邊陲，十二月份的天氣，這里冬季受西部寒流影響，一到深夜，寒意徹骨襲來。

    漆黑蒼穹，除了廣袤無垠的純凈夜空，遠處依稀點點火光。

    有人裹著棉衣無聲朝亮光處走去，深夜，地上有薄薄的積雪，棉靴踏上去，會發(fā)出細微嘎吱嘎吱的響聲，腳步聲越來越近，篝火旁坐著取暖的兩個年輕人察覺聲音，立刻起身用手電明晃晃的打過去。

    “誰？口令！”

    那人站在原地，微微瞇起眼，報了聲口令。

    年輕人立刻收了手電，舉手欲敬禮，沈斯亮伸手做了個手勢，示意不用：“打擾你們了吧。”

    “沒有沒有，剛下哨，一身冷氣，在這兒暖和暖和?！?/br>
    “這么晚，您怎么也沒睡？”男孩撓頭，露出個憨厚笑容，因為御寒，大家臉上都戴著防凍的黑色面罩，也分不清誰是誰，僅能看見一排排潔白牙齒。

    沈斯亮挨著他們坐下，也伸手放在篝火上搓了搓：“我也睡不著，出來散散心。”

    “怎么了，下周就要比賽了，是不是特緊張？”沈斯亮淺噙著笑，溫和和他們聊天。

    這撥參加國際比武的隊員除了兩個有經(jīng)驗的老隊長，其他都是二十出頭的孩子，最小的一個才十九，年輕的小伙子，有沖勁兒，但是離家早，有什么話悶在心里不善發(fā)泄，沈斯亮是過來人。

    “也沒啥。”其中一個兵不好意思低頭：“就是怕比不好，給隊里扯后腿?！?/br>
    沈斯亮來這邊有三個月了，一直在基層，每天跟著他們起居住行都在一塊，大家都道他是上頭派下來的外事參謀，高學歷，知識分子，又在大機關(guān)工作過，難免有領(lǐng)導架子。

    誰知道來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壓根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他沉默寡言，很少說話，時常在他們訓練或者因為速度跟不上被帶隊主官罵的垂頭喪氣的時候，不動聲色站在后面，等主官走了，拍拍這些小伙子的肩膀，給句鼓勵，再轉(zhuǎn)身跟上去。

    他腦子里有東西，會講俄語，每周兩次的知識學習大多都是他來主講，而且上課從來不帶任何教案和參考資料，他講各國參賽隊員的特點，講俄羅斯的地勢地貌，講他們的比賽優(yōu)勢和劣勢，說到最后，又會微微俯在講臺前看著他們，眼神探究。

    怕了？這就怕了？這可是沒出家門就已經(jīng)輸了氣勢啊。

    他從來不會像那些尋常老師那樣把他們看得很低，相反，每講到他們劣勢的時候，總會找出對方不足的地方鼓勵他們。

    晚上業(yè)余時間，大家放松踢一場足球，有膽子大的趴在他辦公室門口，問，沈參謀，我們踢球缺人手，幫忙湊個數(shù)？

    沈斯亮對著電腦正在扒飯，頭埋進不銹鋼的飯盒里，聞聲抬頭，樂了，想挑戰(zhàn)我??？

    欺負知識分子，你們可不太地道啊。

    小伙子們堆在門口，憨憨的笑，沈斯亮擦擦嘴，豪邁一擺手，走著。

    那場足球賽，他溜著對方主力跑了四十多分鐘，最后配合后衛(wèi)當門一腳，大獲全勝。有人抱拳，服了，服了。

    足球輸了，好勝心作祟，又拉場子比器械，什么雙杠短跑力量滾輪，沈斯亮以前在北京的時候總犯錯誤，一犯錯劉衛(wèi)江就找茬罰他，所以體能相較當初上學的時候稍有落后，但是也能應(yīng)付，比了兩場，都是平手。

    最后玩兒雙杠，沈斯亮坐在地上咕咚咕咚喝水，一頭一臉的汗，他擰上蓋子，擺擺手，別的都行，這個真認慫了，胳膊受過傷，不能逞能。

    聞聲一幫人烏拉拉的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和沈斯亮聊天兒。時間長了，天南地北的，這些孩子還真挺喜歡沈斯亮。他板著臉的時候都會看臉色，尊重著他，私下里，都拿他當個能說話的大哥。

    當時帶隊的連長還開玩笑，斯亮啊，我看你干脆來我們這兒當個教導員得了。思想工作比我們做得好。

    連長因為長期訓練，膚色黝黑，比沈斯亮長了七歲，沈斯亮謙虛笑笑，不說話。

    這一待，就待了三個多月。馬上年下要去參賽，大家轉(zhuǎn)移訓練駐地，逐漸往東靠攏，這幾天，在這兒附近進行山地拉練，冬天拉練，對身體素質(zhì)和心肺功能都是個考驗，越臨近新年，大家意志力和思想上難免稍有動搖。

    沈斯亮撿起幾根小樹枝扔進火堆，拍拍手上的灰：“沒什么可緊張的，你想?yún)⒓右换芈秱€臉，當英雄，可是獎項設(shè)置有限，就那么幾個人，那你能說去的那些人，就不是英雄了？”

    耿直的小伙子馬上反駁：“當然不是！我們隊長說了，能去的，都是從老多老多人里千挑萬選出來的，我們經(jīng)歷了什么，誰也不知道，我給家里寫信，告訴我娘我被選上，俺娘在家里跟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說了好幾天呢！”

    “那不就行了?！鄙蛩沽零皭潎@氣，一人兒撐在雪地里望天，還裝的挺憂傷：“這個世界上，默默無聞的人有很多，可不一定都得做英雄，他們沒名氣，也不被人知曉，或者被知道了，幾天也就忘了，但是你不能否認他們?yōu)榇烁冻龅墓??！?/br>
    對方笑：“沒看出來您還是個哲學家哎！”

    東北口音的小伙子神秘莫測的搖搖頭：“我猜，沈參謀現(xiàn)在心里一定想著一個人?！?/br>
    “想誰？”

    “不知道?！?/br>
    沈斯亮笑笑：“都想家了吧？”

    “想了，來這兒三年，三年沒回去過年，我媽每次給我打電話都念叨。可是能怎么辦呢，沒探親假，就是真回去了，兩千多公里，去了，還得走?！?/br>
    “我也想，我家就在下面那個山坡里，民樂縣城，之前隊長跟我說，許我回去看看，給我一天假，我說我不回，沒做出個名堂，我爹見了，非攆我出來不可。”

    “您想家嗎？”

    沈斯亮說：“想啊，怎么不想。”

    “那您媳婦和孩子一定盼著您回去?！?/br>
    沈斯亮低頭，苦笑：“我還沒結(jié)婚呢?！?/br>
    大家驚掉下巴。這個條件，這個年紀，還……沒結(jié)婚？

    “那你肯定有女朋友了?！眱扇齻€小伙子嘿嘿地笑：“我們班長跟我們說，您上衣兜里有張照片兒，上回您脫衣裳的時候掉出來，是個女孩兒?！?/br>
    沈斯亮鎮(zhèn)定自若搖搖頭：“不可能，他肯定看錯了?！?/br>
    “我上衣兜里除了超市電話的磁卡和辦公室鑰匙沒別的。他說那女的，不是超市大姐印在電話卡上的照片吧？”

    “吁——”大家不信，起哄著臊他，沈斯亮臉皮厚，裹緊棉大衣問：“你們知道冷龍嶺在哪嗎？”

    這地方信號不好，消息相對閉塞，沈斯亮只能憑著記憶說出一個地名。

    在場的有一個是當?shù)厝?，聽后確認：“您說的是不是老龍嶺？”

    “應(yīng)該是?！?/br>
    “離的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怎么也有幾百公里。您看。”小伙子伸手指著遠方，月色下，他們所處海拔雖高，可也只能看到遠處群山很小的山頂：“那是祁連山?！?/br>
    “翻過那座山，青石嘴往北?！?/br>
    沈斯亮問：“那地方冷嗎？”

    “冷啊，怎么不冷，四千多米以上全是冰川?！?/br>
    祁連山，天山，這些地名對沈斯亮來說依稀只在高中的地理課本上背過，那時候他是班上不愛聽課成績又很拔尖的叛逆小子，徒手可以畫出整個中國主要山脈的地形圖，能準確背出公元前到清王朝的大事年表，可能四個物理公式推導出別人想很久也做不出來的習題，可是唯獨這些東西，放到現(xiàn)在沒有一點用處。

    對曾經(jīng)那些爛熟于心的地形地貌，依舊束手無策。

    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都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早上開拔，就要動身了?！?/br>
    與此同時。

    幾百公里以外一個鎮(zhèn)級市的賓館里，霍皙坐在臺燈下，穿著厚厚的毛衣，將白天采風寫的片段整理成文。

    她來祁連山已經(jīng)一個多星期了，這周主要拍冬季冰川全貌。

    “冷龍嶺，門源縣城東北，初次見面，高大厚重，崗什卡峰遠遠矗立眼前，我和我的同事徒步登上位于三千……”

    稿子反復修改，刪減，潤色，手邊放著一杯熱水漸漸變溫，燒沸了，喝進去有淡淡的鐵銹味兒，霍皙停下手里的活兒，淺啜了一口，然后呵呵凍得發(fā)冷的手，去羽絨服口袋里摸出藥盒，數(shù)了幾粒藥扔進嘴里。

    平常的就像吃維生素一樣。

    剛吃完，有人敲門，敲了兩三聲就被推開。

    一個同事趴在門口，霍皙很熟悉對方，連頭也沒回：“別騙我吃的，上回那兩包方便面都給你了。”

    “誰來搶你方便面！我屋里有好幾桶呢！”對方顯然知道她的習慣，熟絡(luò)說道：“老師是讓我來告訴你一聲，咱們明天中午租車去火車站，往下一站走，今天早點休息，養(yǎng)精蓄銳?！?/br>
    霍皙點點頭：“好，知道了?！?/br>
    對方關(guān)上門，關(guān)了一半兒，又囑咐：“千萬別遲到，明天山路不好走，有幾段因為當?shù)夭筷犂毐环怄i管制，咱得繞道，早上一定吃飽了，要不有得折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