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我叫宋雨晴,是顧長官的……” 她忽然有些茫然。——她不是顧宸北的任何人。她只是喜歡那個男人。 所幸面前的女軍官似乎對她的身份并不好奇,也不打算追問。宋雨晴感覺手心里都出了汗,心中的茫然無法驅散。她看見對面的女軍官臉上露出了一縷有些奇怪的笑容。 這姑娘倒真是天真單純,那副緊張的模樣讓她看起來像只小兔子。便是像陸霜年這樣的人,也免不了對這個女孩子多生出些包容來。她的目光掃過宋雨晴手里的袋子,那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么。 顧宸北真是好福氣。 “原來是宋小姐?!标懰甑?,她稍稍將自己的聲音放柔了一些,“師長就在辦公室?!?/br> 宋雨晴幾乎是如釋重負,連忙道謝。女人略微低啞的嗓音讓她覺得有些好奇,但顯然這并不是她需要關心的事情。 陸霜年瞧著這姑娘帶了一點隱藏蹩腳的雀躍朝著顧宸北的辦公室走去,她在原地站了兩秒,也轉身離開。 ——顧宸北能不能消受得起這美人恩情,關她什么事! 深秋的天氣愈發(fā)地冷了。 陸霜年緊了緊風衣,她換掉了軍服,只穿了襯衣長褲,外頭套了件煙灰色的長風衣。天已經黑下來了,秋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吹過來,揚起女人衣服的下擺。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零星的汽車時不時地駛過。這些日子汶鼎上上下下的氣氛都格外地緊張。前線不斷失利,也令民眾開始緊張起來。遼繹實行了宵禁,再過一會兒,還在街上閑逛的人就要被抓到警局里去了。 街面上的店家也都關門閉戶了,只剩下不遠處的街角上的一間小酒館,還在黑暗中亮著盞昏黃的燈,旗幡在秋風里被吹得嘩啦嘩啦地響。 陸霜年朝著小酒館走去。 木頭門被推開時發(fā)出“嘎吱”一聲,屋子里暖黃色的光線流瀉出來,照亮女人鞋尖前頭的一小片陰影。百無聊賴的老板從木柜后面抬起頭來,瞇起眼睛打量陸霜年。 女人邁步進了屋。她四下里環(huán)視了一下,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何大哥早來啦?!?/br> 何勛就坐在小店靠窗戶的位置上,他聽見聲音便抬起頭來。 “阿年?!币琅f穿著軍裝的男人笑了笑,道:“我也只剛到了幾分鐘。今天走的早了一點?!?/br> 陸霜年在何勛對面的位子坐下。冰冷的椅子讓她縮了縮。 何勛的笑容擴大了一些,他揚手叫了小店的老板過來:“燙一壺酒,三個小菜?!?/br> 百無聊賴的老板瞧了瞧手里那張紙幣的面值,一下變得殷勤起來,忙去后廚吩咐。 “外面冷啊?!焙蝿卓粗呀涀ǖ年懰辏Z氣溫和:“待會酒上來了喝兩口,就暖和過來啦?!?/br> 陸霜年露出一個微笑。她瞧著何勛,男人的眼睛里映著小店里暖黃的燈光,還有她的影子,愉悅在他瞳孔里閃亮閃亮的。 陸霜年見過很多很多人,兇悍的軟弱的虛偽的仇恨的,她從那些人的瞳孔里看進去就知道他們在盤算著什么,知道他們的笑意背后藏著多少刀子,真誠之后又有多少齷齪。 而何勛是真的因為見到她而感到愉快。 這怎么能讓人不回以相同的溫暖。 “好長時間不見了呢,何大哥?!标懰甑?。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了一點輕快的尾音。 何勛用目光細細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年輕女人,過了一會兒,道:“是啊。” 從那天意外地相遇之后,他們還沒機會好好地說過話。何勛并不想去回憶在城防司令部看到的那個陸霜年。那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丫頭。 酒和小菜很快端了上來。燙過的酒冒出裊裊的白霧來,酒香隨著熱氣升騰,就連那幾個簡單的下酒菜看上去也教人口舌生津。 陸霜年扯掉了手上黑色的鹿皮手套,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里。 何勛瞧著她吃,給兩個人滿上了酒。 他道:“有七八年了吧?!?/br> 陸霜年點點頭。 “能和我說說這些年的經過么?”何勛又道。 他知道陸霜年這些年過的不可能容易,也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已經不再是當初瘦弱安靜的小孩。阿年或許,不會愿意同他提及。 想到當年的小姑娘不知要經過多少淋漓的鮮血和難熬的苦痛才能煉成如今的沉靜冷酷,何勛心中又猛地生出愧疚來。他將陸霜年留在顧府之后,便因為軍務繁忙很少去看望,不想過了幾個月,那孩子竟已離開了顧府,去了軍醫(yī)學院,自此在沒有蹤跡。 陸霜年咽下嘴里的東西,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guntang的酒落進胃袋,將整個人都暖和過來。她看了何勛一眼。 這位“何大哥”已經不像當初那么年輕了。這么多年過去,算起來他也已經三十多了。他臉上的神情近乎于期冀。 經歷的太多,離別的太久,這個時候,總是心中忐忑的。 陸霜年道:“顧家供我讀了軍醫(yī)學院,后來被軍情處的長官看中,便進了軍情處?!彼D了一下,然后道:“既然是軍人,總要盡軍人的職責,這幾年打仗,慢慢也就習慣了。幾個月之前我剛剛從處里調到顧宸北的第一師,現在只是個參謀?!?/br> 何勛凝神聽著,對女人的輕描淡寫有些無奈。他喝了一口酒,看著陸霜年的神情,將“苦了你”的話吞進肚子。阿年從來都用不著任何人的同情甚至憐惜,小得時候是這樣,現如今想必也沒變。 男人只是拿起酒杯在陸霜年面前的杯子上輕輕碰了一下,道:“辛苦?!?/br> 生逢亂世,又有哪個不辛苦。他的這個妹子,一路從無依無靠走上來,軍功戰(zhàn)勛不知有多少,雖不容易,卻也是意料之中。這個在戰(zhàn)火中生存下來的孩子似乎帶著與生俱來的強悍,絕非池中之物。 陸霜年似乎心情不錯,她可沒那么多矯情的心思,自己選的路,總歸要自己走。她的野心不同凡人,要付的代價自然比尋常的巨大。 她問何勛道:“何大哥呢,這些年過的怎么樣?” 何勛瞧著陸霜年臉上笑容,只覺得心中那愧疚的負重也輕了一些。他道:“在城防司令部,其實也不過是個上不得戰(zhàn)場的閑職而已。” 陸霜年笑道:“何大哥對我還謙虛什么?你可是張將軍手下的干將呢。” 何勛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開口道:“我今天我接到了司令部的命令,調到顧二公子的第一師了?!?/br> 陸霜年眉梢一動?!瓉斫裉煜挛珙欏繁比コ欠浪玖畈浚侨ネ瑥堈癖胍说拿?。他將何勛調到第一師,又是為了什么? 女人喝掉了杯中的酒。她微微低垂了眼簾,看著手中的瓷盅,不知在想什么。 何勛停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不知阿年找我來,有什么事要說?”從看見一身便裝的陸霜年開始,何勛就有種隱隱的預感??商脹]見,他越來越猜不透她了。 陸霜年抬起頭來:“不瞞何大哥,今天的確有事想拜托你?!?/br> 何勛將酒倒?jié)M,示意陸霜年往下說。 女人露出一個笑容,她的語氣平淡:“我要從何大哥手里借一個人。” 何勛怔住。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琉火姑娘的地雷,么么噠!╭(╯3╰)╮ 謝謝無口捂臉姑娘的地雷,虎摸一把~~~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秋山路。黃葉遍地,踩上去的時候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聲。陸霜年的步子不大,她慢慢地往自家的巷子里走,手cha在風衣的口袋里。 呼吸之間酒氣仍在鼻端縈繞。酒是好酒,陸霜年喝的并不多。她知道自己量不大,便有意少喝了幾杯,以保持清醒。即使這樣,依舊帶了種微醺的感覺,渾身的暖意還沒散去,被秋風一吹,酒意反倒?jié)庵仄饋?。陸霜年很久沒這么放松過了。 她深知何勛的為人,竟也就這么放任了自己放松警惕。 天氣太冷,一壺熱酒總是讓人難以抵擋的。這些日子她的神經繃得太緊了。 這日期越近,陸霜年便越冷靜。女人想著何勛在聽到她要求時的表情,不由得扯起唇角笑了笑。 他一定也猜到,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她這種人,為了自己那個目標,“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想來正常人哪個也不會愿意親近。陸霜年自己嗤笑了一聲,她清楚自己甚至為這種“孤獨”而感到得意。 人道高處苦寂寥,我偏愛,高處寒。 不遠處的墻角有個兩個拉人力車的,在冷風里頭壓低帽子縮在自己的車子里頭。 直到女人晃晃悠悠地在他們面前停下腳步,兩個人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 “這位小姐,去哪兒?”其中一個車夫抬起頭,露出一個小心而諂媚的笑容。 陸霜年掃了他一眼,她的語氣冷靜而平淡:“兩位辛苦了。”女人忽地露出一個笑容來,似乎在一瞬間整個人就換了個氣場,慵懶而漂亮。 兩個車夫都是一愣。 ——他們自然都不是什么做苦力討生活的窮苦人。不過顯然第一師的得力士兵做起監(jiān)視的活兒來還瞞不過“情報之王”的眼睛。 上頭的長官給他們下過命令,除卻監(jiān)視決不允許有其他任何舉動,所以即使眼下已經被監(jiān)視對象堵到跟前來了,兩個人也只能保持著警惕,不敢妄動。 陸霜年笑瞇瞇地對兩人道:“回去替我向你們長官轉達一句話?!彼坪鯇扇说慕鋫浜途o張渾然不覺,女人依舊神色清明,可她自己心中知道,她醉了。 酒意漫上來,似乎有很多話在心胸中不愿再隱藏。 “這一次分別,不知何日再見。同他說我陸霜年總會記著他。” 第二天陸霜年睜開眼的同時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對兩個第一師的下級士兵。 陸霜年從她那張窄小的單人床上猛地彈起來,緊接著便因為疼痛得突突直跳的太陽xue低聲咒罵了一句。她瞇起眼睛,看了看自己扔在床邊的風衣,發(fā)覺自己身上還穿著昨晚的襯衣和長褲,嘆了口氣。 與此同時。 趙志輝正狠狠地瞪著站在面前的兩名士兵。這二人正是昨晚在秋山路陸霜年家門口扮作車夫監(jiān)視的兩個。他恨鐵不成鋼地道:“行了行了,你們都歸隊去吧?!?/br> 兩個人如獲大赦地走了。剩下趙志輝在辦公室里撓頭。他為難地咬了咬牙。他的士兵很盡職地完成了任務,包括向“他們的長官”轉達監(jiān)視對象的話??伞拔铱倳浿恪边@種措辭顯然并不是傳遞給他的。 趙志輝認命地站起身來,往顧宸北的辦公室走去。 軍情處。 孫裕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木質桌面,沉思著。 “她現在同第三集團軍的高層走的很近,我們派去監(jiān)視的人說,城防司令部的何勛與她過從甚密?!?/br> 一個男人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匯報道。 孫裕皺了皺眉。他慢慢開口:“那個何勛倒不是什么問題,只是她同軍方的人交好,需要我們小心。” 這個“她”,自然便是他孫裕手下的得力干將,同時,也將成為心腹大患的陸霜年。孫裕是個手段狠心機深的人,否則他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做到軍情處處長的位子。而他能感覺到,陸霜年不會甘心在他的手下做個特工,甚至她要的遠比軍情處多得多。即使是他一手將陸霜年帶進了這個行當,可那女人,卻始終沒能成為他孫裕養(yǎng)的一條狗。 她是頭狼。 狼是永遠也養(yǎng)不熟的,等到牙尖爪利的時候,它連你的一絲絲血rou也不會放過。 孫裕一直在地方著陸霜年,從她從一個年輕安靜的女孩子蛻變?yōu)槌晾錈o情的特工時,孫裕就預感到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他養(yǎng)的狼長大了,要吃人了。 男人皺起的眉頭沒有松開,他道:“派人盯緊陸霜年,她的一切動向都想我直接報告。”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問道:“顧宸北遇刺的事情,她還在查嗎?” 站在旁邊的人道:“是。屬下恐怕,她已經查出來了?!边@人低聲道:“這大約也是陸霜年同軍方越走越近的原因。” 孫裕沒說話。之前他一直是不相信的陸霜年會轉向軍方的。要知道軍情處和部隊的關系用勢同水火來形容都不為過,這么做與背叛孫裕沒什么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