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幾人連忙為宜寧求情,說孩子實在是沒錯,不要再懲罰,但是羅老太太已經(jīng)走遠了。 林海如卻狠了狠心,倔強地出了正堂朝祠堂的方向去。身邊的丫頭瑞香連忙追上去拉住她:“太太,太太,您去不得啊!” 羅老太太看似罰了宜寧,實則是在為她考慮。跪便跪了,跪兩個時辰有什么打緊的。 好在林海如最后還是被丫頭勸回去了。正好羅成章要找她問今天的事,兩人一并回去了。 羅宜玉被陳氏帶回去好生反省,一路上話都不說一句。 羅宜憐與喬姨娘并肩走在最后面,喬姨娘突然回頭看了正堂的方向一眼,長嘆了口氣:“老太太的身子……是越來越不好了。” 羅宜憐看了她母親柔和的側(cè)顏,有些疑惑。 喬姨娘卻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走到女兒身邊問她:“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鬧出這么大的陣仗?” 羅宜憐其實能把事情猜出個七七八八,她非常了解羅宜玉,也知道一些她和程瑯的事。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羅宜寧居然也會牽涉到其中。她說:“許是為了四姐和程二公子的事……被祖母發(fā)現(xiàn)了,宜寧知情不報,也被祖母罰跪。但是我總覺得有什么不對的……” 喬姨娘摸了摸女兒的發(fā)心,淡淡道:“老太太殺雞儆猴,還不是想說。再冤枉羅宜寧也得悠著點。宜寧的確是受罰了,但你看場上諸人,哪個不是恨不得代宜寧去受這個罰。”她笑了一聲,“你那四姐是真的蠢,老太太給她找的親事挺好,劉家這樣的家族她才能駕馭。就算是你四姐走了大運,那位程二公子真的看了她貌美,把她娶回去,也是沒幾天就被別人生吞活剝了?!?/br> 羅宜憐跟在母親身后,細細地想著今日的事,聽到母親的話之后輕輕地點了點頭。 傍晚下起了大雨。 羅慎遠在書房里讀書,宜寧的丫頭給他送了一盅清燉乳鴿湯來。 槅扇外淅淅瀝瀝的雨,羅慎遠看了片刻。他揭開了蓋子,氤氳的霧氣冒出來,乳白的濃湯上擱著幾根蔥,看得出倒還真的不是豬腳湯。羅慎遠想到宜寧的話,不由一笑,跟那丫頭說:“回頭替我謝了你們七小姐吧?!?/br> 那丫頭卻屈了身,眼眶微紅地道:“回稟三少爺,小姐在祠堂里罰跪,奴婢替您謝不了?!?/br> 羅慎遠蹙起眉:“她在罰跪?” 丫頭被雪枝排出來送湯時已是萬分的不情愿,雖說不知道事情的緣由,但七小姐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她們這些伺候七小姐的丫頭婆子們也是疼愛她的,小姐自出生之后便是嬌生慣養(yǎng),又何受過這樣的委屈。她都還算好的,松枝、翠枝等人難受得飯都吃不下。她們是有些埋怨羅老太太的,明明平日里這么寵溺七小姐,為何這次就非要罰她不可了。 羅慎遠看著外面的大雨,輕聲說:“祠堂有一處屋脊漏雨?!?/br> 祠堂本就陰冷,到了晚上更是寒風(fēng)陣陣。再加上大雨,她一個孩子跪在森冷的祠堂里,周圍都是祖宗的排位,惶惑無依。 老太太平日把宜寧嬌慣得跟什么似的,究竟出了什么事要罰她? 丫頭愣愣地抬起頭,本想問羅慎遠如何知道祠堂是有一處漏水的。但是又想起上次因帶七小姐出門,三少爺足足被罰跪了半個月的祠堂,祠堂里頭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他再清楚不過了。 羅慎遠微一出神,想到宜寧燦爛地笑著問他要不要喝豬腳湯。又想起上次她高燒時,渾渾噩噩地抓著他的衣袖,一直不肯放手,好像十分的依賴他一樣。心里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祠堂里可有人伺候她?”他繼續(xù)問。 丫頭搖了搖頭:“老太太說需得跪足兩個時辰。因里頭是祠堂,奴婢們怕沖撞了,也只能在外面守著。大太太也很急,送了四小姐回去之后便去跪著求老太太開恩,但是老太太一直沒有說話……” 丫頭話還沒有說完,羅慎遠已經(jīng)拿起一把傘,走出書房進入雨夜中。 看到那把青桐油傘撐開,很快就走遠了。桌上放著的燉湯還飄著氤氳的白氣,應(yīng)該是沒有人喝了。 宜寧很清楚羅老太太為什么罰她跪,想到走時祖母臉上的淚痕,她心里也很難受。這次回去之后,想必大伯母與羅宜玉就是對她再有不滿,也絕不會有微詞了。 宜寧定定地看著羅家祖宗的排位,上頭掛了一塊‘祖德流芳’的匾額。 祠堂到了晚上極冷,白天的時候日頭大,宜寧只穿了一件杭綢衫子。正好夜晚下起雨,更加冷得不得了。她看著燃燒的香燭,心想也不知道時辰過了多久了……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蓋都有些麻木了,有些錐刺般的疼痛。 鬧了這么一通下來,晚飯都還沒有吃。 不知道祖母那里怎么樣了,她還生著病,今天卻動了這么大的氣…… 宜寧轉(zhuǎn)移自己的思緒,身子卻似乎有自個兒的想法,不停地打顫。四周寂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祠堂里隱隱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宜寧覺得自己意識都有些恍惚了。 “宜寧?!?/br> 她突然聽到有人喊她。 宜寧回過頭看看羅慎遠站在門口。他肩頭微濕,收了傘大步走進來,一撩衣擺也在她旁邊跪下來。 “三哥……你怎么來了……”宜寧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虛弱。 “還有半個時辰就到了。”羅慎遠的語氣平淡卻讓人安定,“你不要怕?!?/br> 宜寧的小臉蒼白,眉梢的小痣越發(fā)的殷紅。她卻努力揚起一個微笑:“我……不怕?!?/br> 宜寧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心想他原來也是這么跪祠堂的嗎。一個人沉默地看著祖宗的排位,心里想什么都沒有人知道。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要到時辰了,羅慎遠的小廝跑著進來傳話?!叭贍?,可以了。” 羅慎遠回過頭,分明看到宜寧已經(jīng)閉著眼,幾乎已經(jīng)沒有精神了。 他站起來走到宜寧身邊:“宜寧,你有沒有事?” 宜寧勉強睜開眼,語氣幾乎是氣若游絲:“我……沒事。就是膝蓋疼……” 她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被羅慎遠打橫抱起。 看到她羸弱地躺在自己懷里。羅慎遠話都沒說抱著她走出祠堂。到門口時守著的丫頭們都很驚訝,羅慎遠淡淡道:“打傘跟著?!?/br> 他走在前面,步子又穩(wěn)又快。 好像是三哥抱著她,宜寧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溫?zé)崾煜ぁ?/br> 她突然就放松了精神,抓住了羅慎遠的衣襟。只要有三哥在,她應(yīng)該不用擔(dān)心了。 她放心地閉上了眼。 第30章 徐mama打開燈罩子,取下發(fā)髻上的簪子挑了燈花。 噼啪一聲輕響,火苗一顫,屋子里頓時亮堂了許多。徐mama把燈罩再蓋上,回頭看到羅老太太還是緊閉著眼,握著佛珠不說話。 “您別擔(dān)心,奴婢讓人暗中看著姐兒的。不會有事?!毙靘ama溫言安慰她,“倒是您要注意身子,前幾天明明才修養(yǎng)好了,今天這一動氣恐怕又要不好了?!?/br> 羅老太太搖頭,嘆息著說:“一把老骨頭了,能有什么好不好的。” 她疲憊地靠著迎枕,聽到外面的雨還沒有停,繼續(xù)說:“慎遠去了祠堂?” 徐mama應(yīng)道:“三少爺進了祠堂之后,陪眉姐兒一起跪著?!?/br> 羅老太太點頭示意她知道了,閉眼繼續(xù)數(shù)佛珠。 她心里思緒萬千。外頭的雨還沒有停,祠堂又這么冷。不知道宜寧怎么樣了,在祠堂里跪著怕不怕。自己一向是寵愛她的,突然責(zé)罰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埋怨自己。 宜寧走的時候回頭看她,她卻狠著心不看宜寧的臉。怕看到宜寧臉上一點的哀求,她就會硬不下這個心腸。畢竟是她捧在手里怕風(fēng)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孩子。 外面突然又嘈雜起來。 羅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扶著徐mama的手站起來:“快去看看,是不是宜寧回來了!” 廡廊外面丫頭收了傘。羅慎遠抱著宜寧走進來,他身上的衣服幾乎全濕了。自己卻也沒有在意,率先走在前面把宜寧放在羅漢床上,摸了摸宜寧的額頭,立刻回頭吩咐說:“去熬姜湯來?!?/br> 丫頭立刻應(yīng)聲跑出去了。 羅老太太走上來,看到宜寧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的揪心:“可要緊?” 宜寧勉強睜開眼,看著羅老太太擔(dān)憂的神情,一陣莫名其妙的委屈就涌上來。她低聲喊:“祖母……我沒事的。” 宛如雛鳥眷戀著她,沒有絲毫的埋怨。 羅老太太深吸一口氣,眼淚就涌出來了。她的語氣還堅決著:“以后你可不能再這般了。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事要跟祖母說,切莫自己拿了主意。若是讓別人趁機害了你去,你該怎么辦!” 宜寧其實都是知道的,但是面對羅老太太的眼淚,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只能乖巧地說:“祖母,我知道了……” “還是奴婢給姐兒換衣裳吧?!毖┲吹揭藢幍囊律岩矟窳?,忙讓小丫頭去拿宜寧的衣物來。 其實宜寧身上只有裙角濕了,反倒是抱著她回來的羅慎遠,為宜寧擋了雨,一件直裰后背和肩頭大片的濡濕。 羅慎卻道:“衣裳先不要換,點個爐子過來再說?!?/br> 他又站了起來,自己繼續(xù)呆下去不方便,羅慎遠說:“既然送你回來了,宜寧,我就先回去了?!?/br> 宜寧看到羅慎遠濕透的肩膀,想到剛才回來的時候她被攏在羅慎遠懷中,半點沒有被淋濕。 羅慎遠就要參加秋闈了,可不能生病。 “三哥,你也快回去換衣裳吧?!币藢幰彩株P(guān)懷他,“你要讀書,可不能傷寒了?!?/br> “無事。”羅慎遠淡淡地道。他拿著傘和披風(fēng)出門,又似乎想起什么,回頭對宜寧說:“姜湯要趁熱喝下,你可莫要嫌棄它不肯喝?!闭f完才出了門。 宜寧是不喜歡姜的,覺得姜的味道古怪,日常的飲食里也是半點不碰的。 羅慎遠又是什么時候注意到的…… 宜寧不知道,但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漸漸不見了。她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羅老太太卻讓丫頭把宜寧的褲子脫下來,膝蓋果然紅腫不已。徐mama早已經(jīng)尋了一個錢幣大小的瓷盒子過來遞給羅老太太,她從里面沾了些琥珀色的藥膏,用掌心的溫?zé)峄_,涂在了宜寧的膝蓋上。 這藥膏涂上去一開始清涼,后面竟有種火辣辣的痛! 宜寧不由得躲閃了一下,徐mama卻笑著按住宜寧的肩膀:“七小姐,這東西是老太爺還在的時候,托人從貴州弄回來的。消腫化瘀有奇效,便是關(guān)節(jié)有損都能治好。就是藥效霸道了些,您忍著點。” 這東西只有小小的一盒,存了這么多年都沒有用,想必十分珍貴!怎么就用來給她治這樣的小傷了。 宜寧連忙阻止道:“祖母,我傷得不重,修養(yǎng)些日子便能好了?!?/br> “我親手罰你,自然親手給你上藥。”羅老太太卻看著她說,“今天祖母罰你。你可知道為什么,能明白嗎?” 看到羅老太太的目光,宜寧點了點頭:“我知道的。祖母是為了我好的……” 她話沒有說完,羅老太太估計更怕她死之后,宜寧幼無所依。那羅老太太之前對她的寵溺,反倒成了傷她的利器。陳氏看到宜玉說那些話卻縱容她,難道不是也有不滿嗎?羅宜憐看上去乖巧溫順,難道心里又真的毫無怨懟? 羅老太太嘆道:“你四姐實在是太過糊涂,自己做錯了事,反倒把這事埋怨于你。我懲戒了你,明日你大伯母就會上門來探望你了。以后,她們也再不敢說我太過寵溺你之類的話了。” 宜寧是都明白的。 羅老太太給宜寧上了藥,丫頭端了姜湯上來。宜寧把整碗的姜湯喝下,吃了些點心才睡了。 羅老太太撫著孩子稚嫩的臉,對徐mama說:“原來該她懂事的時候,她卻半點不懂事?,F(xiàn)在明明是她受了委屈,該哭該鬧了,她反而懂事起來不哭鬧了。我看得真是難受?!?/br> “姐兒是個好心腸的孩子?!毙靘ama只是說。 “眉眉是明瀾的孩子,像明瀾的性子?!绷_老太太笑了笑,神色有些黯然,“要是明瀾丫頭沒有死,看到宜寧這么乖巧懂事,肯定也是欣慰的?!?/br> 羅老太太又似想起了什么,抬頭道:“再過半個月便是明瀾的忌日了。鄭氏可答應(yīng)過來?” 徐mama道:“奴婢接到信,說鄭氏本不愿意過來的。但是聽說您身子大不如前之后,卻哭了一場,收拾東西正朝保定趕來。” 羅老太太這才點頭,讓徐mama扶她去休息了。