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麟的聲音已顯出日漸蒼老的沙啞，但依舊帶著軍人的干脆利落。

    “這次的會議只有一個議題?！笨作胪ｎD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坐姿筆挺的顧宸北身上停留了幾秒鐘，隨后開口，便是斬釘截鐵的聲調(diào)。

    “什么時候，你們給我打過夏澤的?；鹁€去？！”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汶鼎2011年。

    夏澤撕毀了?；饏f(xié)議,再次向汶鼎邊界發(fā)動了攻擊。這一次進攻幾乎令汶鼎軍政界措手不及,夏澤的軍隊長驅(qū)直入勢如破竹,一個月內(nèi)，占領(lǐng)汶鼎三座城市，其中包括邊境重鎮(zhèn)清田。

    進攻幾乎是一夜之間發(fā)生的事情，首都遼繹的汶鼎軍界大受震撼,沒人料到這一場奇襲。陸軍總長在作戰(zhàn)會議上重重地拍了桌子。

    第三集團軍整裝待發(fā)。

    與此同時。

    城防部，司令辦公室。

    “張司令，顧某還有個不情之請?！?/br>
    顧宸北全身戎裝，他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fā)上,語氣平淡。

    “老弟你干什么和我客氣,有話就說,任何要求,只要我能辦得到，絕不含糊！”

    說話的人正是此前的作戰(zhàn)會議是將那針對顧宸北的白臉軍官噎得說不上話來的少將。他是首都遼繹的城防部司令，名叫張振彪。這張振彪當年也曾是陸軍總長孔麟手下的一員虎將，性格率直，出身草莽，身上帶著些匪氣，卻是很欽佩顧宸北的為人，和這位青年將軍很是交好。

    顧宸北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他道：“我可不會同你客氣的，張司令。”男人停頓了一下，說道：“我還要一個人?！?/br>
    張振彪愣了一下，隨即問道：“不知顧老弟瞧上哪個了，還要向我討要？”

    顧宸北說了個名字：“何勛?！彼浦鴱堈癖氲谋砬椋樕蠋Я诵蛑o的笑意，“城防部獨立營的營長何中校，不知張司令可舍得？”

    張振彪有那么一兩秒的猶豫，但他很快咬了咬牙，大手一揮道：“行，調(diào)給你就調(diào)給你！”

    這皮膚黝黑的將軍聲音也格外粗獷，他大笑道：“顧老弟倒是好眼光，這就把我的得力干將給挖走啦！”

    顧宸北道：“張司令割愛了，顧某在這里多謝……”

    張振彪打斷了他：“誒，什么張司令張司令，叫的我渾身都不自在，顧老弟，你就叫我一聲大哥不行么？”他又道：“還什么割愛不割愛的，哪有那么娘們唧唧，當兵就該打仗，何勛那小子是塊兒好料，把他放在我這也是可惜了，跟著顧老弟你上前線才是正事?！?/br>
    顧宸北笑了起來，他看了看兀自講得唾沫橫飛的張振彪，道：“那就多謝張大哥了?！?/br>
    張振彪沒想到顧宸北從善如流，愣了一下，然后咧開嘴露出一個格外欣喜的笑容，大力地拍了拍顧宸北的肩膀，他道：“好老弟，上了戰(zhàn)場，多殺些夏澤狗，也為老哥我出出這口鳥氣！”

    顧宸北神色淡淡，眼睛里卻帶著寒意。他道：“總有一日會打過?；鹁€的，到時便與大哥慶功?！?/br>
    張振彪大笑：“好！”

    與此同時。

    城防部監(jiān)獄。

    軍靴鞋跟敲打在地面的石板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

    何勛走在前頭，面色嚴肅。他身后，跟著一個女人。

    手指粗的鐵柵欄后面，蓬頭垢面的囚犯雙眼無神地看著走進來的人，絕望已經(jīng)侵蝕了他們的心智。最里頭的囚室中，關(guān)著一個男人。他似乎還能對周遭的的變化產(chǎn)生反應，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

    兩個人在他的囚室外面停下了腳步。

    何勛轉(zhuǎn)過身，道：“這就是那名刺客。”

    站在他身邊的，正是軍裝筆挺的陸霜年。女人臉上的紗布已經(jīng)取掉了，傷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道有些發(fā)灰的疤痕。她看著牢房里的男人，神色冷淡。

    “我想同他單獨說兩句，可以么，何大哥？”

    何勛有些遲疑。按規(guī)矩，這試圖刺殺一師之長軍界名將的人是不能單獨審問的。他看了陸霜年一眼，似乎是想在女人的臉上找出些什么端倪，能看見很久以前那個瘦小而沉默的小女孩。

    陸霜年表情平靜得透出一股冷漠來，她的下巴微微抬高，顯得面部的線條更加□，輪廓分明。女人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種居高臨下時才能透出來的冷光。她依舊管何勛叫“大哥”，可語氣里卻不可置疑。

    何勛沉默了一陣，終于道：“可以?！彼俅巫⒁暳岁懰陜擅耄缓筠D(zhuǎn)身離開。

    陸霜年沒去看何勛的背影，只是聽著他離開的腳步，眉梢微微動了動。何勛是個重情分的人，七年前她就知道了，不是嗎？

    那鐵柵欄后面的男人仍然呆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

    女人軍服筆挺，深色的布料格外挺括，使得她身上平添許多軍人的威嚴。她低頭俯視著這個狼狽的囚犯。

    女人慢慢地開口道：“我來自汶鼎軍情處。”她語氣冰冷的“自我介紹”聽起來毫無誠意。

    囚犯依舊呆愣愣的全無表情。

    陸霜年似乎也并不感到氣餒，她只是接著說道：“在你行動的那天，我也在現(xiàn)場。”她平靜的聲音在昏暗而空蕩的牢房長廊上回蕩著，“你們本來，就沒準備活著回去吧?！?/br>
    囚犯渾濁的眼珠輕微地動了動。

    陸霜年淡淡一笑，她慢慢道：“不得不承認，作為情報人員你們很勇敢?！标懰晖ｎD一下，又道：“只是不夠優(yōu)秀。”

    她慢吞吞地道：“不夠優(yōu)秀的，便是廢物了?！?/br>
    那囚犯猛地抬起頭來。他毫無生氣的眼珠直直地盯著陸霜年，竟有幾分駭人。

    女人對他的反應不以為意。

    “要偽裝成夏澤的殺手，槍支自然是要換掉的，可你們持槍的手法，可不是夏澤特種情報人員們特訓的效果?！?/br>
    她走得近了一點，黑沉沉的眸子里有一絲冰冷的笑意。

    “當然，夏澤特訓營的內(nèi)容，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彼樕下冻隽艘豢|笑容，語氣意味深長。

    這話，倒的確不是在蒙他。

    情報之王可不是浪得虛名，上輩子的陸霜年，還真在夏澤的特工訓練營呆過一段時間。她狠得下心，演得了戲，在夏澤背地里都叫做“死士營”的地方如魚得水。

    ——當年夏澤“鐵玫瑰”叛國的事情，不知上了多少頭版頭條，又在兩個國家掀起多少驚天的波瀾。夏澤為了找回面子，過了些日子便聲明叛國的特工已經(jīng)被秘密處決，恐怕沒幾個人知道夏澤特訓營的風云人物，已經(jīng)搖身一變，成為了汶鼎的情報新貴。

    而也就憑著這一份功勛，兩年之后陸霜年上位的時候，整個軍情處，竟沒人敢在她鐵血的手段下多說一個字。

    那男人輕嗤了一聲。這是他在陸霜年的一番話之后發(fā)出的唯一聲音。

    陸霜年眨眨眼睛，她道：“只是知會你聲而已?！迸寺朴频卣f：“當然，你和你的伙伴都被認定為夏澤的勇士。過些日子，就會被處理掉。但誰又沒有個親人摯友呢?！?/br>
    女人的聲音猶如浸透了毒液的蛇，她可以看到毒素蔓延到這個人眼睛里，演變?yōu)閾诫s著憤怒的絕望。她又道：“你自然是不怕死的，我想指示你的那位也一定承諾了你家中人的安全。但你知道的，”陸霜年停頓了一下：“叛國罪，在軍情處看來，可是株連九族的罪過呢。”

    囚犯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嘶啞的怒吼，他似乎咒罵了一句什么，但聲音很模糊。

    陸霜年擺了擺手。

    “不想說話就保持沉默，先生。”她說話的時候表情甚至稱得上和善，可語氣卻是毫不客氣的命令，帶著厭惡的陰霾。

    “當然，如果叛國罪還不夠的話，加上公示怎么樣？”陸霜年道：“不知道你的兩個女兒，哦，對了，還有一個現(xiàn)在在讀軍校的兒子，如果他們身邊的人，知道你是個夏澤的間諜，又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br>
    囚牢中的男人慢慢地對上陸霜年的目光，他的眼神近乎兇狠。

    陸霜年只是淡淡笑了笑。

    “我只要你一句話，你死之后，所有的事情都無需后顧?！?/br>
    女人神色平靜，黑色的瞳孔仿佛有種可怕的魔力。她說道：“我能查到的事情很多，包括你的東家是誰。我想你知道怎么做選擇?！?/br>
    囚牢中的男人終于緩緩地開口了。

    “好，我答應你?！?/br>
    陸霜年滿意地頷首，然后一句話也沒多說，轉(zhuǎn)身離開。

    何勛就站在監(jiān)獄門口。他看著仿佛從黑暗里走出來的陸霜年，黑色的影在她身后糾纏，濃重得無法被陽光驅(qū)散。

    “要走了？”

    陸霜年側(cè)過臉看了何勛一眼，她的氣勢似乎無形地柔軟了一些，她道：“總要走的?！迸诵α诵?，“部隊快開拔了?？傄矝]時間同何大哥敘舊，何大哥不會怪我吧。”

    何勛道：“怎么會。”他看著陸霜年的笑容，微微錯了下神，“你過得好就行?！?/br>
    陸霜年笑了，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說：“知道何大哥惦著我就很好?！?/br>
    何勛也笑起來，他目送著陸霜年上了門口的汽車。

    女人從后視鏡瞧見站在大門前的何勛，唇角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又很快消失了。

    她注定一生戎馬與黑暗為伍，這唯一算得上真實的關(guān)懷，竟來自一個注定是敵人的“兄長”。這一輩子的人事音書，大概，也不能更寂寥了。

    作者有話要說：留言呢？！小妖精泥萌都跑到哪里去辣？！在不粗來我就斷更！！斷更！??！【并不敢……【趴地嚶嚶嚶~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深秋。

    遼繹的街道兩邊種著梧桐,枝葉參天。天氣越來越?jīng)隽?，樹葉也都轉(zhuǎn)黃，紛紛地飄落下來。

    陸霜年將車子停在城防司令部的大樓外面，她探出頭往外看了看。

    還沒有顧宸北的影子。想來是還在與張振彪談話。

    張振彪在汶鼎可算得上是大名鼎鼎。他當年隨著孔麟南征北戰(zhàn)，立下不少汗血功勞，卻因為少時家貧，沒讀過多少書,被人用“草莽出身匪氣太重”這樣匪夷所思的借口撤了下來,做了個幾乎沒什么機會上戰(zhàn)場的城防司令。

    張振彪的脾氣秉性格外耿直暴烈,得罪的人不在少數(shù)，也就是依仗著他背后的陸軍總長孔麟,沒人敢真對他下重手。

    ——而這位草莽將軍，似乎格外地欣賞顧宸北呢。

    陸霜年心中算計著,微微瞇起眼睛。女人臉上那道細長發(fā)灰的傷痕竟為她的神情平添了兩分莫測。她伸手抽出支煙來，點著。陸霜年是不怎么愛抽煙的，這些日子卻吸得很猛。這玩意味道辛辣，倒是提神醒腦。

    一陣秋風吹過來，已經(jīng)隱隱帶著冷硬的感覺，竟從敞開的車窗處吹進幾片黃葉來。陸霜年渾不在意，她輕輕呼出口氣。

    快入冬啦。還有三天。

    穿著深色軍裝的男人從城防司令部的樓門口顯露出身影來。他身邊是張振彪，兩個人似乎還在說著什么。

    陸霜年掐滅了那還剩小半截的男士香煙，隨手丟在車外頭。她遠遠地瞧著顧宸北。男人正巧站在那么一顆高大的梧桐樹下頭，筆挺的軍裝顯出格外頎長的身形來。兩片葉子從樹上落下來，剛巧掛在男人的肩章上。陸霜年唇角掛起一絲微小的弧度來。

    那的的確確是個笑容。

    談話結(jié)束了。顧宸北向陸霜年這頭望了一眼，便朝著車子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