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男人拉開車門坐進(jìn)副駕駛座。陸霜年挑了挑眉梢,——準(zhǔn)將先生什么時(shí)候喜歡上副駕駛這個位置了? 陸霜年扭過臉看了顧宸北兩眼,男人似乎對她“明目張膽”的注視并不在意。陸霜年扯扯唇角,然后她身處手,將男人肩頭的那兩片梧桐葉拂掉。 女人的動作很輕,她黑色的眼睛依舊注視著旁邊的人,兩個人離的很近,如同肩并著肩一樣親密。那兩片已然枯黃的梧桐葉輕飄飄地落下去,顧宸北瞧著那葉片,并不抬頭。 他知道陸霜年在看他。這個女人很可怕。 ——當(dāng)她認(rèn)真而專注地看著你的時(shí)候,幾乎可以讓人產(chǎn)生一種深情的錯覺。 這似乎是個在平常不過的動作了,可偏偏教陸霜年做出來,便有種極溫柔親密的味道。她對于顧宸北的反應(yīng),也只是淡淡笑了笑,隨即去發(fā)動汽車。 顧宸北淡淡道:“你的事情辦好了?” 陸霜年答道:“嗯,不過是去城防部瞧個熟人,很快?!?/br> 顧宸北眉梢一動,他并沒再往下問。陸霜年在城防部的“熟人”,恐怕只有他們共同認(rèn)識的那位何中校了吧。 “少抽點(diǎn)煙。” 男人忽然說道。 陸霜年愣了一下,她忙著打方向盤避開前頭一輛逆行的汽車,眨了一下眼睛。顧宸北的語氣平淡,幾乎聽不出這到底是個溫和的建議,還是個不容置疑的命令。 女人想了想,開口道:“只是有點(diǎn)犯困而已。以后不會。” 兩個人便都沒有說話。 回了第一師的師部,已經(jīng)是暮色漸濃。顧宸北率先下了車,卻站在原地沒動。陸霜年暗暗咧了咧嘴,連忙停好車子。她試探地看向顧宸北。 “到辦公室來?!蹦腥苏f道。 陸霜年只得跟在顧宸北身后一路進(jìn)了師長的辦公室。 顧宸北在辦公桌后坐下,一副“說正事”的樣子。他對陸霜年道:“部隊(duì)很快就要開拔了,陸參謀有什么打算?” 陸霜年怔了一下,她道:“我自然是希望可以隨軍上前線的?!迸宋⑿α艘幌?,“只不過總還是要看處里的安排?!?/br> 她似乎還真有些感慨:“軍人總歸要聽命的?!?/br> 顧宸北沉吟了一下,他淡淡道:“我想陸參謀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是什么人屢屢對我下手了吧?!?/br> 陸霜年眨了一下眼睛。她仔細(xì)地看著顧宸北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已經(jīng)查清了?!钡]有繼續(xù)往下說。 顧宸北手中把玩著一支鋼筆。他深深地看了陸霜年一眼。 “那就走吧?!?/br> 陸霜年站在原地沒動。 “你這是什么意思,可以同我說說么?” 男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但那似乎并不代表愉悅。他只是道:“我想你也不會讓他們繼續(xù)下去,不是么?”顧宸北頓了頓,道:“想要的你一定都拿到了,又何必再跟著部隊(duì)上戰(zhàn)場呢,阿年?!?/br> 陸霜年因?yàn)樗捨驳姆Q呼皺起眉頭。但她沒說話。 “道不同啊,陸霜年?!蹦腥说恼Z氣依舊是慣有的平靜冷淡,他黑沉沉的眼睛直視著陸霜年,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他和陸霜年,算得上知己,顧宸北向來敬重這個女人,他知道對方亦然??山K究走的路不一樣。陸霜年的軍情處,和顧宸北的第一師,大約不可能共存。 道不同,不相為謀。 女人笑了起來。而這笑聲里盡是冷意。她慢慢開口道:“你覺得我全是在演戲,對么?” 顧宸北隱去了唇角的那一點(diǎn)弧度,他微微揚(yáng)起下顎:“你覺得,這戲里頭,能有幾分真呢?!彼荒茉僮岅懰炅粼趲熇?。她留下來是個危險(xiǎn),無論是對他顧宸北,對整個第一師,還是對陸霜年自己。 事情失控之前,總要有人來懸崖勒馬。 對,就是這樣。他們可以互相依靠,卻沒有信任;就像他們已然相知相惜,卻不能存在愛情。就是這樣,再無其他。 陸霜年的立場,不適合留在第一師。顧宸北猜得到她在謀劃著什么,而且恐怕就在這些日子。眼下大戰(zhàn)在即,無論陸霜年謀劃的是什么事情,他都不可能允許第一師被卷進(jìn)去。 戰(zhàn)場還在等著他。 陸霜年閉了閉眼睛。她道:“我明白?!迸说谋砬槿缤?,看不出任何端倪,緊繃的下顎線條顯出軍人的冷峻來,“無論我做什么,總歸不會牽連第一師?!?/br> 顧宸北微微頷首。 女人慢慢道:“還有三天?!彼粗欏繁?,“還有三天我就走?!?/br> 顧宸北點(diǎn)了下頭。他似乎不打算再說話了。 陸霜年笑了笑,她低聲道:“那我走了,顧師長。”她說話的時(shí)候嗓音低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平靜仿佛一層堅(jiān)硬的殼,覆蓋在瀕臨破碎的聲音表層。 顧宸北驟然抬起眼來。 陸霜年往外邁出了兩步,便頓住了。手臂被人拉住。 男人的手沒用什么力,只搭在陸霜年手臂上,但意思已經(jīng)很分明了。陸霜年轉(zhuǎn)過身來。 然后是一個吻。 試探性的,很輕的如同摩挲一般的碰觸,嘴唇之間還存留這一點(diǎn)點(diǎn)縫隙,氣息纏繞繾眷。 顧宸北的手近乎溫柔地托著陸霜年的后腦,他的手指擦過女人軍帽下整齊的邊沿,當(dāng)他向前壓的時(shí)候,女人幾乎笨拙地往后仰了仰。 陸霜年的嘴唇有些干燥,顧宸北吻著她,忽然就想到,這樣一張習(xí)慣了尖銳冷酷嘲諷刺探的嘴,竟然出乎意料的柔軟。 顧宸北微微用力,敲開了女人唇齒,長驅(qū)直入。 有那么頭腦不清楚的一瞬間,陸霜年幾乎有種就快死了的錯覺。她的呼吸停頓了,手指尖兒微微地發(fā)麻。她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飛快地跳動,撞擊肋骨的聲響快要趕上連發(fā)的迫擊炮爆炸。血液被輸送到四肢,她恢復(fù)了力氣。 但已經(jīng)對這個吻繳械投降了。 這個親吻是一場單方面的侵略。 陸霜年終于將顧宸北推開,她抬頭看著男人,卻沒說出話來。 兩個人的呼吸終于慢慢平復(fù)。顧宸北側(cè)了側(cè)頭,陸霜年的眼睛黑黝黝的,里面好像有細(xì)碎的光芒一樣,閃動著讓人失神。 他當(dāng)然也瞧見了那一抹從女人眼中閃過的懊惱。 此時(shí)的情緒,都無比真實(shí)。 陸霜年終于道:“這回又是為了什么?”女人干巴巴地笑了一聲,語氣別扭:“別告訴我這就是你的道別?!?/br> 顧宸北忽地笑了。他道:“你是我未婚妻,阿年。” 陸霜年沒聽懂似地眨了眨眼。 男人的聲音平靜,他繼續(xù)道:“第一師是第一師,我是我。無論你要做什么,有危險(xiǎn),就來找我?!?/br> 陸霜年黑色的瞳孔微微擴(kuò)大了一點(diǎn)。她知道這是個承諾。 顧宸北的承諾。 她知道顧宸北讓她離開的意思。陸霜年的身份在第一師很尷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軍情處派來牽制部隊(duì)的,顧宸北自然也得防著她背后的力量。大戰(zhàn)在即,而她還沒贏得同這一師將士一起浴血疆場的信任。 何況顧宸北,恐怕也早已察覺她一直謀劃的事情。這個男人從來都聰明得可怕。他只保持了這懷疑,沒有任何更多的舉動,已然是巨大的讓步。 她記憶中的顧宸北,向來光明坦蕩,便是對她那些小手段的縱容,也是難以想象的。 有什么變了。而這變數(shù),大約也是顧宸北不再容她留在第一師的原因之一。 他不想讓陸霜年再留在自己身邊兒。 他說,“你得相信人都是有感情的,哪怕那看起來莫名其妙”。女人慢悠悠地想。 她回憶著那個時(shí)候顧宸北的神情,就好像窺見了冰山的一角,并為此感到絕望。 陸霜年注視著顧宸北的眼睛,似乎只要這樣深深地看進(jìn)去,就能發(fā)現(xiàn)那些呼之欲出的秘密。顧宸北的承諾,已經(jīng)重的教她驚訝。她從沒想過,這情分,她陸霜年承受得起。 女人似乎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后道:“三天之后便有結(jié)果。”她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來,“到時(shí)你就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br> 陸霜年嘴唇又動了動,她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當(dāng)互相利用里真的摻進(jìn)了感情,有的事情一旦挑破,恐怕就覆水難收了。陸霜年向來以殺伐決斷的果決自持,一刀兩斷的事情,她不知做過多少。可這一回,竟隱隱地覺得,這么做,自己非后悔不可。 女人終于慢慢地說道:“無論發(fā)生什么,顧宸北,我陸霜年此生,絕不與你為敵?!?/br>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評論好開心o(n_n)o~~謝謝大家xd 另外謝謝捉蟲的親們~【捂臉 我會找機(jī)會集中改正噠~ 大家看文愉快!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他知道那是演戲。 顧宸北坐在辦公桌后面,他看著女人的身影從門口消失。 ——在他出言讓陸霜年離開之后,那個女人所有的反應(yīng),失落、悵然,或者隱忍的憂愁,都是唱做俱佳的表演。 可他偏偏不能瞧著她那副模樣。 有意思的,倒是那個吻之后,從女人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懊惱。身體的反應(yīng)總是要來得更加真實(shí)一些。 顧宸北給出承諾,等著陸霜年的反應(yīng),而顧宸北必須承認(rèn),女人最后的那句話,讓他幾乎有種驚喜的心情。他太清楚陸霜年的性格脾氣,也同樣了解這女人深埋的野心。陸霜年說出“永不為敵”這樣的話,不啻于袖手了半壁江山。 他們之間,真真假假虛虛實(shí)實(shí),又何嘗不是一場戰(zhàn)爭。沒人能指望兵不血刃,就分出勝負(fù)。 顧宸北淡淡地笑了笑。他從來不喜歡曠日持久損失慘重的戰(zhàn)斗??扇绻顷懰甑脑挕?/br> 刀山火海,上天入地,他奉陪到底。 女人出了門,臉上終于露出陰翳的表情。她知道顧宸北不可能抗拒她表露出的那份情誼,卻沒想到某人的辦法這樣直接。親吻和承諾,這種東西太親密也太鄭重,讓陸霜年連憤怒都感到無力。 到最后幾乎是假戲真做,兩敗俱傷。 可她除卻源于挫敗的懊惱之外,竟沒有其他的情緒,仿佛這樣交換承諾的事情早已經(jīng)被冥冥中認(rèn)可。 她的確不能再在顧宸北的身邊兒待下去。再這樣下去,勁敵就該變作弱點(diǎn)了。陸霜年扯了扯嘴角,在危險(xiǎn)真正來臨之前,希望現(xiàn)在抽身還不算太晚。 “您好——” 清亮的女聲從身后響起來。 陸霜年扭過頭去,挑了下眉。是宋家小姐。 “請問、請問你們顧長官在里面嗎?”女孩的聲音緊繃繃的,好像突然就在陸霜年審視一樣的注視中不知所措起來。 宋雨晴莫名地覺得,在眼前這個女軍人的目光下似乎連自己的一點(diǎn)小心思都無處遁形。她緊緊地抓著手中的袋子,抿了抿嘴唇,然后鼓起勇氣直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