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不過是劉徹的一面之詞,李家有多大能耐,也值得你動手?!标悑刹恍嫉男α艘宦?,“罷了,李家人我不關(guān)心,你也不必為難。陳家的事自有世子打理,你不必插手。” 陳嬌最終沒有把劉徹害死麒兒的猜測告訴君愛,這又是一個不該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她不想自己的弟弟又在沖動下做出不理智的事,他能為了麒兒去宣室殿找劉徹要一個說法,足見他的憤怒和對她的深刻感情。然而劉徹?zé)o法允許更多的人知道他殺子的真相,她自己無憂無懼但她不能害了君愛。 “長姐……”陳君愛蹙起眉心,最后無奈嘆道,“我和陳家,還分得開嗎?其實從一開始就分不開,父親故去我身在疆場未能盡孝,我流著陳家的血,卻沒有盡到保護陳家皇子和你的責(zé)任,聽到麒兒離世的消息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那么后悔和難過,我感到恥辱和痛恨,痛恨我自己的幼稚,痛恨我太晚才明白。其實,陳家的責(zé)任就是親情,我若想掙開我的家族,就是鮮血淋漓的拋棄我所珍惜的每一個家人,長姐,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做不到,請你原諒我當初的叛逆?!?/br> ☆、第293章 擔(dān)心失去 “你不用自責(zé),君愛。我現(xiàn)在反而覺得,你的選擇是對的?!标悑擅銖姅D出一個笑容,“你做好你自己就是對陳家最大的責(zé)任,現(xiàn)在的你就很好。我倒是不想再繼續(xù)下去了?!?/br> 陳君愛望進陳嬌的眼中,語氣平靜卻足夠堅定:“如果我足夠好的話,你就不會有機會說這些話。” 陳嬌與他對視片刻后移開眼眸,苦笑搖頭什么都沒說。 “長姐,我要回堂邑侯府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标惥龕壅酒鹕?,深邃的眼睛似乎又多了幾許幽暗。 單于遁逃,兩軍對壘忽悠死桑,現(xiàn)如今匈奴主力已經(jīng)遠走,西北的布軍再拖下去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劉徹下了令衛(wèi)青班師回朝的旨意,蓋上璽綬御印又分外抑郁。 最近的事夠他忙了,又是戰(zhàn)事又是水患,最無奈的還有百口莫辯的壓抑和無人理解的孤寂。 劉徹走下御階,負手站在殿中,孤高挺拔的身姿立于殿中。 他望著未央宮的夜色,黑暗中,點點燃起的宮燈屹立在漢白玉的石階的兩側(cè),卻驅(qū)散不開濃重的沉夜。 劉徹的目光放遠語氣帶著淡淡的喟嘆,向著大殿中最沒有存在感的史官說:“司馬遷,這外面的夜色,真令人厭倦。” 沒有回答,年輕的司馬遷繞到矮幾前面,跪地匍匐,卻并無半句可言。 “朕覺得,這十三年過的,真是彈指一瞬,想起來,這未央的夜似乎還是當年的樣子。” 司馬遷低聲道:“陛下,夜深了,請陛下保重龍體?!?/br> 劉徹“恩”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看向主位旁邊的司馬遷,微微笑了,笑容里盡是落寞。 “朕都忘了,十三年前的未央宮,你是沒見過的,那時候這里坐的還是你的父親?!眲匾徊讲阶呱吓_階,似乎也是想放松一下緊繃的精神,朝司馬遷問道,“司馬遷,你娶妻了嗎?” 坐在宣室殿里的天子往日都是威嚴強勢不茍言笑的樣子,司馬遷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忽然問這個,他知道史官很多時候是不需要也不能夠回答天子的話,但是這一次,天子問的那么直接。 他還很年輕,他不會像父親那樣把最簡單的話迂回?zé)o數(shù)個彎,也揣摩不到盛年睿智的天子到底有何等心思,他只是老師的回答:“是,陛下,年中的時候已經(jīng)成親。” 劉徹以一個輕松的姿態(tài)坐回主位,隨意的靠在倚靠上講授搭于膝頭。連續(xù)的理政讓他感到很疲勞,這時便有意放松,很感興趣的問司馬遷:“哦?你既然新婚燕爾,卻不與其他史官排換,這些日子每夜都在宣室殿伴駕,難道不怕怠慢了你的新婚妻子?” 司馬遷白皙的臉頰微微紅了,唇角有一點愉悅的上揚卻又覺得不合時宜,強行抿唇按了下去。 “這有什么好掩飾的,情從心發(fā)?!眲匦ζ饋恚曇舴泡p好像想起了很遙遠的事情,低語如同自言:“朕剛大婚的時候,也經(jīng)常想要到她身邊去,就跟她在一起哪里也不去。卻也如你一樣身不由己,多數(shù)時候都好在這宣室殿了?!?/br> 司馬遷沒回答,倒是真因為天子的那句“情從心發(fā)”激起了對新婚妻子的想念,想起來就真的,淺淺的,淡淡的,很甜蜜的笑了。 劉徹看著司馬遷那副少年青澀的樣子,不禁挑眉無奈一笑道:“朕沒什么事了,你下去休息吧,明晚朕準你回去,不用整完耗在宮里來?!?/br> 司馬遷不禁驚喜的抬頭,看到劉徹看著他像看著可笑的小孩子一樣就有些掛不住,趕緊低下頭去說不敢。 劉徹擺擺手,然后站起身道:“朕不想把話說第二遍,再推辭就別回去了,以后天天晚上住在宮里全你的忠君之禮,朕給你把俸祿翻倍?!?/br> 司馬遷寧愿俸祿減半都不想天天晚上陪著理政到深夜的天子看奏章,他還惦記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呢,連忙謝恩。 司馬遷走后劉徹更覺得孤獨,宣室殿大殿里的燭火一閃一閃的在夏夜的涼風(fēng)中搖曳,他看著燭火又開始寂寂出神。 蘇一在旁見劉徹不看奏章也不動,怕天子想起匈奴戰(zhàn)事失利傷神,又怕天子想起二皇子的事傷心,便小心出言道:“陛下,該歇著了,要不要招十四殿的美人和夫人過來?” 劉徹還沒回過神兒來眉頭就先蹙了起來,慢慢側(cè)頭看向蘇一,不耐煩道:“從今日起別跟朕提這些女人,還有今年遴選家人子入宮的事讓少府也停了吧,朕沒心情。” 蘇一眨眨眼睛,心里還是吃了不小一驚,心說天子轉(zhuǎn)性了這是?!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天子這將近半月了確實習(xí)慣變了好多,往日是朝事越繁忙天子夜間的招幸就越頻繁,現(xiàn)在這大半月過去從沒見天子正經(jīng)招幸過哪個妃嬪宮人,倒是往日多飲頭痛的天子近來隔三差五就要大醉一回,當真是變了不少。 “麟兒最近的工科還好?朕有些日子沒見他去天祿閣了。”劉徹忽然問出身的蘇一。 蘇一反應(yīng)倒也不慢,一閃神就答道:“三皇子最近沒去天祿閣,在天后身邊很少出去,身邊都有椒房殿的大宮女時時跟著?!?/br> 劉徹嘆了口氣,怪就怪他對孩子顧慮太少,雙生子少了一個,另一個就變得尤其寶貝,她再經(jīng)不起麟兒有什么閃失了。 劉徹眼神里有些悵然若失,他諸事繁忙幾日沒去椒房殿了,其實就算去了也未必見得到她,見了也不見得就能好好說一句話。麒兒的死他有責(zé)任,他自知沒什么臉面去見他們母子,可是,他真的很想解釋,他不想她誤會,他想見她,也想見麟兒。 每次看到西北的奏報,每次想起陳嬌和麒兒劉徹就特別后悔,一輩子都狠辣強勢從沒后悔過的他現(xiàn)在簡直把腸子都悔青了,怎么就為了那么一個女人,就那么大意的被她的美貌所惑,就干了那么愚蠢的事!他驅(qū)除胡擄的夢想,他關(guān)愛有嘉的繼承人,都沒了! 感情真是經(jīng)不起玩弄的,文皇帝對女人的節(jié)制是有道理的。曾經(jīng)在掌控后宮這件事上無比自負的劉徹現(xiàn)在也嘗到了苦果,高傲如他被李妍這個低賤的女人擺了好幾道,心里別提多不是個味了。 “明日派人去椒房殿,就說博望侯要回來了,皇子們必須要去博望閣和天祿閣學(xué)習(xí)?!眲叵肓讼雽μK一說,“另外明日朝會后,朕也要去天祿閣去看皇子們,你準備一下。” 劉麟回天祿閣學(xué)習(xí)這種事陳嬌肯定不會阻止,所以劉徹終于如愿以償?shù)囊姷搅藙Ⅶ搿?/br> 劉麟畢竟是小孩子,從小就喜歡父親,也不像陳嬌想的那么深,自然不覺得哥哥的死跟父親有什么必然關(guān)系,對劉徹還是非常親昵。 “就這些嗎,母后沒說別的?”劉徹已經(jīng)在書架前面抱著劉麟問了一刻鐘的時間了,從陳嬌的起居飲食、身體情況到她最近做的事情,說的話都問了一遍。 劉麟嘖這小嘴又想了想說:“母后有一天說她不喜歡住在椒房殿了,問麟兒愿不愿意陪著她。父皇,麟兒要陪著母后回堂邑侯府去看舅舅和舅母們,你能帶我們一起去嗎?或者來接我們?!?/br> 劉麟才六歲,想的單純,就像著父親如果送他和母后去接他們回來母后大概就會不生氣不傷心了。但是劉徹卻敏感的多,聽了這話幾乎霎時神色就嚴峻起來。 “父皇?”劉麟看到父親變了臉色,小手小心拍拍他問,“你不能來接我們嗎?” “麟兒,母后不喜歡住椒房殿,未央宮、建章宮還有很多漂亮的宮殿,你可以陪母后隨便選,為她選一處最喜歡的;而且如果你和母后想見幾個舅舅、舅母和表兄妹,可以讓他們到宮里來玩是不是?不一定要去侯府?!?/br> 劉麟想了想似乎也是這么回事,抱著劉徹的脖子點點頭。 劉徹覺得有些緊張,他蹙眉對兒子道:“麟兒你答應(yīng)一直陪著母后,但你們都要在宮里不能離開父皇。” 劉麟有點不置可否,聽不太明白劉徹的意思,只是很堅定的說:“麟兒一定會陪著母后,哥哥說要保護她的,麟兒要代替哥哥保護母后?!?/br> “父皇會保護她的。”劉徹抱緊兒子神色毫不輕松,“父皇會好好保護她,麟兒只要乖乖的聽父皇的話就好。” 劉徹從天祿閣回到宣室殿就召集了內(nèi)朝的心腹臣子司馬相如、公孫弘、東方朔等人緊急入宮議政,晚膳時分又把丞相李蔡和儲律都尉汲黯等重臣招進了宮,一天之內(nèi)幾乎宣入了大漢所有的權(quán)臣。 翌日劉徹從天祿閣帶著劉麟一起來到椒房殿。 “母后,我回來啦?!眲Ⅶ胂胱岅悑筛吲d,有意蹦蹦跳跳的跑到她的軟榻旁邊,做出開心的樣子。 陳嬌剛吃過一點rou羹在休息,見他回來,便帶上微笑輕聲問:“博望侯回來了嗎,聽了西域有意思的事情高興成這樣。” “博望侯還沒回來,不過,父皇來了?!眲Ⅶ胝f著就看向門的方向。 “阿嬌。” 陳嬌抬頭,正看到身穿淺藍玄武海水繡紋常服的劉徹緩步走進來,他神色平靜,鳳眸深邃,在門邊已經(jīng)站了一會了。 陳嬌唇邊的微笑逐漸散去,神情都變得冰冷起來。 “朕打算立麟兒做太子了?!?/br> ☆、第294章 朕做不到 陳嬌的眉梢?guī)撞豢刹榈奶袅艘幌?,眼中的詫異一掠而過。 劉徹向她走來,聲音平靜沉穩(wěn):“麟兒現(xiàn)在是朕的嫡長子,朕立他為儲名正言順,三公九卿宗室重臣均無異議?!?/br> 陳嬌的目光停留下站在身邊的劉麟身上,他眨著眼睛,似乎還不太理解儲君的含義。 “劉徹,你立誰做儲君我都管不著,唯獨我的兒子不可以。”陳嬌緩緩抬眼看向劉徹,眼中滿是無可商議的堅決,“劉麟絕對不能做太子。” 劉徹的臉上顯出難以掩飾的詫異和不解:“你不同意?” 劉徹年節(jié)之后才剛到而立之年,其實他并沒有立即立儲的必要,只是他現(xiàn)在多少有些緊張,他不想陳嬌因為誤會他傷害麒兒而對他徹底死心,所以,立麟兒做儲君就是他能想到的最能表達誠意的方式。 如果他要懷疑她的孩子他就不會這么做,他是在用找昭示天下的方法讓她明白,他最在乎他們的孩子,麟兒做了太子也就會得到最多的矚目在最好的環(huán)境下長大,這樣,這樣她才會有為了孩子留下來的可能,也唯有這樣她的戒心才會漸漸放下,她的人才不會離開自己。 然而劉徹沒想到,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彌補竟然就這么輕而易舉的被陳嬌否定了,她甚至連考慮的時間都不肯要。 “你不想讓麟兒日后成為天子嗎?”劉徹眉心鎖起,帶著三分不解,七分質(zhì)問。 “不想。”陳嬌說。 “為什么?!”劉徹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自己心里分外憋屈,一股無名火起,提高聲音道,“麟兒作為嫡子早晚要成為儲君將來肩負起大寒江山,你為什么不想他成為天子!” 陳嬌偏過頭去傲然寒聲道:“因為我不想我的孩子將來變得像你一樣,沒有親情,不顧愛情,手握千千萬萬的生命,用殺戮鋪陳通向權(quán)力的頂峰的道路。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生活,我痛恨你的冷狠和不擇手段,所以決不允許我的兒子再走上這樣的道路!” “如果是這樣的道理,朕的無法接受,這個理由一點也不能說服朕放棄立朕的嫡子愛子做儲君!” 劉徹話語含怒,他很生氣,陳嬌的話否定了他作為天子所做的一切事,他的殘忍,他的狠辣,他從來不否定,但這就是天子的生活,不容許半點差池也不能給任何人半句置喙的機會。 “如果你只要一個站得住叫的理由,那我到可以告訴你。”陳嬌站起身,與劉徹對面而立:“這個皇后我不打算做下去了,所以從此以后麟兒也不是你的嫡子,你愛立誰立誰,我要帶他走,話說完了?!?/br> 陳嬌的最后一句話輕描淡寫卻充滿了壓迫意味,讓劉徹聽來分外惱怒。他一把拉住陳嬌的小臂將她帶入身前,緊逼道:“那你試試能不能走出未央宮一步?” 陳嬌向后略揚下頜,盡量拉開與劉徹的距離,冷淡笑道:“那你也可以試試,西北的戰(zhàn)事我既然能讓你贏,也可以讓你贏不了?!?/br> 陳嬌用了將近二十年樹立起了萬民敬仰的神權(quán),這就是她對抗劉徹的絕對籌碼,劉徹試不起,也輸不起。 “你在威脅朕!”劉徹眸中含怒。 “是你先威脅我?!标悑山z毫不懼的回瞪著劉徹。 劉麟感受到父母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有些茫然無措,一雙小手交握,眼睛來回的看著他們小聲說:“你們要生氣了嗎?” 劉麟不大的聲音像驚雷一樣在兩人之間炸開,劉徹松了手,陳嬌也退后一步,坐在軟榻上不再說話。 畢竟還有兒子在,再多的爭吵,再大的矛盾,他們也不想讓他親眼看到。 “麟兒”劉徹看著劉麟始覺自己方才沖動,嘆了口氣緩聲道:“到父皇這里來?!?/br> 劉麟遲疑著挪動步子朝劉徹的方向走過去,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到他的身邊抱住他。他站在距離劉徹不遠的地方用警惕的目光看著劉徹。 “父皇不是要跟母后生氣,父皇是不能理解為什么她不愿讓你成為儲君?!眲?zé)o奈,盡量放輕聲音,伸出手拉著劉麟的小手,深邃的瑞鳳眸中流露出不確定的脆弱和希翼,“麟兒,你不想離開離開父皇吧?” 劉麟看了一眼陳嬌又看向劉徹,搖搖頭,然后用清脆稚嫩的聲音問:“儲君是什么?” “儲君就是太子,就是未來的天子?!眲卦趦鹤由磉叾紫聛砥揭曋f完又目光陳懇的看向陳嬌道,“阿嬌,你想不想讓麟兒成為儲君,朕想不想讓他成為儲君,都還沒有問過他的感受。麟兒,成為天子就有足夠的權(quán)力保護你最想保護的人,你將是天下最強大的男人,沒有誰再能傷害那個人,你不記得你是怎么答應(yīng)哥哥的嗎?” 代替哥哥一直陪著母后,保護她…… 這大概是劉麟最不會忘記的話。 劉麟忽然轉(zhuǎn)身對陳嬌道:“母后,我可以的。” 陳嬌低下頭,閉上眼睛,淚水就落了下來,但她立刻就忍住,仰起頭,用修長的手指輕撫眼下,然后澀聲道:“麟兒,你過來?!?/br> 劉徹收回手用眼神示意劉麟過去,劉麟幾步跑到陳嬌身邊,抬頭看著陳嬌道:“母后,你怎么了,你不要哭,沒有哥哥,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